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向緩步而來的兩人身影，方清然不自覺地眯了眯眼。
他忽像是感覺自己像是踩到了什麼，挪開右腳。
腳下地面開裂，顯露出一小段上拱的青藤。
泥沙混合的灘塗地有這一小段青藤，宛如白紙被滴了個墨點，其存在是那般的突兀。
‘它出現在半秒，還是一秒之前？’
方清然心頭微微一動。
這都不重要，反正他可以肯定，在自己走到如今所站之處前，記憶中這一片灘塗，可沒有半根青藤的存在。
噗~
隨著輕輕一聲響，青藤開裂出一個小口，其內生長出一顆青澀的花骨朵，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放成一朵水靈靈的黃玫瑰。
視線沿黃玫瑰抬眼看去，不知何時起，一朵朵顏色各異的玫瑰，悄然在河灘各個角落盛放。
一朵粉色的玫瑰在半空中飛旋著，行走在玫瑰下的白西服青年所過之處，沿途綿延出一片繁花小徑。
一路前行，步步生花。
方清然辨認出了四號島一側的來人。
“魏執安？”
對方的每一步，彷彿都存在有一種特殊的韻律感在內，只不過，這個在他螢火境時，使他產生心臟猶如被一隻大手死死攥住，全身戰慄的特殊韻律，此刻聽聞，猶如過耳旁風，再沒法對他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
隨意瞅了兩眼，他不再關注對方，視線轉而望向五號島的一邊。
來人看起來比魏執安略年長些，把頭髮梳成大人模樣，得體的灰色立領正裝熨燙整齊，面龐冷漠，尋不見一分多餘情感。
“餘修？”
方清然沉吟片刻，把對方的臉和腦子裡某人對上了號。
他可是一直記得，十二英傑迴歸的那天，路邊給他解惑的學長才說一句關於這十二英傑比較中肯但不怎麼友好的話，就給察覺到的這位第六席以‘目擊’伺候。
其行事風格，相當霸道。
浮雲飄遠，不算太過刺眼的陽光灑在身上，方清然卻莫名的，沒有感受到一絲暖意，反倒是覺得愈發寒涼了幾分。
天似乎漸漸變得有些陰。
太陽孕育的光和熱，彷彿在不知不覺間流失。
偶然的一瞥之下，恍然間瞧見，腳步不疾不徐的餘修整個人宛若化作了一圈黑洞。
各種各樣的光線，前仆後繼的沒入其中。
他恍然似成了世界唯一的焦點，唯一的中心，天地獨尊的王者，行走在光暗變幻的分界處。
機械鳥忠實記錄下呈三角相對的三方匯聚這一場景。
直播頻道一刷一大片彈幕、評論更新速度，此時像是斷了網似的，半天沒人發一言。
觀看直播的眾多學生和教師們，有的坐在教室、辦公室中，有的躺在宿舍內，但不論身處何地，於這一刻恍若似感受到了一股身臨其境的壓抑感。
對於觀看直播到現在的許多人來說，方清然算是見過好幾面的老熟人了，稍加沉吟就能把形象和身份對得上號，不過，真要論熟悉的程度，顯然，他還遠遠沒法跟到來的另外兩位相比。
某大一年級教室內。
“居然是天樞十英的第八席魏執安和第六席餘修？
他們倆碰面了？”
“嘶，不會是要爆發衝突吧！
魏執安難道是要一躍逆襲上第六席？”
“怎麼可能！他們倆整整差了個小境界呢，餘修學長是不熄境中段的強者，和後面几席根本不在同一層面上！”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方清然學弟實慘，他怎麼好巧不巧得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撞到這裡？”
“這下子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了，話說方學弟怎麼還不跑啊……？
俗話不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坐在教室不起眼角落，聽到周圍同學們議論的依依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堅定的低低抗議了一嗓子：
“即便對手是位列天樞十英第八席和第六席的學長，我也不認為方同學一定會輸！”
可惜，由於說話聲過小，她的話語很快就淹沒在了其他人聲音中，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抗議失敗，她紅著眼眶回過頭，眼巴巴地繼續蹲守在直播螢幕前。
就在這時，班級內有一位男學生忽然道：
“我怎麼感覺，不是方清然他不想走，而是他沒法走啊？
我越看越覺得這魏執安學長和餘修學長，好像都是衝著方學弟來的？”
“兩位天樞十英，主動找一個連十英都不是的大一學生找上門？”
邊上有人一臉懷疑：
“你確定你沒感覺錯？”
不怪他懷疑，這種思維，實在是未免太不合常理。
“等等，你們別忘了，方清然同學他手上有號碼牌呀！”
某位女學生眼前一亮，彷彿把握住了關鍵點。
這句話一出，整個教室都安靜了下來。
他們都紛紛想起來，新更改的十英奪位戰資格。
誰拿著號碼牌堅持到十英奪位戰結束，誰就是新一任的天樞十英！
如此一想，天樞十英來找方清然不正常？
這簡直是太過正常了好嗎！
“完了，方清然給兩位天樞十英盯上，這不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嗎！”
“如果換我在場，這時候我大概腳都要軟了，也不知道方同學打算怎麼應對來勢洶洶的兩位學長。”
“也許可以先丟擲號碼牌，讓魏執安學長和餘修學長爭搶，互相消耗？”
“你別把天樞十英當傻子啊，人家哪可能給你坐山觀虎鬥的機會！”
又是搖頭，又是嘆息，議論紛紛中，眾人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直播，等待起接下來的發展。
另一邊。
蕭致遠眼底也難掩惋惜。
他比普通學生，更知道天樞十英和其他學生相比，強大之處在哪裡，正因此，他才深知方清然此刻的處境，到底有多麼兇險。
這一回重傷後，可再沒有天降甘霖來為他恢復傷勢。
一旦傷勢過於嚴重，很可能在十英奪位戰剩餘的時間內，都要受到影響，沒法發揮全力，這無疑容易導致對方就此和天樞十英之位失之交臂。
當然，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因為兩位天樞十英找過來的場景，便徹底對方清然喪失信心。
他內心此時亦是在期待著，希望對方能找出破局之法，展現在所有觀看直播的人眼前。
雖然，在他看來，這一縷希望都極為渺茫就是了。
畫面中，魏執安和餘修兩人，已是一步步來到了三島交界的河灘邊。
他們互相對視了眼，均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意外和詫異。
顯然，他們倆也沒想到，竟然會有除自己以外的人，會先行跑到這邊來，而且看情況，雙方目標還出奇的一致。
“他是我先看上的。”
魏執安指了指不遠處的浴袍少年，又指了指自己。
他這句可不摻半點謊，他和方清然的羈絆，早在剛入學那會就建立起來了。
那時候，餘修這傢伙還不知道方清然是哪號人物呢！
“那又如何？”
餘修絲毫沒有相讓之意：
“我需要用一場戰鬥，用血和勝利，來洗刷我英傑社十二英傑的恥辱。”
“搞半天，原來你是來給你們社團那幾個不成器玩意實施打擊報復的？”
魏執安不屑一笑：
“輸就是輸，難道你贏了，就能證明你手底下人不是廢物了嗎？”
“魏執安，我勸你注意用詞！”
餘修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
他視英傑社為他的驕傲，決不允許任何人說一句英傑社的不堪。
“注意用詞？”
魏執安忍不住斜睨去一眼。
假設放在幾天前，他沒準還會在意眼前的這位第六席，但融合了神性的現在……
“我說，你還真把你那所謂的英傑社當成寶啦？
還什麼入社者人人皆是英傑，簡直笑死個人。
恕我直言，你們英傑社，除了夏朝宗外，其他人在我眼中，全是些不值一提的垃圾！”
他嘴角微微上挑：
“包括你在內，我親愛的餘修學長。”
從很久以來，一直憋在心底的話，在這一刻毫無顧忌的釋放出來，魏執安只覺全身心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暢快感。
看著餘修氣到變形的臉，他臉上放肆的笑意，突兀戛然而止。
他伸手揉了揉臉，觸感再熟悉不過，但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感覺有一種莫名的陌生。
‘剛剛脫口而出的那些話……
我好像，變得和以前的我，有點不太一樣了……’
但這種感覺來得快，去得更快，眼前有更重要事情需要在意的他，很快就任由這一絲疑惑消散，不再將之放在心上。
“魏執安，看來你是打定主意要和我，要和英傑社作對？”
餘修眼底閃過一抹危險：
“若是現在退去，我或可還願不計較你的失言。
否則，我不介意讓這兒在今天躺上兩人。”
“就憑你？第六席？”
魏執安稍微消退下去一些的暴躁、衝動、易怒情緒，又一次翻湧上來，且比上一次來得更激烈。
“你，莫要自誤。”
餘修漠然開口，他雙眸驀然一凝，天地獨尊的霸者之意忽卷向四面八方，一瞬息也不知有多少玫瑰零落成泥，被碾作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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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執安見狀，亦不甘示弱，冷哼一聲，數不清的，五顏六色的玫瑰花海字腳下蔓延開來，甚至到最後，就連方清然和餘修的身上，都不受控制的生長出了一朵朵嬌豔鮮花。
撣去手臂上生長出的玫瑰，透過兩人交流搞清他們想法的方清然，幽然嘆了聲氣：
“你們是在把我當成貨物麼，搶來搶去的？
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嗯？區區連天樞十英都不是的大一後輩，這裡哪有你插嘴的資格……？”
餘修話音未落，澹漠表情陡然在一霎間轉變成被刺激到的驚怒之色：
“爾敢？！”
他怒喝著轟出一掌，瞬息即至，佈滿視野的‘斬’字寸寸崩毀。
不光是他，另一邊的魏執安，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擋下了襲來的一發‘滅’字劍氣。
“何必爭吵？
你們，便一起上吧！”
方清然雙劍齊出，斜指向地。
譁！
方清然平靜而冷冽的聲音一傳開，頓時，所有在觀看直播的學生們，盡皆沸騰了起來。
他們想到了無數個對方可能採取的行動，包括但不限於先丟下號碼牌棄車保帥，想辦法和一位天樞十英聯合對抗另一位等，就是唯獨沒想到，他會主動發起攻擊，還是同時向兩尊天樞十英一齊發起攻擊！
“方學弟這未免也太大膽了吧！”
“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唉，果然是一路走過來太平穩了嗎，沒經過什麼挫折，導致心氣越來越高，高到都快要看不清自己了！
若是看作下棋，這簡直就是一步臭到不能再臭的臭棋啊！”
大多數觀戰者，都不是很看好方清然和兩位天樞十英的這一戰，但亦有一部分在默默支援。
荒字舍中，唐若水解開做飯的圍裙，坐在餐桌邊，安靜觀看。
他輕聲安撫著恨不得衝進螢幕裡的阿獸，並阻止了她破壞校園手環的行為。
兩人後邊，魔女露露揮舞著新木杖，大呼小叫著加油。
雖然此時她的聲音，她所做的一切，僅有她自己一人能聽見能知道，但她依然吶喊得極為賣力認真。
“好！我輩劍者，就該如此！”
天樞學府最深處的一間茅草屋中，傳出了一聲叫好聲。
古東來一拍身前的小木桌，整間茅草屋都跟著抖了三抖。
“咱當年，要是有誰敢這麼和咱說話，那就直接拔劍砍他娘的！”
他端起茶一飲而盡，片刻後，滿臉不爽的砸吧砸吧嘴：
“酒呢？快些把你珍藏的那些酒都拿出來，這時候喝茶算什麼事，大口飲酒才能盡興呀！”
木桌對面，身披太極袍，身形高大的老者見老友一副撒潑打滾的老小孩模樣，啞然失笑，一招手，木桌上便多出了密封完好的一罈酒和兩口大碗。
一掌拍開封蓋，端起倒得滿滿當當的大碗，古東來喝得眯縫起了眼睛。
不過哪怕這時候，他仍時刻分出一縷心神，關注著直播中的十英奪位戰畫面。
“竟敢狂言讓我等一起上？”
餘修怒極反笑，身形一閃而出：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
與此同時，魏執安的三指之間，亦夾起了兩根鮮嫩欲滴的粉色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