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 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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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縉彥把複雜的目光投向牛金星的時候,全然沒有注意到位於他身後的兵部侍郎在用同樣的目光注視著他的背影,牛金星回頭和張縉彥分手時,後者用盡全力把笑容擠滿了一臉,對前者的吩咐指示更是點頭如搗蒜。牛金星揚長而去,張縉彥的腰桿隨著丞相背景的消失而挺得筆直,仰著下巴回過頭去,衝著滿臉堆笑的兵部侍郎威嚴地點點頭,揮手示意他們可以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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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在朝中說許平的壞話是不需要承擔什麼風險的,因為說他不好的人已經太多了,反倒說他好話會遭到同僚的白眼,兵部侍郎當然不會去給自己找這個麻煩——許平和他非親非故又從來不曾給過他好處,為什麼要幫許平這個忙?更因為有許平的存在,導致兵部成為最沒有油水的部門,幾乎墮落到和禮部一個檔次了,不,是還有不如,至少藩王爵爺們還會送些東西給他們,而許平卻是徹底的鐵公雞、瓷老虎,一毛不拔——現在兵部裡已經有人自嘲是叫花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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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侍郎小心地斟酌著自己的舉措,他只是說了一些兵部官員乃至朝中百官都在竊竊私語而且也為大家所普遍相信的事情,而且還是私下與張縉彥說並沒有寫在正式的奏章上,無論張縉彥最後是高升還是倒黴,兵部侍郎都有信心處於不敗之地,如果許平能因此悔改或是另選將領,那當然更是再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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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百官後,牛金星獨自去覲見順王,放棄江南後李自成對許平的不滿與日俱增,一年前順王對丞相府送去的彈劾許平貪墨的奏章還抱著不屑一顧的態度,但現在常常會翻來覆去地看好幾遍,然後入神地想上一會兒,最後嘆息幾聲打還給牛金星並不作任何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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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牛金星呈給李自成的一份奏章彈劾許平的心腹大將周洞天強搶民女,由於這個人始終和許平一個鼻孔出氣,拒絕向陳哲等人那樣給予一些方便,幫著許平聚斂錢財卻從來不肯讓別人也染指一點,所以是軍隊中排名第二的遭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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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將軍強搶民女,打殺百姓,許將軍包庇兇犯,然後收為內寵。”看完奏章後李自成大叫一聲:“李建泰剛和寡人說,許將軍不近女色、一介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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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風聞許平送了幾十萬兩銀子給李建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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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的?什麼時候的事?”李自成一聽就暴跳如雷,還讓衛兵馬上去傳李建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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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牛金星阻止了李自成的衝動,他老老實實地承認這是外界風聞,並沒有絲毫的真憑實據,也正是因為此所以他沒有寫奏章彈劾,告訴李自成只是出於他對順主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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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風聞,如何做得數?”李自成不滿地責怪了一句,但歸根結底牛金星這麼做還是因為忠心,所以李自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在心裡默默地把李建泰的話打了一個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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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牛金星隨即指出,彈劾周洞天這件事可不是風聞,裡面還有苦主的訴狀,只是江淮方面戰事緊急,所以地方官並沒有受理這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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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李自成依舊頗感懷疑,之前他賞賜給過許平一些宮女,但對方引用岳飛的話予以拒絕,李自成自問不是趙構,所以雖然開始有些悻悻,但內心深處對此還是頗有嘉許之意的。既然這樣問題就出來了,許平連宮女都不要,又怎麼會要周洞天強搶的民婦?李自成覺得自己有些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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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牛金星幫助李自成進行理解,許平以前之所以不要宮女,是因為這些宮女都是手眼通天的人,她們和宮中依舊有關係,就算不是順王故意派遣去的探子,依舊能夠把許平身邊的一舉一動洩露給順王的耳目。要是爭寵那就會變得更可怕,吃醋的宮人可能會心懷怨恨,隨口說兩句許平的壞話就能讓他倒大黴。許平要是收留了這些宮女,那不是討老婆而是把一些神佛擺在家裡供著——換那個男人願意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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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沒有背景,沒有關係的民女就不同了,再說周洞天搶的又不光是農婦,其中肯定有些小家碧玉、或是大戶人家的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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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繃著臉一言不發,牛金星繼續說道:“自古伴君如伴虎,許將軍畏懼天威也不能說不對或是沒有道理,以臣之見,還是不要硬賞給他宮女吧,免得有傷陛下和許平的君臣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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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怎麼會硬要把女官塞給他?”李自成有些惱怒地說道:“寡人賞賜大臣,為的是讓他們感到高興,不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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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聖明。”牛金星稱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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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這麼多年來,李自成耳邊聽到的全是各種各樣的稱頌之語,牛金星是其中很罕見還敢說實話的人——比如今天對許平的猜測、對李建泰的懷疑,李自成相信其他臣子一定不敢對自己說,他們總是說所有人都對順王恭敬愛戴、在大順聖朝之下盡心盡力地工作,也就只有牛金星會告訴他下面的臣子其實還是有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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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唐太宗會喜歡魏徵啊。”李自成心中突然浮起了很多感慨,雖然大順治下三年免徵、百姓安居樂業、司獄清明,但總會有一些缺陷的,李自成可以從百官那裡聽到各種喜人的景象,但只有牛金星會私下來和自己說這些雖然罕見、但是依舊存在的不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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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洞天打殺了五個人,傷了一百多個。”李自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手邊的這個案子上,如何處理這個案子讓他感到有些麻煩,雖然不少人都彈劾許平無能、喪師辱國,不過李自成深知許平的能力,始終沒有動過臨陣換將的念頭,這個周洞天是許平的心腹,而且搶走的民女也是送去孝敬許平的,李自成不願意窮治此案,至少在這個時候還不願意。如果稍微敲打一下許平,讓他以後不要再犯這種事李自成就很滿意了,畢竟這大順是他的天下,許平對大順的意義不是一些百姓能比的,李自成把目光投向牛金星:“丞相以為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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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為周洞天也是勞苦功高,他為陛下出生入死、浴血殺敵過,這其實是小節,”其實牛金星對周洞天一直很是提防,這個人是許平的死黨,如果將來有一天許平和李自成矛盾激化——假如萬一真有那麼一天的話,牛金星相信周洞天肯定是會給許平披黃袍的,更深信此人把對許平的忠誠置於對大順的忠誠之上:“不如臣以丞相府的名義把這彈劾奏章發給大將軍吧,若是大將軍薄懲周洞天一番,再上表謝謝罪,臣以為這事也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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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自成點點頭,又把彈劾奏章還給了牛金星:“有勞丞相了,這事我就不過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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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很快就見分曉了,許平把送去的彈劾奏章又還給了丞相府,還在上面用濃墨書寫了兩個大字“荒謬!”,連自辯都懶的去寫——類似的風聞彈劾許平已經聽說過太多次了,他手下還有十幾萬大軍要指揮,實在沒工夫逐個查明來由,再向丞相府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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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雙手拿著那張彈劾奏章,上面兩個漆黑刺眼的大字,雖然這封奏章是以丞相府而不是他的名義發去許平處的,不過李自成看到這兩個字時首先騰起的還是一陣惱怒,當最初這股被激怒感漸漸過去後,李自成沉吟著說道:“或許大將軍根本不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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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牛金星帶來的還有去送奏章的使者,他用眼色示意了一下,那個使者立刻走上前對李自成報告說,許平根本就沒有仔細看過這份彈劾他的奏章,更沒有把周洞天叫來詢問,只是粗粗瀏覽了一遍,就冷笑一聲批上“荒謬”二字,然後就摔在使者腳前讓他們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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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將軍還是要保周洞天。”牛金星在邊上冷冷地評價道,對李自成分寫說如果許平不知情的話,至少會把當事人叫來詢問一番,而不是這樣不假思索地反駁,他甚至連仔細看一遍都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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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不得不承認牛金星說的很有道理,但想了片刻後他無力地把奏章扔到一邊:“既然大將軍一定要保,那寡人就不追究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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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還有一事……”最近工部和戶部又大鬧丞相府,因為許平居然向丞相府要求由軍隊出資購買走私機器,工部雖然對許平一直不滿,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看著兵部那幫同僚的寒酸樣,他們心裡還是很高興的——至少許平是要武器而不是要銀子自己造;而戶部情況也類似。但這次許平提議動用軍費購買武器後,工部立刻一蹦三尺高,堅稱此例不可開,戶部也和兵部一起到牛金星面前嚷嚷,說許平一天到晚喊窮,但現在居然有餘錢高價買走私貨,既然如此的話就應該少撥軍費,畢竟國家到處都要用錢,兵部也說不但湖廣需要更多的補充,現在雲南戰事也愈加糟糕,明軍已經包圍昆明了更是需要大量的兵力和軍費去支援——如果許平不要走那麼多的話,兵部說他們還是能拼湊出援軍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對西南戰事無所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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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這是要幹什麼?”李自成沒搞懂裡面的關係,而且許平奏章裡說要仿製這種機器去製造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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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牛金星的解釋,也就是他從戶部和工部那邊聽來的訊息是:許平打算辦一些工廠掙錢,而且和地方上的一些商人已經達成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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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當然是吃皇糧,怎麼可以自己掙錢?”李自成叫起來,大順總結前明的教訓時,其中有一條就是軍隊從事生產所以養了大批毫無戰鬥力的軍鎮,因此大順將主要前宋的軍制,至少讓中央部隊和邊防軍脫產化:“而且戰事這麼緊急,許平不想如何打仗,怎麼光在動掙錢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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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自然是否決了許平的建議,而且李自成還同意丞相府派出專員徹查江淮戰場的兵員和軍餉發放情況。既然江淮順軍已經腐敗到如此地步,牛金星覺得朝廷可以對他們硬氣一些,他懷疑軍中很多士兵和軍官已經對貪墨的許平大為不滿,朝廷作出這樣的姿態有助於平息他們心中的怨氣同時從許平手中奪走他們的好感;此外,即便是江淮順軍,也有大量的闖營舊部,純而又純的許平嫡系只有近衛、裝甲兩營,而裝甲營多年來還一直在李來亨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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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這些依靠,但牛金星當然不會願意和許平翻臉,因此他打算以敲打為主,只要許平收斂氣焰、重新老老實實地為國效力,牛金星也不打算做得太過分,至於各種劣跡他也打算含糊過去,不追究許平本人的責任。心裡琢磨著這些事情,牛金星就向李自成叩首領旨,退出宮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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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李自成沒有把那封彈劾周洞天強搶民女的奏章還給牛金星,而後者匆匆離開時也沒有再惦記著這樁小事,回到後殿後,李自成再把這份奏章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其上滿是無辜百姓的血淚,還有許平那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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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大局,寡人是昧著良心了。”李自成突然大喝一聲:“可許平你難道忘記了我們曾擊掌為誓了嗎?忘記了你當初為萬民開創太平之世的志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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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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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之策,唯有讓王太孫回京為大將軍辯解。”面對一輪又一輪的兵員與軍費核查,周洞天對許平建議道,另外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劉宗敏半年前已經因為受傷而返回北京,暫時是指望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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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核查讓許平不勝其煩,丞相府在李自成的支援下減少了給江淮順軍的撥款,並宣稱在核查清楚前不會恢復,許平沒有理由拒絕這種核查,而且他一開始也根本不怕這種核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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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事情很快就演變得超出許平的控制,兵部的官員雞蛋裡挑骨頭一般地給江淮順軍找茬,發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而許平不得不為他們發現的每一個問題辯解。雖然每一個問題都被證明是小題大做或是無中生有,但是這浪費他極大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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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的浪費是時間,李定國偵查到湖南的明軍實力正在加強,他判斷明軍下一次大規模攻擊就近在眼前,而且此時明軍對揚州的壓力也不斷增加,許平不但需要考慮如何防守江淮,還需要考慮如何牽制明軍為湖廣戰場減輕壓力。這都需要許平調動更多的軍隊,訓練更多的新兵並為他的軍隊補充更多的裝備,但這些急需進行的工作卻被核查拖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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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哲和周洞天都曾勸許平行賄了事,他們都指出這根本就是多年來朝廷中各部官員對許平的怨氣總爆發——之前因為許平連續的勝利這些不滿都被壓住了,隨著江南的失守,原本被許平威望所鎮壓的怨氣開始突破牢籠,能夠光明正大地講出口,終於匯聚成這股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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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許平堅守陣地,並對他部下們解釋說:若是這次遂了他們的心願,那麼日後朝官就會得寸進尺;而如果這次頂過去的話,許平認為他們就會明白自己的堅定立場,也就不會再嘗試這種無用功了;最關鍵的是,許平認為這是根本不需要考慮的原則問題:“前線將士浴血奮戰尚且缺衣少食,豈能把這些東西給了後方的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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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堅持不懈地為自己上書辯解,在給順王的奏章上與丞相府針鋒相對,稱自己完全不反對核查,但是這種存心刁難的核查只會對國家有害,對一線的十幾萬將士有害。為了這種言論,許平又撈到了一堆“挾持君父”或是“要挾朝廷”的彈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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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明軍對江淮和湖北的進攻看起來已經是迫在眉睫,可是許平依舊沒有做好打退敵軍進攻的準備,忍無可忍之餘許平放言把朝廷大罵了一頓,當然又為此撈到了一個“跋扈”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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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周洞天要李來亨回京為自己解釋的提議後,許平猶豫了一下,還是想反對:“揚州重地,臨陣換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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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快別想軍事上的問題了,”周洞天忙不迭地打斷了許平的思路:“如果不能和主上解釋清楚,大人就離風波亭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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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帳內沒有其他人,許平聞言長嘆一口氣,並沒有絲毫責怪周洞天妄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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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洞天小心地觀察了一會兒許平的臉色,以前他曾鼓動許平自立,不過遭到了斬釘截鐵的反對,這次他想了一想,小聲說道:“大人有沒有考慮過……嗯,勸主上禪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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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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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的,請主上禪讓,不是給太子而是直接禪位給太孫。”周洞天說道:“大順精銳盡在大人掌握,如果王太孫也有此意的話,京畿地區也可以裡應外合,等我們先清除了朝中那些小人鼠輩,然後再和南明決一雌雄也就後顧無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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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不把李來亨拉進來,周洞天擔心還沒有成功返回北京,江淮順軍就得打個稀里嘩啦,而且劉宗敏等人肯定不服,藩王們也難免起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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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苦笑起來,連連搖頭:“這是造反,周老弟啊,虧了我不算是個忠臣,否則你早就人頭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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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任由這些小人這樣折騰下去,我們遲早都得做南明的俘虜,”周洞天有些激動起來:“左右都是一死,還不如拼死一搏,保著王太孫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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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你說到風波亭,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嶽王不顧大局,率軍回師京城和趙構殺個你死我活,那還會有南宋漢家二百載河山嗎?崖山之恨、神州陸沉只怕是要立刻成真了吧?”許平嚴肅地搖搖頭:“有什麼事,都要等擊敗明軍以後再說,現在大局為重,不是窩裡鬥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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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決了周洞天的這個建議後,許平開始認真考慮,並且把這個念頭分享給周洞天:“若是能再打一場大捷,類似安慶那樣的,或許我們就該考慮和齊公和談了,嗯,若是再有一場大捷,我就擺出重兵臨江,壓迫齊公和談,以長江為界,你覺得可能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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