“龍族老祖就這麼隕落了。”

牧煜芝雙眉緊鎖，眼中驚惶恐懼之外，卻滿是一種莫名的複雜情緒。

天地同悲，只是針對龍蛇血脈。

牧煜芝是鬼靈修者，和龍蛇血脈全無任何關係，自然感受不到這種源自血脈本源的悲愴和傷痛。

然而這樣一尊頂級強者，幾乎是牧煜芝自幼聽聞眾人傳頌的神話，就這樣死在面前，震撼驚駭之餘，更有一種神話破滅、歲月割裂的奇怪感覺，恍惚間，似乎整個舊時代都隨著龍吟、漸漸寂滅。

楚天策身形暴退，掌中長劍，赫然黯淡光輝。

玄龍心劍熔鍊無窮龍血真粹，龍血古玉蘊藏著的龍族真韻，比之等閒龍族妖孽更勝千百倍。

此時此刻，龍族老祖隕落、天地鉅變、氣運沸騰，劍鋒竟然好似有靈、根本無法遏制衰頹悲愴。

”玄龍心劍還有這種麻煩，修行之路、只是步步兇險。“

雙眉微蹙，楚天策清喝一聲，掌心猛然拍擊劍鋒。

一縷劍王真粹、裹挾著天妖真元霍然席捲，玄龍心劍的黯淡倏忽重現光明。

血雨飄飄灑灑，山川河嶽一片慘厲，光罩中、火靈侍者如龍如蛇的偉岸身影同時倒轉。

猛烈狂暴的氣勁激盪，慘厲瘋狂的嘶吼咆哮，霎時間在光罩中響徹，一枚枚繁複神異的火焰神紋，高大如山、深邃如海，連綿交織，勾勒出一副神妙而巨大的火焰畫圖，完全遮蔽了楚天策的視線。

“龍族老祖身死魂滅……想要衝進去，幾乎不可能……”

楚天策手持長劍，劍脊上一縷血線蜿蜒，赫然是天妖激盪劍王。

兩種偉岸的力量凝而不散、融貫在劍鋒之中，遙遙指向天神火元大陣。

只是這陣法凝聚的偉岸光罩，似乎沒有任何怯懦，反而愈發明光璀璨，火焰畫圖愈演愈烈。

就在這個剎那，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聲、突兀自身後響起。

群山之間，連綿起伏的精舍，同時炸裂，一團熾烈霸道的火焰，霎時間沖霄而起。

楚天策、鬼舞秋、牧煜芝，三人六隻眼睛，幾乎同時被這突兀出現的爆鳴和高溫吸引過去。

寂靜的精舍之中，數百人盤膝而坐，手印變幻、口中不斷唸誦真言。

七竅流血，鮮血染滿面頰，更多的人、甚至四肢百骸盡數破碎，本源精血源源不斷自周身竅穴奔湧而出，將衣衫完全浸透，然後沿著衣衫下襬、滴落在木質的地板上。鮮血緩緩流淌著，血線蜿蜒曲折，勾勒出一個神異法陣，隱隱與漫天神火貫通交織。

在法陣周圍，堆砌著一具具屍骸。

這些屍骸，並非人形，大多是半人半鳥的模樣，還有一些完全是禽鳥靈獸。

只不過在熊熊烈火和滿地鮮血的包裹下，屍骸顯然已經被焚燒殆盡，大多都是些殘碎的焦黑屍塊。

“這是血祭法陣！這些都是擁有鳳血的修者！”

牧煜芝雙眼一亮，神色驟然變得凝重。

鳳血，一如龍血，高貴神異、非同小可。

在天鳳谷、甚至烈蒼星域，哪怕只有一絲一縷的鳳凰血脈，都堪稱妖孽，必然可以得到傾力栽培。

可是此刻，加上屍骸、這裡恐怕足足有近千人，竟然都擁有或多或少的鳳血，這簡直是不可思議。而更加難以置信的是、這些身懷鳳血的天才妖孽，只像是一枚枚丹丸一般，被不斷榨取著本源真粹、源源不斷的灌注到法陣之中，激發法陣之力。

這樣的手筆，這樣的代價，哪怕是天鳳谷這樣的頂級勢力，都極難承受。

“丹鳳老祖在想什麼？”

鬼舞秋心念電轉，目光遙遙望向天神火元大陣。

只可惜此時大陣四壁的火焰畫圖愈發濃烈深沉，縱然催動天鬼破妄術、都無法看穿真相。

目光之中，唯有一片光明熾烈而已，愈是凝望、愈是感到血魂本源煌煌烈烈、只剩燒灼的痛楚。

“這大概是天階極品的大陣，甚至有可能觸控到了巔峰極限，只是缺乏足夠的力量催動。這些不斷獻祭的鳳血本源，依舊無法使大陣的力量真正得到催動，至少要多一倍的力量，才有可能真正發揮作用。”

楚天策凝望著法陣，聲音低沉。

血祭法陣，最關鍵是祭品充足。

此刻，法陣中已經有接近一半的鳳血修者身死魂滅、化作焦炭，依舊無法催動法陣，剩餘的數百人哪怕竭盡全力、燃燒本源精血，可想而知、力量只能越來越薄弱、越來越衰頹，根本不可能更進一步。

“天策，你能看出這法陣的作用嗎？”

鬼舞秋問道。

楚天策微微搖頭，說道：“不認識，這法陣的神紋刻畫手段頗為古舊，像是遠古傳承的強大法陣。而且這座法陣中，處處鐫刻著鳳凰一族獨有的真韻，大多數神紋陣符大概都是鳳族獨創，我根本不認識……如果強行猜測，我只能勉強辨認出一些火焰和生命……”

“火焰和生命？”

鬼舞秋語氣加重，突然雙眼一亮。

“這是真的？鳳凰一族浴火重生，當真有這樣的手段？”

楚天策先是一愣，聲音中充滿難以置信的驚詫。

他其實在第一時間便即想到了這個可能，但很快便即被直接否決。

浴火重生若是真的存在，大可以讓遠古強者輾轉重生，一直修行到現在，哪怕有星域極限的限制，淨土境中期強者，絕不可能只有區區一個鳳丹影，甚至淨土境中期巔峰強者，完全可以數以百計。

就在此刻，火焰深處，突然響起一陣奇詭的歌聲。

悲愴，決絕，熱烈，昂揚。

騰躍著的火焰，如同最為熱烈、最為昂揚的生命之火，不斷吞噬著四面八方的生命氣息。

草木竹石，不斷被吞噬，其中蘊藏著的生命氣息，竟然經過法陣環轉、化作純淨的火焰。

“這法陣果然神妙，竟然能夠將水木精粹化作火焰，難道說天鳳谷選擇此地、便是為此？”

牧煜芝輕嘆一聲。

這手段確然精妙非凡，但四面八方、在剛剛搏殺中，已然是群山潰敗、水木寂滅。更何況這吞噬水木真粹、凝鍊火焰的手段，肉眼可見，對於大陣的提升極其有限，哪怕是牧煜芝都清楚地看到，煌煌烈烈的火焰雖然愈發熾熱，卻並無本質的蛻變。

“或許是，或許不是，但看起來、他們的目標是很難成功了。”

楚天策微微搖頭，目光重新轉向天神火元大陣。

火靈侍者縱橫穿梭的偉岸身姿，已經完全變得模糊，淒厲霸道的嘶吼咆哮、亦是漸漸黯淡。

大陣深處，似乎大戰已經逐漸走向尾聲。

“龍族老祖已然隕落，有資格同龍祖聯手的強者，恐怕絕非泛泛之輩，可惜……”

鬼舞秋神色黯淡，語氣隱隱泛起一絲無奈。

天神火元大陣的強橫，遠遠超越了星域極限、亦是明顯超越了眾人的預估。以龍族老祖為首的隊伍，戰鬥力可想而知，然而縱然拼盡全力、依舊沒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機會，更不必說一戰而勝了。

就在此時，精舍烈火之中，突然響起一聲痛苦之極的低吼。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如同火球一般滾出，直撲楚天策腳下。

周身竅穴鮮血如湧，每前行一寸、幾乎都能夠看到一寸焦黑的血肉跌落。

“楚公子救命！求楚公子看在明月大小姐的面子上，一定要出手相救！”

慘厲的嘶聲，沙啞而脆弱，顯然是嗓子已經被基本焚燬，根本無法正常發聲。

一句話未說完，火球猛然頓止，焦黑的身軀匍匐在地，大口大口吐出鮮血。

鮮血落地，沙石瞬間發出被燒灼的嘶鳴聲，顯然這鮮血已經被燒成滾燙。

“我該怎麼做？這法陣有什麼用？”

楚天策語氣乾脆，沒有任何猶豫。

手腕輕輕抖動，一縷生命真元緩緩灑落，將這截焦黑的身軀包裹。

騰靈境生命劍靈，神妙非凡，只是一瞬間，便即將其血魂本源暫時包裹起來。

不死境，大概有千分之一的火鳳血脈，只可惜血脈本源已經被基本焚燒乾淨。

哪怕最終保得性命，天賦亦是幾近乾枯，想要更進一步、難如登天。

“鳳凰浴血，老祖重生，公子全力向法陣灌注火焰即可！”

沙啞的聲音依舊脆弱，但卻不似先前那般滯澀。

被鮮血遮住的雙瞳，隱隱迸發出一抹璀璨的明光、充盈著濃濃的期待與感激。

“鳳凰浴血！”

“只需要灌注火焰！”

鬼舞秋和牧煜芝同時驚呼一聲，凝望著大陣之上、烈火熊熊，神色鉅變。

包括楚天策，三人根本不相信什麼鳳凰浴血重生的神話。

“公子，老祖就在大陣深處，再不能拖延分毫！”

這位火鳳族人突兀狂吼一聲，猛然間重新撲入火焰之中，霎時間化作焦黑的齏粉。

楚天策鐫刻在其本源深處的生命氣息，亦是在這一瞬間，一併化作虛無。

“道友留步！”

鬼舞秋輕呼一聲。

楚天策卻是陡然雙眼一亮，沉聲道：“我的生命本源氣息，似乎對於這大陣有些幫助！”

話音未落，數百人同聲嘶吼，聲音中滿是渴望與希冀，火焰翻翻滾滾、直貫天際。

似乎這一瞬間灌注的生命劍靈，如同大補靈藥一般，不只是補益著陣法火焰，更在補益心靈意志。

“諸位道友小心，我會全力灌注力量！”

楚天策一步踏出，手印變幻，掌心火焰激盪，如同潮水一般、洶湧而至。

騰靈境的真火劍靈與生命劍靈，交織咆哮，一朝揮灑，整座大陣猛然間騰霄而起，四面精舍瞬間化作虛無，甚至連方圓千百裡的山石溪流都在一瞬間化作虛無，其中蘊藏著的力量，完全融入大陣深處。

火焰煌煌烈烈，在法陣最深處，清勁的鳳鳴聲，突兀響起。

一道道奇異玄妙的神紋陣符，勾勒出鳳凰虛影，若隱若現，翩躚而舞。

嗤！嗤！嗤！嗤！嗤！嗤！

火焰不斷燒灼著，楚天策盤坐在陣法前百餘丈，不斷灌注力量。

眉心一枚金剛珠浮現，魂海中金陽閃爍，高貴神妙的天魂之力飄飄灑灑，細細探索著法陣奧妙。

“舞秋姐姐，難道說鳳凰一族真有浴火重生的手段？天鳳谷中豈不是有諸多隱藏強者？”

牧煜芝雖然眉眼間依舊充滿懷疑，但語氣卻是漸漸變得凝重之極。

鬼舞秋微微搖頭，說道：“靜觀其變吧，明月姐姐是天鳳谷聖女，身份猶勝當年你在烈鬼門，此事必然要全力以赴。且不說天鳳谷若是真有隱藏的力量、究竟會有什麼影響，我實在是不太相信這是真的。”

就在此刻，轟隆一聲巨響，火焰猛然間沖霄而起、瞬間暴漲十倍。

熾烈浩蕩的火焰深處，鳳凰虛影突然間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嘶鳴，隱隱開始潰散。

精舍已經完全破碎，數百人盤坐在荒原火海之中，神色亦是變得慘淡之極。

“怎麼回事？”

楚天策神色一變。

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法陣核心本源正在不斷顫抖，似乎正在瀕臨崩潰。

在法陣最核心，鳳凰真韻與火焰不斷交融，愈發威嚴霸道、亦是不斷變得虛浮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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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被吹起的氣球，固然是越來越大，但同時亦是在不斷走向爆碎。

“公子的火焰太過神異，我等根本無法熔鍊，而大陣失去我們作為中轉，自己亦是無法承載……”

疲弱慘淡的聲音響起，隨著火焰飄飄搖搖，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判斷是誰開口。

混雜嗶嗶啵啵的火焰錚鳴中，聲音隨風而至，話未說完、便即戛然而止，顯然是已經身死。

手印微微變幻，掌心吞吐的火焰略略停滯，顫抖著的法陣迅速變得寧定，翩躚飛舞的鳳凰虛影輕鳴一聲，虛浮脆弱的味道不斷消退，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迅速變得黯淡，似乎隨時都會徹底消弭。

“力量太強，這法陣根本無法承載，早晚徹底破碎，力量太小，法陣根本無法催動……”

牧煜芝口中喃喃自語，突然一步踏出，飛掠到楚天策身前。

“公子，你將火焰真意灌注到我體內，由我灌注法陣！”

“別胡鬧！騰靈境的真火劍靈，根本不是你能夠承受的，瞬間便會將你徹底焚滅！”

楚天策清喝一聲，直接否決了這個計劃。

牧煜芝這個思路，最終能不能幫助天鳳谷、順利激盪大陣、完成那不知真假的“浴火重生”，楚天策根本無法確定，但牧煜芝的肉身本源無法承載如此強橫高絕的火焰力量，卻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楚天策和天鳳谷的交情都在端木兩姐妹，而不在丹鳳老祖。

消耗真元、精血、甚至本源，用來救助丹鳳老祖，為端木姐妹創造個好環境，楚天策當然不介意。

但若是要犧牲掉牧煜芝，去救丹鳳老祖，楚天策根本沒有任何興趣。

更何況這莫名其妙的法陣，究竟有沒有作用、有多少作用，完全沒法確定。

“天策，你先將火焰和生命真意灌注給我，我再傳遞給煜芝，以紫瞳修羅王血為中轉，應該可以最大程度上保全煜芝的安全、同時可以最大化火焰和生命的力量。明月姐姐和紫珊妹妹都在天鳳谷，而且丹鳳老祖畢竟是成功進入天神火元大陣的巔峰強者。”

鬼舞秋同樣飛掠而至，雙手齊出，分別接住楚天策和牧煜芝的手掌。

修羅王血緩緩騰起，混雜著一絲奇詭玄妙的魅惑真意，輕輕將三人的氣機貫通起來。

楚天策雙眉微蹙，略一思忖，微微點頭、真元裹挾真火與生命，迅速灌注到鬼舞秋本源深處。

下一霎，牧煜芝渾身一顫，雙瞳陡然間迸發出璀璨的明光，掌心烈火如歌，霎時間揮灑而出。

靈魄本源，瞬間沉浸在深深的空靈火焰中，徹底陷入昏迷。

更準確的說，是沉浸在被動的頓悟之中。

楚天策和鬼舞秋本源交織，奔騰力量，自然是熟極而流，但牧煜芝卻是遠遠無法自如。

一方面是融貫力量，本就兇險之極，修行世界中，哪怕是最為親近的父母子女、夫妻兄弟，都絕少如此，心靈只要有一絲絲波動，便極有可能本源激盪、進而血魂失控，造成不可預料的後果。

另一方面，則是牧煜芝境界實在太低。

縱然有鬼舞秋亦修羅王血作為中轉，依舊難以承受這等火焰神威。

更何況哪怕只是修羅王血真粹，以牧煜芝如今的血脈和境界，同樣難以承受。

“這辦法似乎可行。”

楚天策遙遙感受著牧煜芝的狀態，眼底掠過一抹喜色。

鬼舞秋笑道：“煜芝還真是福至心靈，這個辦法能不能救活丹鳳老祖且不說，她對火焰大道的理解和參悟，必然可以大幅提升。完全消化掉這次的收穫，晉升淨土境大機率就不會再有絲毫瓶頸了。”

真元源源不斷，經由鬼舞秋和牧煜芝兩重轉化，這火焰大陣亦是漸漸寧定下來。

火焰不斷貫注，飛舞的鳳凰虛影，漸漸變得凝實，清勁的嘶鳴、逐漸響徹雲霄。

突兀，飛騰的火焰猛然一頓，旋即徹底爆裂開來。

震天動地的轟鳴聲中，鳳凰虛影倏忽破碎。

下一霎，法陣最深處，一道全新的鳳凰虛影緩緩浮現、迅速化作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