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OPM-B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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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一病不起,他自己也很難料到那天晚上小小的著涼受凍幾乎摧毀了他的身體和精神,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裡,商陸總是裹得像個米其林輪胎人一樣待在宿舍裡,手裡捧著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喝熱水,陳魚說他氣血兩虛,需要補補,於是操工辦的各位好漢各顯神通,不知道透過什麼渠道搞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紅棗洋參配阿膠,加紅糖煮好大一鍋,吃得人流鼻血。

陳魚說自己中醫世家,判斷不會有錯。

商陸捂著鼻子說你們家幾代行醫的牌子,到你這兒算是砸了。

擺參謀去值班的時候,商陸就搬個小板凳坐在宿舍門口看雪,上班時間院子裡人少,只有業務長扛著一把竹篾編的大笤帚走來走去地掃雪,業務長在基地裡屬於掃地僧式的人物,幾十年的老海軍,資歷極老,沒人能管,單手舉鼎,沒人敢管,平時也不咋值班,就待在倉庫裡搗鼓他的燃煤渦噴發動機,另外業務長還是個老故事會,總是給商陸講些幾十年前不知真假的奇聞。

比如他說某年110艦的老兵做武器檢視擦炮位的時候誤觸火箭深彈,深水炸彈飛出去幾個海里,砸穿了泰山路110號人家居民樓的屋頂。

又比如他說某年演習的時候一位剛畢業的學員自己動手打干擾箔條,結果碰到啞火的探頭去看炮口,被崩掉半個天靈蓋。

還有某年105艦出緊急任務的時候,導彈發射架裡其實裝著粉條,商陸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又咳嗽起來。

業務長帶著皮帽子,套著軍綠色的棉大衣,像尊門神一樣杵著掃帚站在大門口,眺望遠處起伏的山雪,半晌之後回過頭來對商陸說:“好大一場雪哦。”

商陸點點頭:“是啊,好大一場雪。”

說完打了一個大噴嚏。

“揀藥吃了沒有哦?”業務長問,“感冒好嚴重。”

商陸吸了吸鼻子,又呡了一口保溫杯裡的熱水,“吃了,醫生給我開了兩包複方氨酚烷胺,已經退燒了。”

“要注意身體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業務長說,“年輕的時候扛得住,年紀大了就到處是毛病……你們辦公室那個小丫頭,來看你的時候從大門口直躥進來,火急火燎的,著急我能理解,但是衣服要好好穿,那身上穿得真薄,棉襖裹成一個團抱在手裡,零下好幾度的氣溫,你說這怎麼能不生病嘞?”

商陸愣了一下,“是白樹?”

業務長點點頭。

商陸怔怔地望著院子大門,呼吸出的白色水霧在空氣裡捲動,他忽然笑了一下。

在商陸請假的這段時間裡,MEG-BCI系統的實驗進度仍然照舊,操工辦每天晚上都要帶著實驗日誌過來彙報進展,操工辦對申姜大腦的探索逐漸進入深水區,嘗試讓AI模彷和學習人類的情感與情緒,這非常困難,為此科學城成自所專門送來一臺OPM-MEG頭盔。

OPMs的中文名是光泵磁強計,RCBI小組在視訊會議裡說它是一種非常先進的新技術,有多先進?非常非常非常先進!至少領先目前全人類的BCI技術20釐米——別小看這20釐米,愛因斯坦也就比牛頓領先了1米。

OPM-MEG系統利用原子本身的量子特性感知大腦磁場變化訊號,它也是真正將實用到巨械作業系統當中的技術。

顯而易見,目前操工辦正在使用的MEG系統是不可能搬進巨械駕駛艙的,它有半個房間那麼大的佔地面積,一噸多的重量,掃描器內灌滿了幾百升零下269℃的昂貴液氦,不能隨便挪動,不能磕磕碰碰,不能有金屬靠近,不能有磁場靠近——這麼個玩意你怎麼搬進紅蓮駕駛艙?

相比於原本的MEG系統,OPM-MEG的最大優勢就是小,小而且輕便,一個單元傳感器模組只有手指頭那麼大,一隻頭盔上可以整合十幾個傳感器,遍佈駕駛員的顱骨外圍,戴著它駕駛巨械和平時沒什麼兩樣——這個頭盔就是MEG-BCI技術派最後的結晶,全世界僅此一臺,別無分號。

商陸有陣子沒見到申姜了,但是她的大腦掃描圖倒是天天看,這真是一種奇怪的關係,就像佛教裡說不見皮囊直指本相,自古以來的得道高僧們見到的本相大概也沒有商陸這麼根本,商陸在平板電腦上拖動掃描圖,黑底白線,同一顆大腦成千上萬次掃描,活躍的腦域像是衛星氣象圖中的雨雲一樣變化。

這是人類大腦活動的外在表現,人類自身對其的瞭解都只有一根小拇指那麼多,卻要求AI解讀它。

王祥兵等人在報告裡寫申姜的情緒中樞過於穩定,這有可能誤導MEG系統,不能正確地得出其情緒變化包線,操工辦和RCBI小組說至少要有一次機會——你商陸商主任必須要創造出這樣的機會,讓MEG系統觀察記錄並分析學習申姜情緒高度不穩定的狀態,而這種狀態在實際作戰中是經常出現的——簡單地說,要在心理和情感上擊穿她。

操,難道真要玩這種俗套劇情?

你有什麼辦法讓一個超級臉盲的人愛上你啊?

扯JB蛋。

商陸一邊咳嗽一邊批閱記錄,咳嗽太劇烈時不得不放下平板,陳魚越看越擔憂,勸他暫時把工作放放,先保證休息,天大地大都大不過自己的身體,什麼工作能比健康更要緊?

可商陸我行我素,他仍然在拼命地往前推進工作,彷彿是跟誰搶時間似的,終於病情又不幸反覆,某天晚上商陸咳得要把肺吐出來,痰中帶血,體溫重新升高到39℃以上,渾身發燙還發抖,大半夜的凌晨兩點,陳魚連打六個電話把衛生科的醫生炸醒,披好衣服就把商陸背起來,打著手電,踩著齊小腿肚深的雪步行一公里多山路把他送到醫院。

一驗血就是嚴重的下呼吸道感染,醫生讓商陸在病房裡住下,打了一整宿的吊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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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好好休息!休息曉得不?”醫生瞪著眼睛叮囑,“你這小子怎麼就不聽話?忒不要命了。”

商陸滿臉通紅,不知道是燒的還是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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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

“嗯?”陳魚裹著厚厚的棉襖縮在長椅上,打了個哈欠,抬頭看了一眼高高掛起的吊瓶,“還有大半瓶,得打好一陣子。”

醫院裡冷清又空蕩,只有一個值班的護士坐在護士站打瞌睡,醫生給商陸一條厚厚的舊毛毯,又搬過來一臺不知哪年生產的取暖器,這破取暖器半年燒不熱,凍手凍腳。

“我好餓。”商陸說。

“餓死你。”陳魚撇撇嘴,翻了個身背過去睡了,沉默半晌,他又罵罵咧咧地翻身爬起來,“操你媽啊,小總工你個王八蛋就曉得折騰我。”

他把衣服裹緊,沿著走廊去護士站找吃的了。

寂靜的走廊裡響起有規律的吧嗒聲,那是陳魚凍得通紅的赤腳穿著溼漉漉的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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