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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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年起,我便發現自己能夠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無法理解我眼中世界的人們視我為怪胎,疏遠我,排斥我,在我的身後罵我——怪物。

我真的是怪物嗎?

在人群中,我需要小心隱藏自己的怪異之處,希冀能夠融入普通的人群中,而不是離群索居。

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明。

而我,是怪物吧。

怪物也想有朋友和親人。”

——by夏目貴志

橫濱近日陰雨連綿,空氣溼漉漉的泛著一股潮意。

清晨下了一場小雨,天剛矇矇亮的黎明,雨滴從日式庭院的屋簷上墜落,連成一幕晶瑩的雨簾。

雨簾後是庭院中枝葉繁茂的紅楓。

汀石錯落,苔蘚碧翠,錦鯉池中恍然瞥見幾縷活潑的紅意。

“咚咚咚——”

急促的腳步由遠及近,一直到迴廊盡頭的書房。

書房內靜悄悄的,唯有窗外淅瀝的雨聲透過半掩的窗擾了睡意,一縷涼風拂過,零零散散吹落了書桌上寫著秀雅字跡的稿紙。

“夏目老師,你在裡面嗎?我來取稿。”

責編三木一郎小心翼翼的聲音傳進書房內,落到書桌前的少年耳中。

那是一個眉眼清雅的少年,渾身瀰漫著淡淡的書卷氣,仿若夜晚如水的月色,不刺目,不桀驁,恰到好處的溫潤動人。

他雙臂交疊,披著一件暗色的羽織,伏在案上沉沉的睡著,幾縷茶色的髮絲隨著呼吸微微拂動。

初秋清晨浸著些許寒意,他微微蒼白的臉頰埋在雪白的稿紙與暗色的羽織中,宛若冬日裡一捧輕靈的雪,清冷靜謐,有著病態的脆弱。

三木編輯的聲音傳進來驚醒了他,少年,不,夏目貴志蹙著眉,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撐著麻木的雙臂從書桌上抬起頭來。

隨著他的動作,羽織滑落在地板上,鋪陳開大片深深淺淺的牡丹繡紋。

驚醒的他還未從夢魘中回神,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眉眼間殘留著些許鬱氣。

多年的毛病了。

從他記事起,他就一直做著同一個夢,夢境中好像另一個世界的他。

不同於他現在被夏目漱石收養,安定、幸福,夢中的他好像一直在不同的親戚間輪轉,他彷彿聽到無數聲排斥的聲音——

“滾,為什麼你還不滾出我的家?”

“怪物!”

“整天髒兮兮的,讓人還以為我們苛待你。”

年幼失去雙親,寄人籬下,流離失所,簡簡單單幾個詞道盡了無數的心酸。

而那雙能夠看見妖怪的雙眼更是雪上加霜一般,帶給他無數的磨難與傷痛,甚至那些傷痛透過夢境具現在他的身體上。

直到最近一年,夢境才發生變化,夢中的他好像被一家好心人收養,並且有了可靠的夥伴,只是這些畫面好像被蒙了一層霧,看不清楚,只有些許的碎片在剛睡醒的時候還未消散,令人遺憾。

顧不得麻木的手臂,夏目貴志熟稔地扯過紙筆,趁著記憶還未消失將其記錄下來。

待最後一個支離破碎的字落下後,他才停下來松了口氣,胸口喘不過氣的壓抑感消減下去。

放下筆,剛打算回應門外的三木一郎,初秋的寒意就湧上來,他喉頭一癢,忍不住輕咳,黑色的和服貼著他的脊背,纖瘦的脊背彎成弓形,蒼白的臉頰湧上病態的潮紅。

“咳咳,是三木編輯嗎?”

探了探額頭,估計是低燒。

“誒,對,是我,我能進來嗎?”三木編輯聽著夏目貴志低弱的咳嗽聲,忍不住在心中微微嘆息。

從他接手夏目老師開始,對方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的樣子,尤其是每次季節變幻,準要生一場病。

“咳咳,請進。”夏目貴志回應道,忍不住又咳了幾聲,原本清冽的嗓音染上些許啞意,宛若嘶啞的提琴。

三木編輯道了聲打擾,推門進來。

一進入書房,他的視線就落在夏目貴志蒼白的臉上,眉頭一皺心疼地快步走上前,拾起地上的羽織披在夏目的肩上。

“夏目老師要注意身體啊,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實在不舒服可以請假的。”

邊說著,他注意到撒了一地的稿紙,自然的蹲下身,將地上的稿紙拾起來。

“不礙事的,只是昨晚想到就差一點就結尾了,忍不住熬了會兒夜而已。”夏目貴志攏著羽織含笑說道。

說完,不自覺的在羽織上蹭了蹭,羽織上未散盡的暖意讓他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像只乖巧的貓咪。

三木編輯內心可恥的被萌了一下。

愣神間,他手中的稿紙就被夏目接了過去。

對方挺直身子,低眉按順序整理好,然後重新遞給他,眉眼彎彎地說:“三木編輯,你看看我寫的結尾,如果沒有問題我就交稿了。”

“誒,好。”三木編輯愣神的點點頭。

三木一郎跪坐下來,靜下心認真的一頁頁翻看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講述的是神明與他最後一名信徒的故事,日國號稱八百萬神明,這裡寫的是一個因人類的信仰而封神的露神。

從故事開端一個法力微弱的精怪意外入住神龕卻被當地人視為神明供奉開始,幾代人的興衰與時代的交替更迭,奉其成神的人類慢慢遺忘了神明,只有最後一個女孩記得他,並風雨無阻每日前來供奉。

明明只要放棄神位就能夠活下來的露神卻因為最後一個信徒留了下來,直到最後花子婆婆去世,失去最後一個信徒的神明也消失於世間。

而就算如此,在露神的口中,依然是“人類,真是可愛啊”,沒有抱怨,沒有悲傷。

這個故事在全國最受歡迎的雜誌——《飛鳥與晴空》上連載,從櫻花絢爛的春季一直連載到紅楓染紅的初秋,已經有半年之久,是《飛鳥》當之無愧的榜首。

這是夏目貴志出版的第四個長篇故事。

在世界文壇奇異般荒蕪的現在,他的存在比鑽石更珍貴。

他的文風帶著本民族特有的物哀之美,但是又如同他本人一樣溫柔,在困境之中,好像有一道光照耀進漫漫長夜,拉著扯著,直到將人帶入光芒萬丈之下。

與此同時,夏目的文章有一種動態的質感,讀著那些文字,人們好像能夠親身投入故事中一般,隨著裡面人物的喜怒哀樂而感同身受,就好像是魔法一般。

特殊的文風、優良的故事,以及魔法般的感染力,讓夏目一出現在文壇上就如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在希冀中光耀萬物。

而今天的稿件,就是他第四個故事的結尾。

在看到“全文完”的字跡後,三木編輯面上露出又感動又想哭的複雜神情。

沉默半晌,他張張嘴終於忍不住問道:“所以說露神永遠消失了是嗎?”

他苦著臉用祈求的眼神望著夏目貴志。

夏目貴志輕咳一聲,微微心虛的別開視線,輕嗯一聲。

創作者描繪出一個世界,但是有時候,故事本身是有靈魂的。

裡面形形色色的人物、紛雜的世間百態,他們按照著一種特殊的規律在前進著,而作為創造世界的創作者的本身,只是一個講故事的人,故事的走向他也無法控制。

三木編輯盯著夏目看了好一會兒,確定他真的沒有要修改結局的想法,失望的哀嚎一聲,感覺世界都灰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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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文字相關工作的人,心思總是格外敏感,哪怕三木編輯已經四十多歲了也不例外。

半年多的時間,他陪著這個故事從最初的熱鬧,一直看到現在的曲終人散。

故事結尾的最後,花子婆婆在幻境中終於有勇氣對神明說出“天氣真好啊”的回應的時候,他瞬間淚目。

那種悲傷像是親眼看到世間的美好被粉碎,心也碎成了玻璃渣,但是他又不得不同意這個結局真的很合情合理,意識在理智與感性的邊緣來回撕扯,梗得他心肌梗塞。

雖然早就已經預料到結局不會完美,但是他真的沒有想到結尾真的會be啊。

三木編輯拿著一摞稿件露出懷疑人生的表情。

而夏目貴志則動了動終於沒有那麼麻木的雙腿,悄悄從他身旁溜走,開啟書房的門,回到自己的臥室。

關上門,他扶著門框,終於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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