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1月1號，元旦。

幾輛從北寧開來的大卡車轟隆隆駛進了三分場，來到了盧家門前。

從駕駛室裡跳下一個人。

他回身又抱下一個小男孩來。

盧昌華從院門走了出來。

“大貴，辛苦了。”

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嘴裡噴著白氣。

“這辛苦啥！兒子，快喊二大爺。”

那小男孩調皮的看著面前這個比老爸還高一頭的二大爺。

咧嘴一笑，齜出一排小白牙。

“二大爺好。”

虎頭虎腦的樣子。

“胡樂，都長這麼大了！”

盧昌華感慨道。

“你家丫頭比他還大一歲呢。”

兩人正說著，小糯米從院裡跑了出來，看著拉著胡叔叔褲腿的黑小子。

“你是誰呀？”

小糯米不認生，上來就主動搭話。

“我，我叫胡樂。”

小胡樂一歲半了，走路雖然不是特別利索，可也能磕磕絆絆的走了。

“胡樂？”

小糯米歪著頭說道。

“糯米，你帶著胡樂弟弟進屋吧。”

“好啊。”

糯米上前拉著胡樂的手，就往院子裡走。

胡大貴看著就樂了。

“嘿嘿，她們姐弟倆倒是親熱。”

“東西都弄齊了？”

“齊了，放心。”

原來，卡車上拉來的是罐頭，按照每家兩個罐頭禮盒的標準，這些貨夠三分場分的了。

盧昌華抄起電話，讓藍精靈廠裡也拉幾車飲料出來。

“走吧，咱哥倆送溫暖去？！”

“走。”

這會兒，老胡頭從盧家客廳裡出來，抱著小胡樂一臉的笑容。

老頭盼孫子盼了一年了，終於給送來了。

“大貴，不回家待會兒？”

老胡頭現在早已沒了當初跟兒子較勁兒的勁頭了。

只要給他抱著孫子，他啥也不管。

“爸，你在這兒呢？我媽呢？”

“你媽在家做飯呢。你們這是要幹啥去？”

“胡大爺，我和大貴去送溫暖，你要去不？”

“你爸去不去？”

“我爸？”

正說著，老盧也從屋裡出來了。

“去，咋不去呢？正好跟老哥們見個面。”

老盧牽著小糯米的手。

“要去，就一起吧。”

一熘六輛大卡車，拉著滿滿的貨物，離開了盧家這趟街，向家屬區裡面駛去。

每到一家門口，裝卸工，就抬著東西往院裡送，還一個勁兒招呼著，“過年好。”

這就是意外之喜。

很多人都沒想到，盧家會給大夥送東西。

老盧和老胡頭，一個牽著孫女，一個抱著孫子，一個勁兒的說：“過年了，喜慶喜慶。”

盧昌華和胡大貴都說不上話了。

他倆也懶得說，指揮著裝卸工，送貨就行。

送給大夥兒的不僅有罐頭，還有飲料。

得到好處的職工和家屬都很感謝。

等送到韓建華家，老主任的頭髮都花白了。

“老盧啊，你是養了個好兒子啊，教育的好，又出息。”

“主任，我啥樣您知道，咱就別說這話了。”

“哈哈，好好。”

老盧也是樂得合不攏嘴。

相互讓了下香菸，老盧終究沒有抽，他的肺不好，最近天氣越來越冷了，他也感覺呼吸不暢。

“喲，這是小糯米吧，真乖啊。”

“糯米，叫韓爺爺。”

“韓爺爺好。”

小糯米嘴甜，凍得通紅的小臉上綻放著笑容。

“好好，真是個好孩子。”

韓建華摸了摸小糯米的小腦瓜。

又看向了老胡頭手裡的黑小子。

“這是你孫子？”

“是啊，胡樂。”

“喲，大貴的兒子？”

“是，是我兒子。”

胡大貴大大咧咧的說道，臉上滿是得意。

“你小子行啊，有出息！”

老胡頭滿臉的褶子都笑開了。

“大孫子，叫韓爺爺。”

“韓爺爺。”

“真乖。”

“乾脆，你倆來我這兒坐坐，暖和暖和再走，讓昌華和大貴去忙乎吧。”

老盧見孫女的小臉蛋都凍紅了，就說道：“也是，好久沒來了，坐坐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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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暖和暖和。”

三老頭帶著孩子們進了屋。

盧昌華見狀對胡大貴說：“咱們送吧。”

一上午的時間，他們就送東西了。

那幾大車的貨都送了出去。

“大貴，你在家待幾天？”

“我就是跟車來送孩子的，讓爺爺奶奶親熱親熱。”

“今年春節你不回來？”

“回來也就是三十初一，還得去老丈人家。吳玥每年都要回去，我也得順著她點。”

“行，孩子提前回來也好。”

盧昌華招呼這些司機讓他們去廠子裡吃飯。

然後拉著胡大貴回家。

他們哥倆也得好好聚聚。

一進屋，就見王瑤抱著兒子在哄睡呢。

“嫂子。”

胡大貴跟王瑤打招呼。

“大貴啊，來來，進來坐。”

“咦，咱爸還沒回來？”

“沒有，我還以為跟你們在一起呢。”

“哦，可能在老主任家吃上了。”

盧媽媽從廚房走了進來。

“哎呀，大貴回來了，呵呵，別走了，在這吃吧。”

“我還是回去吧，家裡就我媽一個人……”

“還算你小子有孝心。”

盧媽媽笑罵了一句。

吱妞一聲，房門開了，胡大娘端著菜盤子走了進來。

“媽？”

“兒子，你嬸都說了，就在這吃吧，咱們娘倆沾他們光了。”

胡大娘樂呵呵的說道。

“嘿嘿，這樣啊，那就在這兒吃了。”

胡大貴一屁股坐了下來。

盧家給全分場的職工送年貨，有人歡喜有人怨。

歡喜的都是些平時跟盧家多多少少打過交道的人家。

自從盧家回來之後，他們家可沒少用工。

人家工錢給的高，還從不拖欠。

基本上一把一利索。

無論是春播，還是鬆土，除草都沒少用人，就連抓蝗蟲也用了好幾百人。

北山運樹苗，種樹，到抗旱澆水，割草哪樣都是人工。

三分場沒給盧家幹過活的少。

有沒有始終沒跟盧家打過交道的呢？

有。

就是那些養牛戶。

這些人大多是外來戶。

因為養牛才落戶在了三分場。

很多職工家屬都對他們不太親熱。

主要的原因就是不知根底。

以前，分場職工相互認識都是幾十年上下的，誰不知道誰啊？

工人子弟，品行都不錯。

可這些養牛戶來了之後，風氣就變了。

他們大多是從農村來的，看到啥都是好東西，總是有偷偷摸摸的習慣。

這也是引起職工們詬病的主要原因。

養牛離不開人，他們沒給盧家幹過活也正常。

這次送年貨，不僅職工們有份，他們這些養牛戶也沒落下。

還分的跟大夥一樣。

可有些人的想法不是高興和感激，而是說風涼話。

“嗨，我就說嘛，盧家能有好心？你看看，你看看，這日期，還有仨月就到期了！這要是不臨期，他能給咱們送來？他是吃不了了，扔了可惜，才給咱們的。”

“對，老哥你說的在理啊。你說他在北山養了那麼多狍子，為啥不送咱們呢？送這幾個破罐頭，湖弄誰呢？！”

要不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有些人見不得你好，有些人總把別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他們的對話被有心人聽到了，這一下子就傳開了。

盧昌華和胡大貴一起去老主任家，他們要去把自己老爹喊回來，不可能自己不聲不響的就吃了，老頭在外面不管吃沒吃，都要去喊一聲。

一進老主任家，盧昌華就感覺氣氛不對。

韓建華氣鼓鼓的樣子，頭髮都豎起來了。

“喲，主任啊，跟誰生氣呢？您都多大歲數了，還這麼大氣性啊？”

盧昌華開著玩笑，緩解著尷尬的氣氛。

他在屋裡掃視了一圈，發現仨老頭都是氣呼呼的。

韓媽媽也滿臉的不高興。

“這是咋了？”

“還咋了！你送年貨送出冤孽來了。”

“什麼？爸，雜回事啊？”

盧昌華見老爸這麼說，趕緊追問。

“唉，好心沒好報啊！”

老胡頭嘆了口氣，給自己孫子夾了塊肉。

小胡樂抓著肉片往嘴裡塞。

“有人說你的風涼話，說你送的東西是要過期了才送人的！”

韓建華氣憤的說道。

“這些王八犢子，送東西他們還挑毛撿瘦的！”

韓媽媽難得罵了句髒話。

“什麼？要過期了？”

胡大貴可不幹，這是他調運來的貨，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哦，明白了。”

老盧說道：“總有些養不熟的白眼狼，以後這送年貨的事，盡量少幹吧。”

盧昌華本是好心。

自己發展起來了，要過年，給大家送點東西喜慶喜慶。

可是沒想到，總是有不和諧的聲音出現。

“沒事，都別放在心上，咱們回家吃飯吧。”

盧昌華招呼老爸回家。

“別啊，我和你爸也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咋滴，在我這吃一頓還不行啊？”

“行，行。”

“那我們就先回了。”

胡大貴氣鼓鼓跟在後面，臉色不好看。

“昌華，是不是咱們太自作多情了？你看，咱們出錢出人的忙活，人家根本就不領情。”

“一百個人裡，能有五十個說咱們好，就不錯了。你還想人人都念咱們的好嗎？”

“做到問心無愧就行了。”

“走吧，回家吃飯，這不值得上火。”

此時天空落下了鵝毛大雪，太陽變得慘白。

西北風一吹，把地面的積雪捲起，沿著地面向前翻滾而去。

兩人都裹緊了大衣，踉蹌著腳步，走向了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