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本章為第一章少年英俠(一)由於疏忽弄錯了書卷,非常抱歉)

【寫於1999年,006年第三次修稿,010年第八次修稿。原用筆名東方玉】

濃雲如墨,蟄雷鳴然。

暴雨前的狂風,吹得漫山遍野的草木,簌簌作響,雖不是盛夏,但這沂山山麓的郊野,此刻卻有如晚秋般蕭瑟。

一聲霹靂打下,傾盆大雨立刻滂沱而落,豆大的雨點選在林木上,但聞遍野俱是雷鳴鼓擊之聲,電光再次一閃,一群健馬,冒雨奔來,暴雨落下雖才片刻,但馬上的騎士卻已衣履盡溼了。

當頭馳來的兩騎,在這種暴雨下,馬上的騎土,仍然端坐如山、跨下的馬,也是關內並不多見的良駒,四蹄翻飛處,其疾如箭,左面馬上的騎士,微微一帶韁繩,伸手抹去了面上的雨水,大聲抱怨道:

“這裡才離沂水城沒有多遠,怎地就謊涼成如此模樣、不但附近幾里地裡,沒見過半條人影,而且竟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說話間,魁偉的身形,便離蹬而起,一挺腰,竟筆直地站到馬鞍上,目光閃電四下一掃,突地身形微弓,鐵掌伸起,在馬首輕,拍上一下,這匹長程健馬,昂首一聲長嘶,馬頭向右一兜,便放蹄向右面的一片濃林中,急馳了過去,馬蹄踏在帶雨的泥地上,飛濺起一連串淡黃的水珠。

右面馬上的騎士,撮口長嘯一聲,也自縱騎追去,緊接在後面並肩而馳的兩騎,馬行本已放緩,此刻各自揮動掌中的馬鞭,也想暫時躲人林中,先避過這陣雨勢,那知身後突地響起一陣焦急的呼聲,一個身軀遠較這四人瘦小的騎士,打馬急馳而來,口中喊道:

“大哥,停馬,這樹林千萬進去不得!’”

但這時雨聲本大,前行的兩騎,去勢已遠,他這焦急的呼喊聲,前面的人根本沒有聽到,只見馬行如龍,這兩騎都已馳進那濃林裡。

焦急吶喊的瘦小漢子,面上惶恐的神色越發顯著,那知肩頭實實地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另一騎馬上的虯鬚大漢,縱聲道:

“你窮吼什麼!那個樹林子又不是老虎窩,憑什麼進去不得?”猛地一打馬股,也自揚鞭馳去。

這身軀瘦小的漢子此刻雙眉深鎖,面帶重憂,看著後兩騎也都已奔進了樹林,他竟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在雨中愕了半晌,終於也緩緩向這濃密的樹林中走了過去,但是他每行進這樹林一步,他面上那種混合著憂鬱和恐懼的神色,也就更加強烈一些,生像是在這座樹林裡,有著什麼令他極為懼怕的東西似的。

一進樹林,雨勢已被濃密的枝葉所擋,自然便小了下來,前行的四騎此刻都已下了馬,擰著衣衫上的雨水,高聲談笑著,嘴裡罵著,看到他走了進來,那虯鬚大漢便又關道:

“金老四人關才三年,怎的就變得恁地沒膽,想當年你我兄弟縱橫於白山黑水之間,幾曾怕過誰來。”

隨又面色一正,沉聲道:

“老四,你要知道,這次我們人關,是要做一番事業的,讓天下武林,都知道江湖間還有我們‘關外五龍’這招牌,若都像你這樣怕事,豈不砸了鍋了。”

這被稱為“金老四”的瘦小漢子,卻仍皺著雙眉,苦著臉,長嘆了一聲!方待答話,那知另一個魁偉漢子,已指著林木深處哈哈笑道:

“想不到我誤打誤撞地闖進了樹林裡來,還真找對了地方了,你們看這樹林裡居然還有房子,老二、老三,你們照料牲口,我先進去瞧瞧。”說話間,已大踏步走了過去。

另三個彪壯大漢,已自一湧而前,凝目而望,只見林木掩映,樹林深處,果然露出一段磚牆來。但那“金老四”面上的神色,卻變得更難看了,手裡牽著馬韁,低著頭愕了許久,林梢滴下的雨水,正好滴在他的頸了上,他也生像是完全沒自感覺到。

雨譁譁然,林木深處,突地傳了幾聲驚呼,這金老四目光一凜,順手丟了馬韁,大步擰身,腳尖微點,突地,往林中竄了進去。

樹林本密,樹林之間空的隙並不甚大,但這金老四,正是輕功揚名關外的“入雲龍”,此刻在這種濃密的枝杆間竄躍著,身形之輕靈巧快,的確是曼妙驚人的,還非常人能及。

入林越深,枝杆也越密,但等他身形再次一個起落過後,眼前竟豁然開朗,在這種濃密的林木中,竟有一片顯然是人工闢成的空地,而在這片空地上,就聳立著令這金老四恐懼的樓閣。

關外五龍的另四人,手裡各拿著方才戴在頭上的馬連坡大草帽,此刻臉上竟也露出驚異的神色來,金老四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沉聲道:

“這裡絕非善地,現在雨勢也小了些,我們還是趕緊趕路吧。”

但是這些彪形大漢的目光,卻仍然都凝注在這片樓閣上,原來在這片深林中的樓閣外,高聳的院牆,方才雖未看清,此刻卻極為清晰的可以看出,竟全然是黑鐵鑄的,而且高達五丈。竟將裡面的樓客屋宇,一齊遮住,“關外五龍”雖然也是久闖江湖的角色,但像這種奇怪的建築物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虯鬚大漢伸人懷,從懷中掏出一粒彈丸來,中指微曲,輕輕一彈,只聽“錚”地一聲,擊在牆上。果然發出了金鐵交鳴之聲,他不禁濃眉一皺,沉聲道:

“這是怎麼回事?”

那入雲龍金四此刻更是面色大變,轉眼一望那片樓閣,只見裡面仍然是靜悄悄的,連半點人聲都沒有,才略為松了口氣,一拉那虯鬚大漢的胳膊,埋怨道:

“二哥,您怎地隨便就出手了,您難道現在還沒有看出來,這棟房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那虯鬚大漢濃眉一軒,驀地一抖手,厲聲道:

“管他是怎麼回事,我今天也得動他一動!”熊腰一挫,刷地竟又竄入樹林。

入雲龍金四連連跺腳,急聲道:

“二哥怎地還是這種脾氣。唉!大哥,你勸勸他,武林中人,走進這鐵屋,就從來沒有人再出來過,大哥,你這幾年來雖未入關,總也該聽過‘石觀音’這個名字吧?’,

那當先縱馬入林的魁偉大漢,正是昔年關外最著名的一股馬賊。“五龍幫”之首,金面龍卓大奇,此刻面上也自驟然變色失聲道:

“石觀音?難道就是那南海無恨大師的傳人,曾經發下閉關三十年金誓的南海仙子石琪嗎?”

話聲落處,烈火龍管二已從林中掠了過來,聞言竟又大笑道:

“原來在這棟怪房子裡住著的就是南海仙子,我早就聽得江湖傳言,說這石琪是江湖中第一美人,而且只要有人能將她從這鐵屋裡請出來,她不但不再閉關,而且還嫁給這人。哈——想不到我誤打誤撞,卻撞到這裡來了。”

他仰天而笑,雨水沿著他的面頰,流入他滿面的濃須裡,再一滴一滴地滴到他本已全溼的衣服上。入雲龍金四雙目深皺,目光是處,忽地看到他手上,已多了一盤粗索,他面色不禁又為之一變,慌聲道:

“二哥,你這是要幹什麼?”

烈火龍管二濃眉一軒,厲聲道:

“金四,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管我的事的。”

雙腳微頓,身形動處,已自掠到那高聳的鐵牆邊,左手找著掌中的巨索的尾端,隨手一抖,右手卻拿著上面繫有鐵構的另一端,緩緩退了兩步。目光凝注在牆頭上,右手“呼”地一掄,巨索便沖天而起“錚”地一聲,索頭的鐵鉤,便恰好搭在牆頭。

金面龍微喟一聲,大步走了過去,口中道:

“二弟,大哥也陪你一起進去。”回頭又道:

“老三、老四,三個時辰裡,我們假如還沒出來,你們就快馬趕到濟南府,把烈馬金槍董二爺找來……”

他話猶未了,那烈火龍已截口笑道:

“你們放心,不出三個時辰,我和大哥包管好生生的出來。”他走到牆邊,伸手一拉,試了試搭在牆頭的鐵鉤“可還受力”,又笑道:

“不但我們好生生的出來,而且還帶出來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長笑聲中,他魁偉的身軀,已靈猴般攀下巨索,霎眼之間,便已升上牆頭,這烈火龍身軀雖魁偉,但身手卻是嬌健而靈巧的。

人雲龍面如死灰,等到那金面龍已自攀上鐵牆,和管二一起消失在那高聳的鐵牆後面,他竟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噗”地坐在滿是泥濘的地上。這陣暴雨來得雖快,去得也急,此刻竟也風停雨止,四下又恢復於寂靜。但覺這入雲龍頻頻發出的嘆息聲和林梢樹葉的微籟,混合成一種蒼涼而簫索的聲音。掛在鐵牆上的巨索,想必是因著金面龍的惶亂,此刻仍未收下,隨著雨後的微風輕輕地晃動著,人雲龍的目光,便瞬也不瞬地望在這段巨索上。

“大龍幫”中的三爺,黑龍江上的大豪傑,翻江龍黃三勝,突地一挺身軀,大聲道:

“大哥他們怎地還未出來——老五,你看已近三個時辰沒有?”始終陰沉著臉,一言未發的多手龍微微搖了搖頭,陰沉的目光也自瞪在牆頭上,牆內一無聲息,就是從未有人進去過,也絕不會有人從裡出來似的。

翻江龍目光一轉,轉到那坐在地上的入雲龍身上,焦聲又道:

“老四,進這房子去的人,難道真的沒有人出來過嗎?”

入雲龍目光呆滯地留在那灰黑的鐵牆,緩緩說道:

“震天劍張七爺,鐵臂金刀孔兆星,一劍霸南天江大爺,再加上武林中數不清的成千上萬的人物,誰都有著和二哥一樣的想法,可是——誰也沒有再活著出來過。”

他語聲方頓,多手龍突地一聲驚呼,一雙本來似張非張的眼睛,竟圓睜著瞪在牆頭上,“五龍幫”素來鎮靜的多手龍,此刻也變了顏色,翻江龍心頭一跳,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那黑鐵牆頭上,突然現出了一雙白生生的玉手,一雙春蔥般的手指上,戴著一個精光隱現的黑色指環。

這雙玉手,從牆後緩緩出來,抓著那段巨索,玉手一招,這段長達六丈的巨索,竟突地筆直伸了上去,在空中畫了個圈子,和那雙纖纖玉手一齊消失在黑鐵的牆頭後面。

入雲龍忽地從地面上跳了起來,惶聲道:

“已有三個時辰了吧——”

聲未落,死一樣靜的鐵牆之後,突地傳出兩聲慘呼。

這聲慘呼一入這本已驚愕住了的三人之耳,他們全身的血液,便一齊為之凝結住了。因為根本無法分辨,就能聽出這兩聲令人骨悚的慘呼,正是那金面龍和烈火龍發出的。

“翻江龍”大喝一地聲,身撲人林中,霎眼之間,也拿了一盤巨索出來,目光火赤,嘶啞著聲音道:

“老四、老五,我們也進去和那妖女拚了。”

縱身掠到牆邊,揚手揮出了巨索,但是他心驚之下,巨索上的鐵鉤,“錚”地擊在鐵牆之上,卻又落了下來。

“多手龍”目光在金四面上一轉,冷冷道:

“四哥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就把已前誓共生死的話,忘了好了。”

緩步走到牆腳,從“翻江龍”手中接過巨索的手臂一掄,“砰!”地將鐵鉤搭在牆頭上,拉了拉,試了試勁,沉聲道:

“二哥,我也去了!”雙手一使勁,身形動處,便也攀了上去。

“翻江龍”轉過頭,目光亦在金四面前一轉,張口欲言,卻又突地忍住了,長嘆了口氣,猛一長身,躍起兩丈,輕伸鐵掌,抓著了那段巨索,雙掌替拔了幾把,彪偉的身軀,也自牆上升起。

只聽“砰砰”兩聲,入雲龍知道他們已落人院中了,一陣風吹過,林梢的積雨“簌”地落下一片,落到他的身上。

暴雨已過,蒼穹又復一碧如洗,這入雲龍仍立在仍然積著水的泥地上,面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著,緩緩地走到牆角,但是伸手一觸巨索,但又像是觸了電似的退了回去,他雙手掩在面上,深深地為著自己的怯懦而痛苦,但是,他卻又無法克服自己對死亡的恐懼。

暮色漸臨,鐵牆內又傳出兩聲慘呼——

夕陽漫天之下,濃密的叢林裡,走出一個瘦小而又懍悍的漢子,頹喪地坐在馬上,往昔的精悍之氣,此時卻已蕩然無存,在這短短的半日之間,他竟像是突然蒼老了許多。

兩滴淚珠,沿著他瘦削的面頰流了下來,他無力地鞭策著馬向濟南城走去。

夕陽照在林中的鐵牆上,發出一種烏黑的光澤,牆內卻仍然一片死寂,就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似的。

夕陽西下,絢麗的晚霞,映著官道這旱田裡已經長成的莊稼,燦爛著一片難以描摹的顏色,木葉將落未落,大地蒼茫,卻還有些寒意。

秋風起矣,一片微帶枯黃的樹葉,飄飄地落了下來,落在這棵老榕樹下,落在那寂莫流浪人的單薄衣衫上,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撿起這片落***腰站了起來,內心的愧疚,生命的創痛,雖然使得這昔日在武林中,也曾叱吒一時的入雲龍金四,已完全消失了當年的豪氣。但是,這關外的武林高手,身手卻仍然是矯健的。

他微微有些失神地注意著往來的行人,但在這條行人頗眾的官道上趕路的,不是行色匆忙的行旅客商,就是負笈遊學的士子,卻沒有一個他所期待著的武林健者。於是,他的目光更呆滯了,轉過頭,他解開了縛在樹上的那匹昔日雄飛,今已伏櫪的瘦馬韁繩,喃喃低語著道:

“這三年來,也苦了你,也苦了你……”

撫摸著馬頸上的鬃毛,這已受盡冷落的武林健者,不禁又為之唏噓不已。

驀地——

一陣宏亮的笑語聲,混雜著急劇的馬蹄聲,隨著風聲傳來。他精神一振,擰回身軀,閃目而望,只見煙塵滾滾之中,三匹健馬,急馳而來,馬上人揚鞭大笑中,三匹馬俱已來到近前。

入雲龍金四精神徒長,一個箭步竄到路中。張臂大呼道:

“馬上的朋友,暫留貴步。”馬上的騎士笑聲倏然而住,微一揚手,這三匹來勢如龍的健馬,立刻一齊打住,揚蹄昂首長嘶不已,馬上的騎士卻仍腰板挺得筆直,端坐未動,顯見得身手俱都不俗。入雲龍金四憔悴的面上,閃過一絲喜色,朗聲說道:

“朋友高姓大名,可否暫且下馬,容小可有事奉告。”

馬上人狐疑地對望了一眼,徵求著對方的意見,他們雖然知道立在馬前這瘦小而落魄漢子的來意,但一來這三騎士,武功俱都不弱,並不懼怕馬前此人的惡意;二來,卻是因為也動了好奇之心。目光微一閃動後,各各打了個眼色,便一齊翻身下了馬,路上都是側目而顧,不知道這裡出了什麼事。

人雲龍金四不禁喜動顏色,這些年來,武林中的人一見他的面,幾乎都是繞道而行,或是不視而去,根本沒有人聽他所說的話的。而此刻這三人勁服疾裝,神色剽悍的漢子,卻已為他下了馬,這已足夠使得他驚喜了。

這三個勁裝再次互視一眼,其中一個目光炯然,身量較長的中年漢子,走前一步,抱拳含笑道:

“小弟屠良,不知兄臺高姓,攔路相召,有何見教?”

入雲龍金四目光一亮,立刻也抱拳笑道:

“原來是金鞭屠大爺,這兩位想必就是白二爺和黃三爺了,小弟久仰‘荊楚三鞭’的大名,卻不想今日在此得見俠蹤,實在是三生有幸。”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他話聲微微一頓,近年來聲名極盛的“荊楚三鞭”中的二銀鞭白振已自朗聲一笑,截斷了他的話,抱拳朗笑道:

“兄弟們的賤名,何足掛齒,兄臺如此抬愛,反叫兄弟汗顏。”他笑容一斂,轉過語鋒,又道:

“兄弟們還有俗務在身,兄臺如無吩咐小弟就告辭

了。”

入雲龍金四面容一變,連聲道:

“白二俠,且慢,小弟的確有事相告。”銀鞭白振面色一整,沉聲道:

“臺兄有事,就請快說出來。”入雲龍金四忍不住長嘆一聲,神色突然變得灰黯起來。這三年來,他雖已習慣了向人哀求,但此刻卻是難免心胸激動,顫聲道:

“小可久仰‘荊楚三鞭’仗義行俠,路見不平,尚且拔刀相助。小可三年前痛遭鉅變,此刻苟且偷生,就是想求得武林俠士,為我兄弟主持公道。屠大俠,你可知道,在魯北沂山密林之中——”

他話未說完,“荊楚三鞭”已各面色驟變,金鞭屠良變色道:

“原來閣下就是入雲龍金四爺。”

入雲龍長嘆道:

“不錯,小可就是不成材的金四,三位既是已經知道此事,唉,三位如能仗義援手,此後我金四結草叩環,必報大恩。”銀鞭白振突地仰天大笑了起來,朗聲道:

“金四爺,你未免也將我兄弟三人估量得太高了吧,。為著你金四爺的幾句話,這三年裡,不知是多少成名露臉的人物,又葬送在那間鐵屋裡。連濟南府的張七爺那種人物,也不敢伸手來管這件事,我兄弟算什麼?金四爺,難道你以為我兄弟活得不耐煩了,要去送死!兄弟要早知道閣下就是金四,也萬萬不敢高攀來和你說話,金四爺,你饒了我們,你請吧!”.

狂笑聲中,他微一擰腰,翻身上了馬,揚鞭長笑著又道:

“大哥,三弟,咱們還是趕路吧,這種好朋友,我們可結交不上了。”

入雲龍金四,但覺千百種難堪滋味,齊齊湧上心頭,仍自顫聲道:

“白二爺您再聽小可一言。”唰地一聲,一縷鞭風,當頭擊下,他頓住話聲,腳下一滑,避開馬鞭,耳中但聽得那“銀鞭”白振狂笑著道:

“金四爺,你要是夠義氣,你就自己去替你的兄弟們報仇,武林之中傻子雖多,可再也沒有替你金四爺賣命的了!”馬鞭又“刷”地落在馬股,金四但覺眼沙塵大起,三匹健馬,箭也似的從他身前風馳而過,只留下那譏嘲的笑聲,猶在耳畔。

一陣風吹過,吹得揚起的塵土,撲向他的臉上,但是他卻沒伸手去擦拭下來,三年來,無數次的屈辱,便得他幾乎已變得全然麻木了。望著那在滾滾煙塵中逐漸遠去的“荊楚三鞭”的身影,他愕了許久,一種難言的悲哀和悔疚,像怒潮似的開始在他心裡澎湃起來。

“為什麼我不在那裡和他們一齊進那間屋子,和他們一起死去,我……是個懦夫,別人侮辱我,是應該的。”

他喃喃地低語著,痛苦地責備著自己,往事像一條鞭子,不停地鞭苔著了,鐵屋中他生死與共的弟兄所發出的那種慘呼,不止一次地將他從夢中驚醒,這三年來的生活,對他而言,也的確太像一場惡夢,只是惡夢也該有醒來的時候呀!

他冥愚地轉身,目光動處,突地看到在他方才站立的樹下,此刻竟也站立著一個滿身羅衫的華服少年,正含著笑望著自己。秋風吹起來這少年寬大衣衫,使得他本已十分英俊的少年,更添了幾許瀟灑之意。笑容是親切而友善的,但此刻,金四卻沒有接受這份善意的心情。他垂下頭,走過這華服少年的身側去牽那匹仍然停在樹下的馬。

哪知這華服少年卻含笑向他說道:

“秋風已起,菊美蟹肥,正是及時行樂的大好時候,兄臺卻為何獨自在此發愁,如果兄臺不嫌小弟冒昧,小弟倒願意為兄臺分憂。”

入雲龍金四緩緩抬起頭來,目光凝注在這少年身上,只見他唇紅齒白、丰神如玉,雙眉雖然高高揚起,但是卻仍不脫書生的懦雅之氣,此刻一雙隱含笑意的俊目,亦正凝視著自己。

兩人目光相對,金四卻又垂下頭去,長嘆道:

“兄臺好意,小弟感激得很,只是小弟心中之事,普天之下,卻像是再無一人管得了似的。”

那華服少年軒眉一笑,神極之間,得意飛揚,含笑又道:。“天下雖大,卻無不可行之事,兄臺何妨說出來,小弟或許能夠稍盡綿薄,亦未可知。”

入雲龍金四微一皺眉,方自不耐,轉念間卻又想起自己遭受別人冷落時的心情,這少年一眼望去,雖然像是個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富家少爺,人家對自己卻總是一片好意。

於是他停下腳步,長嘆著道:

“兄臺翩翩少年,儒雅公子,小可本不想將一些武林兇殺之事告訴兄臺,不過兄臺如此執著要聽的話,唉……

前行不遠,有間小小的酒鋪,到了那裡,小弟就原原本本告訴兄臺。”

那華服少年展顏一笑,隨著金四走上官道,此刻晚霞漸退,天已入黑,官道上的行旅,也越來越少,他們並肩行在官道上。

入雲龍金四寂寞而悲哀的心中,突然泛起一絲的暖意,側目又望了那少年一眼,只見他瀟灑而行,手裡竟沒有牽著馬。

金四心中微動,問道:

“兄臺尊姓,怎的孤身行路卻未備牲口?”

卻聽那少年笑道:

“馬行顛簸,坐車又太悶,倒不如隨意行路,來得自在。”

又笑道:

“小弟姓柳,草字鶴享。方才彷彿聽得兄臺姓金,不知道臺甫怎麼稱呼?”金四目光一臺,微喟道:

“賤名是金正男,只是多年漂泊,這名字早已不用了,江湖中人,卻管小弟做金四。”兩人寒喧之中,前面已可看到燈火之光,一塊青布酒店,高高地從道邊的林中挑了出來。前行再十餘丈,就是一間小很小的酒飯鋪子,雖然是荒效野店,收抬得倒也乾淨。1

一枝燃燒過半的紅燭,兩壺燒酒,三盤小菜,入雲龍幾杯下肚,目光又變得明銳起來,回眼一掃,卻見小鋪之上,除了兩人之外,竟再沒有別的食客。逐娓娓說道:

“普天之下練武之人可說多不勝數,可是要在江湖之中揚名立萬,卻並不簡單。柳兄,你是個書生,對武林中事當然不會清楚,但小弟自幼在江湖中打滾,關內關外的武林中事,小弟有極少不知的……”他微微一頓,看到柳鶴亭正自凝神傾聽,逐又接著道:

“武林之中派別雖多,但自古以來,就是以武當、點蒼、崑崙、崆峒,這幾個門派為主。武林中的高人,也多是出自這幾個派的門下,但是近數十年來,卻一反常例。

在武林中地位最高,武功也最高的幾人,竟都不是這幾派的門人。他大口喝了口酒又道:

“這些武林高人,身懷絕技,有的也常在江湖間行道,有的卻隱居世外,嘯傲於名山勝水之間,只是這些避世的高人,在武林中名頭反而更響,這其中有以伴柳先生,南荒神龍,和南海無恨大師為最。”

柳鶴亭朗聲一笑,笑著說道:

“金兄如數家珍,小弟雖是聞所未聞,但此刻聽來,卻也覺得意氣豪飛哩。”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首一飲而盡,卻聽金四又道:

“那南海無恨大師,不但武功已然出神人化,而且是位得道的神尼。一生之中,手中從未傷過一人,那知無恨大師西去極樂之後,他的唯一弟子南海仙子石琪,行事竟和其師相反,這石琪在江湖中才只行道兩年,在她劍下喪生的,竟已多達數十人,這些雖然多是惡徒,但南海仙子手段之辣,卻已讓武林震驚了。”燭光搖搖,柳鶴亭凝目而聽,面上沒有絲毫表情,那入雲龍金四面上卻是激動之色。又道:

“幸好兩年一過,這位已被江湖中人喚做‘石觀音’的女魔頭,突地消聲匿跡,武林中人方自額首稱慶,那知這石觀音又揚言天下,說是誰能將她從那間隱居的屋子裡請出來的,她就嫁給那人為妻子,而且還將她南海的一些奇珍異寶,送給那人,唉!於是不知有多少人送命她手上。”

柳鶴亭劍眉微皺道:

“此話怎講?”

金四“啪”地一聲,將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一面吆喝店夥加酒,一面又道:

“南海仙子美貌如仙,武林之中,人人都知道,再加上那些奇珍異寶,自然引起武林中人如痴如狂,碰碰運氣。但是無論是誰,只要一走進那間屋子,就永遠不會出來了,雖說這些人不該妄起貪心,但柳兄,你說說看,這‘石觀音’此種做法,是否也大大地違背了俠義之道呢?”

店夥加來了酒,柳鶴亭為金四滿滿斟了一杯,目中光華閃動,卻仍沒有說出話來,入雲龍金四長嘆一聲,又道:

“我兄弟五人,就有四人喪命在她手上,但莽莽江湖之中,高手雖不少,卻沒有一個人肯出來主持公道,有些血性朋友,卻又武功不高,一入那間鐵屋,也是有去無回。柳兄,這三年我……我不知為此受了多少回朋友羞辱、多少次笑罵,但我之所以仍苟活人世,就是要等著看那妖婦伏命的一日,我要問問看,她和這些武林朋友,到底有何仇恨?”

這入雲龍金四,越說聲調越高,酒也越喝越多,柳鶴亭微微一笑,道:

“金兄是否醉了?”金四突地揚聲狂笑起來,道:

“區區幾杯淡酒,怎會醉的了我,柳兄你不是武林中人,小弟要告訴你一件秘密,這幾個月來,我已想盡方法,要和那些‘烏衣神魔’打上交道,哈!那‘石觀音’武功再強,可也未必會強過那些‘烏衣神魔’去。”

他抓起面前的酒杯仰首倒入口中,又狂笑道:

“柳兄,你可知道‘烏衣神魔’的名聲?你當然不會知道,可是,武林中人卻沒有聽了這四字不全身發抖的。

連名滿天下的‘一劍震河朔’馬超俊那種人物,都栽在這般來無影,去無蹤的魔頭手上,落得連個全屍都沒有,其餘的人,哈——其餘的人,柳兄,你該也知道。”他伸出右手的大母指來,放下在柳鶴亭面前顯動著,又道:

“江湖中人,有誰知道這些‘烏衣神魔’的來歷?卻又有誰不懼怕他們那身出神人化的武功,這些人就好象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但是,柳兄,這般人雖然都是殺人不眨眼,無惡不做的惡徒,但若用來對付‘石觀音’——哈!哈!以毒攻毒,卻是再好也沒了,只可惜我現在還沒有找著他們,否則——哈!”

這入雲龍金四連連飲酒,連連狂笑,已經加了三次酒的店小二,直著眼睛望著他,幾乎以為這個衣衫襤縷的漢子,是個酒瘋子。

柳鶴亭微微一笑,突地推杯而起,笑道:

“金兄真的醉了。”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掏出錠銀子,放在桌上,含笑又道:

“今日風萍偶聚,小弟實是撫慰生平。但望他日有緣,還能再聆金兄高論。此刻,小弟就告辭了。微一抱拳,緩步而出。那入雲龍金四愕了一愕,卻又狂笑道:

“好,好,你告辭吧!”“啪”地一拍桌子喊道:

“跑堂的,再拿酒來。”已經走到門口的柳鶴亭回顧一笑,拂袖走出了店門,門外的秋風,又揚起他身上的羅衫,霎眼之間,瀟灑挺秀的少年,便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裡。

入雲龍金四踉蹌著走了出來,目光四望,卻已失去了這少年的蹤跡了。在蕭索的秋風裡,入雲龍金四愕了許久,口中喃喃低語道:

“這傢伙真是個怪人——”

轉身又踉蹌地走到桌旁,為自己又滿滿斟了一杯酒,端起來,又放下去,終於又仰首喝乾了。於是這間小小的酒鋪裡,又響起他狂話的笑聲,酒使得他忘去了許多煩惱,他覺得自己又重新回到關外的草原上,躍馬馳騁放懷高歌了。

門外一聲馬嘶,入雲龍金四端起桌上的酒壺,齊都倒在一隻海碗裡,踉蹌又走出了門,走到那匹瘦馬的旁邊,將酒碗送到馬口,這匹馬一低頭,就將這麼大一碗酒,全都喝乾了。

金四手腕一揚,將手中的空碗,遠遠拋了開去,大笑道:

“酒逢知己,酒逢知己,哈!哈!卻想不到我的酒中知己,竟然是你。”左手一帶馬韁,翻身上了馬。這匹昔日曾經揚蹄千里的良駒,今日雖已老而瘦弱,但是良駒伏歷,其志仍在千里,此刻想必也和他的主人一樣,昂首一陣長嘶,放蹄狂奔了起來。馬上的金四狂笑聲中,但覺道旁的林木,飛也似的退了回去,冰涼的風,吹在他火熱的胸膛上,這種感覺,他已久久沒有領受過了。

於是他任意跨下的馬,在這已經無人的道路狂奔著!

也任意馳奔離官道,躍向荒郊,夜,越來越深——

大地是寒冷而寂靜的,只有馬蹄踏在大地上,響起一連串響亮的蹄聲響,但是——這寂靜的荒效裡,怎地突然起了一陣悠揚的響聲,混合在蕭索的秋風裡,媲媲四散!

更怪的是,這蕭聲竟像是有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竟使得這匹狂奔的馬,也不禁順著這陣蕭聲更快地狂馳而去。

馬上的入雲龍金四,像是覺得天地雖大,但均已被這蕭聲充滿了,再也沒有一絲空隙來容納別的。他的心魂,彷彿已從躍馬賓士的草原,落入另一個夢境裡,但覺此刻已不在蕭索的秋天,吹在他身上,只是暮春時節,那混合著百花香的春風,天空碧藍,草如茵綠。

馬行也放緩了下來,清細的蕭聲,入耳更明顯了,入雲龍輕輕地嘆了口氣,緩緩勒住馬韁,遊目四顧,他那張本已被酒意染得通紅的面孔,不禁在霎眼之間,就變得蒼白起來。

四下林木仍極蒼鬱,一條狹窄的泥路,蜿蜒通向林木深處,這地方他是太熟悉了,因為這裡他曾遭受過他一生最重大的變故。

林中是黯暗的,他雖然無法眾掩映的林木中看出什麼,但是他知道,前面必定有一塊空地,而在那塊空地上,矗立著的就是那間神秘的鐵屋。於是,他心的深處,就無形地泛起一陣難言的悚悚,幾乎禁不住撥轉馬頭,狂奔而去。但是那奇異的響,卻也是從林木深處傳出來的,響聲一轉,四下已將枯落的木葉,都像是已恢復了蓬勃的生氣,入雲龍枯澀而驚恐的心田裡,竟無可奈何地又泛起一陣溫聲的甜意,兒時的歡樂,青春的友伴,夢中的戀人,這些本是無比遙遠的往事,此刻在他心裡,都有著無比的清晰。

他緩緩下了馬,隨意拋下馬韁,不能自禁地走向林木深處,走向那一片空地。

月光,斜斜地照了下來,矗立在這片空地上,那黝黑的鐵牆,顯得更高大而獰惡了,鐵牆的陰影,沉重地投落了下來。

然而,這一切景象,都已被這響聲溶化了。入雲龍惘然走了出來,尋了一塊大石坐下,舒服而懶散地伸出了兩條腿,他幾乎已忘了矗立在他眼前的建築物,就是那吞噬了不知幾多武林高手的性命,甚至連屍骨都沒有吐出來的鐵屋。

簫聲再一轉,溫聲的暮春過去了,美豔的初夏卻已來臨,轉瞬間,只覺百花齊放,� ��蝶爭豔,而那吹蕭的人,也忽然從鐵牆的陰影中,漫步出來,一襲深青的羅衫,衿衿飄飄,在月光下望去,更覺瀟灑出塵,卻竟也是那神秘的華服少年柳鶴亭。

入雲龍金四在心中驚呼一聲!身軀卻仍懶散地坐在石上,緩緩抬起手,揚了揚,只因為他此刻已被蕭聲引入夢裡。

柳鶴亭眼中湧出一絲笑意,雙手橫撫青蕭,夢幻似的繼續吹弄著,目光抬處,望到那一堵鐵牆上,鐵牆裡仍然是死一樣的靜寂。

奇怪這裡面的人難道沒有耳朵嗎?入雲龍金四在心中暗罵一聲,此刻他已知道這華服少年柳鶴亭,並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富家公子,卻是個身懷絕技的武林少俠,雖然他的來歷,仍是個未解之迷,但他此來的用意,卻是顯而易見的。

這響聲該能引出這屋裡的“石觀音”呀!假如石觀音也和我一樣是個人,也有著人的感情的話,除了——哼!

她不是個人。”

入雲龍金四變動了一下坐著的姿勢,卻聽得蕭聲越來越高亢,直欲穿雲而入,突又一拆,弱弱而下,低迴不已。

於是百花竟放的盛夏,就奕成了少婦低怨的殘秋,穿林而來的秋風,也變得更為蕭索了,月光,更明亮,鐵牆的陰,卻更沉重。

入雲龍長長嘆息一聲,林中突地傳來一聲輕微的馬嘶。

他側顧一眼,目光動處,卻又立刻凝結住了。

黯黑的林中,突地婀娜走出一個遍體銀衫的少女,雲髻高挽,體態若柳。手裡捧著一個三角架子,在月光下閃著金光。

這少女輕移蓮步,漫無聲音地從林中走了出來,目光在金四的身上一轉,又在那柳鶴亭身上一轉,緩步走到空地上,左手輕輕一理雲髻,就垂下頭去,像是在凝聽著蕭聲,又像是沉思著什麼。

入雲龍心中大為奇怪,此時此地,怎會有如此一個絕美的少女到這時來,那知他目光一動,卻又有一個少女婀娜從林中走出,也是一襲銀色的衣衫,高挽雲髻,體態婀娜,只是手中捧著一個通體發著烏光的奇形銅鼓。

片刻之間,月光下銀衫飄飄,林中竟走出十個銀裝少女來,手裡各捧著一物,在這片空地上,排成一排,入雲龍金四望著這十六個婀娜的身形,一時之間,竟看得呆了,竟不知身在何處。柳鶴亭按簫低吹,目光卻也不禁注目在這十六個奇異的銀裝少女身上,他的蕭聲,竟不自覺地略為有些凌亂了起來。

先頭入林的少女,口中矯喚一聲,柳腰輕拆,將手中的三角架子放在地上,另外十五個銀裹少女,幾乎也同在一剎那之間放下了手上捧著的東西,婀娜走人林中。空地之上,卻多了大小八面不一,形狀各異的奇形鼓銅,有的在月光下爍著烏光,有的卻是通體金色,顯見得質料也全不一樣。

入雲龍一挺腰,站了起來,掠到林邊,卻見黝黑的樹林中,此刻的武林健者,心神竟已全被簫聲所醉,縱然轉過別的念頭也有瞬息即過。他彷彿看到一個美麗的少婦,寂寞地挺立在書廊盡頭,木葉飄飄,群雁南渡,這少婦思念著遠方的親人,嘆息著自己的寂寞,低哼著一隻悽惋的曲子,目光如夢,卻也難遣寂寞。

柳鶴亭雖然仍未認得愁中滋味,卻已將簫聲吹得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但他目光轉處,鐵牆內仍然毫無動靜,鐵屋中的人,是否也有這種寂寞的感覺呢?八面銅鼓,本在月光下各各閃著光芒,但鐵牆的陰影越拖越長,片刻之間,這八面銅鼓也都被籠罩在這片巨大的陰影裡,入雲龍金四的心情,似乎也被籠罩在這陰影裡,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驀地,鼓聲“咚”地一聲,衝破低迴的簫聲,直衝雲霄。

入雲龍大驚抬頭,除了那吹著青蕭的柳鶴亭外,四下仍無人影。

但那八面銅鼓,卻一連串響了起來。霎眼間,但聞鼓聲如雷,如雨打芭蕉,而且抑揚頓挫,聲響不一,居然也按宮商,響成一片樂章,清細的簫聲,立刻被壓了下去。

這急遂的鼓聲,眨息便在寂靜的山林瀰漫開來,在那八面銅鼓之前,卻仍無半條人影,入雲龍金四隻覺一股寒意,直透背脊,掌心微微泌出了冷汗,翻身站起,遊目四顧,卻見那華服少年柳鶴亭,仍然雙手橫撫青簫,凝神吹奏著。

於是,簫聲也高亢了起來。

這鼓聲和蕭聲,幾乎將入雲龍的心胸,撕成兩半,終於,他狂吼一聲,奔入林中,飛也似地掠了出去,竟將那匹馬留在林木裡。

鼓聲更急,蕭聲也更清越,但鐵牆後面,卻仍死寂一片,沒有絲毫反應。

柳鶴亭劍眉微軒,知道自己今日遇著了勁敵,不但這鐵屋的人,定力非比等閒,這暗中以內家真氣隔空擊鼓之人,功力之深,更是驚人。

他目光如電,四下閃著,竟也沒有發現人影,只有那匹瘦馬,畏縮地從林木中探出頭來,昂首欲長嘶,但卻嘶不出聲來。

柳鶴亭心中,不禁疑雲大起,這擊鼓的人,究竟是誰呢?是敵,抑或非敵,這些問題困惑著他,蕭聲也就低沉了下來。

須知這種內家以音克敵的功力,心神必須集中,一有困惑,威力便弱,威力一弱,外魔便勝。

柳鶴亭此刻但覺心胸之中,熱血沸騰,幾乎要拋卻手中青蕭,隨那鼓聲狂舞起來。

他大驚之下,方待收攝心神,那知鐵牆後面突然傳出一陣奇異的腳步聲,在裡面極快地奔跑著,只是這聲音輕微已極。柳鶴亭耳力雖然大異常人,卻也聽不清楚,他心中一動,緩步向鐵牆邊走去,那知突傳來“嗆啷”一聲龍吟,一道青藍的光華,電也似地從夜色中掠了過來,龍吟之聲未住,這道劍光,已自掠到近前。柳鶴亭大驚四顧,只見一條瘦弱的人影,手持一口光華如電的長劍,身形微一展動間,已自飛掠到那八面銅鼓上,劍尖一垂,鼓聲寂然。

這條人影來勢之急,輕功之妙,使得柳鶴亭不禁也頓住簫聲卻見這條人影,已閃電地往另一方飛掠過而去,只留下一抹青藍光華,在夜色中一閃而逝。

突地……林木之中,又響起一陣暴叱,一條長大的人影,像蝙蝠似地自林梢掠起,衣袂兜風“呼”地一聲,也閃電似的往那道劍光隱沒的方向追去。這一個突來的變故,使得柳鶴亭愕了一下,身形轉折,掠到鼓邊,只見這八面銅鼓,鼓面竟都當中分成兩半。他雖已知道方才那擊鼓之人,定是隱在林梢,但是人究竟是誰呢,卻仍令他困惑,尤其是持劍飛來的一人,不但輕功好到毫巔,手中所持的長劍,更是武林中百年難見的利器神兵。

柳鶴亭身懷絕技,雖是初入江湖,但對自己的武功自覺頗深,那知今夜一夜之中,竟遇著兩上如此奇人,武功之高,竟都不可思議,而且見其首不見其尾,都有如天際江龍,一現蹤跡,便已渺然。他呆呆地愕了許久,突然想起方才從鐵屋中傳出的那種奇異的腳步聲,兩道劍眉微微一皺,翻身掠到牆邊,側耳傾聽了半晌,但此刻裡面又恢復寂然,半點聲音也聽不出來。

這鐵屋之後,究竟是什麼呢?那石琪——她又是長得什麼樣子呢?她為什麼如此狠心,殺了這麼多和她素無怨仇的人?

這些疑問,使得他平時已困惑的心胸中,更加了幾許凝雲,只見這道鐵牆,高聳入雲,鐵牆外面,固然是清風明月,秋色疏林,但在這道鐵牆裡面,該又是怎樣一種情況呢?

柳鶴亭腦海中,立刻湧現出一幅悲慘的圖畫——

一個寂寞而冷酷的絕代麗人,斜斜地坐在大廳中的一張紫檀椅上,仰望著天上的明月,大廳的屋角,掛著一片片蛛網,窗樓上,也堆著厚厚的灰塵。而在這間陰深的大廳外面,那小小的院子裡,卻滿是死人的白骨,或是還沒有化為白骨的死人。“這鐵牆後面,該就是這種樣子吧?”他在心中問著自己,不禁輕輕地點了點頭,一陣風吹來,使得他微微覺得有些寒意。

於是他再次仰視這高矗的鐵牆一眼,突地咬了咬牙,想是為自己下了個很大的決定,將手中那支青竹長簫,插在背後的衣襟裡,又將長衫的下襬掖在腰間的絲帶上。然後他雙臂下垂,將自己體內的真氣,迅速地調息了一次,突地微一頓足,瀟灑的身形,便像一隻沖天而直的白鶴,直飛了上去。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上拔三丈,他忽然疾揮雙掌,在鐵牆上一按,身形再速拔起,雙臂一張,便搭住鐵牆的牆頭。霎眼之間,他的身軀,就輕輕地躍入那道鐵牆後面,躍入那不知葬送了多少武林高手的院子裡。

牆外仍然是明月如洗,但同樣在這明亮的月光照射下的鐵牆裡,是不是也像牆外一樣平靜呢?這問題是沒有人能夠回答的。

因為所有進入這間鐵屋的人,就永遠在這世界上消失了蹤跡。

但是,這問題的答案,柳鶴亭卻已得到了。

他翻身入牆,身形像一片落葉似的冉冉飄落下去,目光卻機警地四下掃動警戒著任何突來的襲擊。

此刻,他的心情自然難免有些緊張,因為直到此刻,他對這座神秘的屋裡的一方仍然是一無所知。鐵牆內果然有個院子,但院子裡卻了寂無人影,他飄身落到地上,真氣凝布全身,目光凝然四掃,院子裡雖然微有塵埃,但一眼望去,卻是空空如也,那裡有什麼死人白骨!“難道她把那些武林豪士的屍身,都堆在屋子裡嗎?”

他疑惑地自問一下,目光隨即掃到那座屋宇上,但見這座武林中從來無人知道真相的屋子。此刻黯無燈火,門窗是緊緊地關閉著,穿過這重院子,他小心地步上石階,走到門前,遲疑了半響。四下仍然死一樣的寂靜,甚至連他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柳鶴亭緩緩伸出手掌,在門口輕輕地推了一下,那知道這扇閉著的門,竟“呀”地一聲,開了一線,他暗中吐了口長氣。手上一加勁,將這扇門完全推了開來,雙腿竟立如樁,生怕這扇門裡,會有突來的襲擊。

自幼的鍛鍊,使得他此刻能清晰地看出屋裡的景象,只見偌大一間廳房,只有一張巨大的八仙桌子,放在中央,桌上放著一雙沒有點火的蠟燭,此外四壁蕩然,就再無一樣東西。柳鶴亭心裡更加奇怪,右足微抬,緩緩跨了進去,那知突然“吱”地一聲尖叫,發自他的腳下,他心魄俱落,身形一弓,“刷”地一聲倒退了回去,只覺掌心溼溼地,頭皮都有些麻了起來,幾乎已喪失了再進此屋的勇氣。

但半晌過後,四下卻又恢復死寂,他乾咳一聲,重新步上臺階,一面伸手人懷,掏出一個火摺子,點起了火,他雖然能夠清晰地看出一切,但是這火摺子此刻的功用,卻只是壯膽而已。

一點火光亮起,這陰森的屋子,也像是有了幾分生氣,他再次探首入門,目光四下一望,不禁暗笑自己,怎麼變得如此膽怯。

原來大廳的地上,此刻竟零落地散佈著十餘隻死鼠的屍身。方才想是他一腳踩在老鼠身上,而這只老鼠並未氣絕,是以發出一聲尖叫。

但是,他不就此鬆懈下自己的警戒之心,仍然極為小心地,緩步走了進去,只見地上這些死鼠,肚子翻天,身上並無傷痕。

柳鶴亭心中一動,忖道:

“這些老鼠,想必是難以抗拒外面的銅鼓之聲,是以全都死去。”心念一轉:“難道我方才聽到的那種奇異的腳步聲也是這些老鼠,在未死之前,四下奔逃時所發出的嗎?”於是,他不禁又暗中哂笑一下,謹慎地移動腳步,走到桌旁,點起那枝蠟燭,燭光雖弱,但這陰森黑暗的廳堂,卻倏然明亮了起來。大廳左右兩則,各有一扇門戶,也是緊緊關著,柳鶴亭一清喉嚨,沉聲道:

“屋中可有人麼,在下專誠拜訪。”

死寂的屋子裡,立刻傳來一連串回聲,“拜訪,拜訪……”。但回聲過後,又復寂然,柳鶴亭劍眉一軒,“刷”

地,掠到門口,立掌一揚,激烈的掌風,將這扇門“砰”

地撞了開來。

廳中的餘光,照了進去,他探首一望,只見這間屋中,也是當中放著一張桌,桌上放著一支蠟燭,此外便無一物。

他心中既驚且怪,展動身形,在這間屋宇裡的每一個房間,都看了一遍,那知這十數間房間,竟然間間一樣,房中一張桌子,桌上一隻蠟燭,竟連果子的形狀,蠟燭的顏色,都毫無二致。

這個一座屋宇中,竟然半個人影都沒有,那一入此屋的武林人土,為什麼便永不復出,到那裡去了!

問題雖然只有這一個,但在柳鶴亭心中,卻錯蹤複雜,打了個無數個死結,因為在這個問題裡,包含著的疑問,卻是太多了。難道這屋中從沒有人住過嗎?那麼石琪為什麼要隱居於此呢?但若說石琪的確住在這屋子裡,那麼她此刻又到哪裡去了?

那些進入此屋的武林豪士,是否都被石琪殺死了呢?

若是,他們雖死,也該有屍身,甚至是骨頭留下呀!難道這些人都化骨揚灰了不成?

若說這屋中根本無人,這些人都未死,那麼他們又怎會永遠失蹤了呢?柳鶴亭沉重地嘆著氣,輕身走回大廳,喃喃地低語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簡直豈有此理!”

話聲方落,廳中突地傳出一聲嬌笑,一個嬌柔無比的聲音緩緩說道:

“你罵誰呀?”

聲音嬌柔婉轉,有如黃鶯出谷,但一入柳鶴亭之耳,他全身的血液,不禁都為之凝結住了。他微微定了定神,一個箭步,竄入大廳。

只見大廳中那張八仙桌子上,此刻竟盤膝坐著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身上穿著一套緊身的翠綠短襖,頭上一方翠綠的純巾,將滿頭青絲,一齊包住,一雙其白如玉的春蔥,平平放在膝上,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個特大的指環,在燭光下閃著絢麗的彩色。

這少女笑容方斂,看到柳鶴亭的樣子,不禁柳眉一展,一雙明如秋水的眸子,又現出笑意,梨渦輕現,櫻口微張,嬌聲又道:

“誰豈有此理呀?”

柳鶴亭愕了半晌,袍袖一展,朝桌子上的少女,當頭一揖朗聲笑道:

“姑娘是否就是此屋主人,請恕在下冒味闖入之罪。”

他本非呆板之人,方才雖然所見太奇,再加上又對這間秘密的屋子有著先入為主的印象,是以微微有些失態,但此刻一舉一笑,卻又恢復了往昔的瀟灑。

那少女的一對翦水雙瞳始終盯在他的臉上,此刻“噗哧”一笑。伸出那雙欺霜賽雪的玉手,輕輕掩著櫻唇,嬌笑著道:

“你先別管我是不是這屋子的主人,我倒要問問你,深更半夜的,跑到這裡來穿房入舍的,到底是為著什麼?”

柳鶴亭低著頭,不知怎地,他竟不敢接觸這少女的目光,此刻被她一問,竟被問得吶吶地說不出話來,沉吟許久,自說道:

“小可此來,的確有著原因,但如姑娘是此屋主人,小的就不凝奉告。”

這少女“唷”了一聲,嬌笑道:

“看不出來,你倒挺會說話的,那麼,我就是這屋主人……”柳鶴亭目光一抬,劍眉立軒,沉聲道:

“姑娘如果是此間主人,那麼小可主要向姑娘要點公道,我要問問姑娘,那些進到這間屋子裡的人,究竟是生是死?那些人和姑娘……”(未完待續)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