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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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從火化間出來以後,施海棠說道:“最後…再帶大家看一下弔唁大廳…開追悼會的地方。”

“等等,先不忙!”我指著旁邊一間房子問道:“這間房子幹什麼的?”

房間的門牌上刻一個我看不懂的詞:鶴渡。

“沒…這屋子…什麼都不是,我們快走吧…”她小聲催促著。

不知怎的,我也就突然對這屋子裡的東西有了點興趣,於是直接推門而入。

“哎…你別…”施海棠想阻攔我,但又不敢伸手。

這間屋子很小,一眼就足以看見全部的角落,幾個木製的架子把房間圍了一圈,架子上卻擺放了很多個骨灰盒,不同的是,這些骨灰盒看起來都很廉價,造型也千篇一律的難看,有些甚至還沒有刷漆,光禿禿的木本色露在外面。

“這啥玩意啊…”狗蛋看著面前的骨灰盒說道:“這種工藝的骨灰盒也有人買?怕不是在十元店進的貨吧,哈哈…”

別說像我們這種以前賣過骨灰盒的人了,就算讓一個不懂行情的外行人來看,估計都會覺得這些盒子的工藝實在是不堪入目。

“這是啥傢伙?”我看向房間正中央,一個奇怪造型的木製工藝品,一根木製的粗棒棒上面支撐著一個長方形的大木塊,造型簡陋而且沒有經過打磨處理。

“這是…狗吧?”狗蛋指著這東西說道:“瞧,這是尾巴,這是脖子。”

我嘟囔道:“但也不像啊,狗的嘴有這麼尖的嗎?而且…啥品種的狗就一條腿啊…”

我們三人圍繞著這個東西嘻嘻哈哈地發表著看法,一直站在身後的施海棠小聲道:“這…這是仙鶴…”

“仙鶴?”我們仨互相看了看,哈哈大笑著。

“哈哈哈!你要不說我還以為是個雞呢!”

“哎這還真是仙鶴,你瞧那尖嘴巴,上面還抹了個紅嘴唇…哈哈!”

“這手藝也沒誰了,哈哈哈!哪找的木匠啊,木工活幾何老師教的吧,瞧這四四方方的樣子…”

施海棠的頭埋得更低了,面紅耳赤地說道:“是我做的…本來想表達駕鶴西去,度化逝者的意思,但我手藝不好…對不起…”

我們仨人頓時愣住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但面前這個勉強稱之為仙鶴的木工活,說實簡直讓人想誇都找不到優點。

她小聲說道:“那些無人認領的骨灰總得有個供養的地方麼不是…墓地公司那邊的福位都是要花錢的,但是我每個月的工資光是買這些材料就已經花得差不多了…所以…也買不起像樣的骨灰盒,於是我就自己做了…有點難看…你們別介意。”

聽到這裡,大家再也笑不出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尷尬,尷尬過後是深深的歉意。

我終於忍不住了,看著她直接說道:“棠棠,我很認真的和你說件事,很多事情你做的都很好,並且現在你是我們這裡最有經驗的人,但你能不能別總是說對不起啊?你這樣做會搞得我們很難受的,可以不?”

她不敢直視我的目光,緊咬著嘴唇小聲回答:“好…好的,不好意思讓你們難受了…”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慢慢來吧。

“我…我再帶你們看下一個環節…弔唁大廳。”她帶著我們培訓下一個環節,弔唁環節。

這個環節的培訓說白了也就是怎麼開追悼會,但施海棠這姑娘簡直重新整理了我對葬禮司儀這個職業的認知。

一份短短幾百字的司儀範本,她吞吞吐吐地讀了至少有10分鐘,還念出了一堆錯別字,就連我都為他捏了把汗。

一整套的殯儀流程很快就培訓完了,當我們四人重新回到接待大廳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等施海棠安排下一個任務,而她卻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小聲問道:“那…我們崗位怎麼分配?”

我愣住了,“合著你是這最有經驗的人啊?難道不是該你和我們分配崗位嗎?”

她回答:“我…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們來選吧…”

這時我算是真的看懂了,若照她這樣管理下去,別說正式開業了,估計再這麼耽擱下去這個專案非要涼了不可。我也明白了衛總為什麼一定要我來殯儀館這種地方,估計他老人家也看得很明白,這個小姑娘做事還行,但根本就不是管理的那塊料。

這時我主動扛起了大旗,所幸的是狗蛋和鋼妹本來也就是我的員工,而施海棠又是個非常聽話的女孩,於是我直接對大家分配起了任務。

施海棠主動選擇了化妝間與遺體防腐的工作,而這倆工作也是所有崗位中最具有技術性,同時也是與死人接觸最密切的工作,除了她沒人願意做。

狗蛋很不情願地領取了火化間的工作。

至於殯導師、銷售員、接待、收款等亂七八糟的客服類工作,全部由我和鋼妹負責,其實就我倆根本不夠,但在沒招到人時也只能這樣湊合。

好在外界有不少的私人麵包車改裝的靈車,他們會負責替醫院等地方把遺體直接運送過來,按次收費,一次給他們結算150塊錢,這也省得了靈車師傅與抬屍工等崗位。

殯儀館這種至少有7,8個崗位,十來個員工的情況下才能正常運作的單位,就被我們這樣磕磕巴巴地安排了下來,這時我才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司儀還沒有找!

我看著面前的三個人,哪一個也不是有主持天賦的這塊料,不禁頭疼了起來。

“嘿!”一雙手突然矇住了我的眼睛,我被嚇了一跳,回頭看去時,激動得就連說話也打起了磕巴。

“宜,宜娜!你怎麼…到這來了?”

許宜娜笑著坐在了我旁邊,她對狗蛋與鋼妹笑了笑,同時看向了施海棠,笑著說道:“你就是海棠妹妹吧,衛總和我說起過你。”

施海棠看了一眼許宜娜,但很快地低下頭去,刻意用頭髮遮住了臉上的青斑,小聲回答道:“你…你好,你是來應聘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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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拿胳膊肘碰了她一下,“人家是盤龍山城公司的行政主管啊,你這都不知道?”

施海棠一聽行政主管這個職位,立馬緊張地站了起來,“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是您今天要來檢查工作…我還以為是應聘的…對不起…”

許宜娜站起身大方地拉住了她的手回應道:“哪門子的檢查工作呀,我今天就是來報道的!”說完之後還對我們笑了笑,“我今天主動申請從墓地公司那邊調過來,以後我們又是同事了哦!”

鋼妹:“啊?”

狗蛋:“啊啊?”

我:“啊啊啊?”

我們仨嘴巴張得像吞了個鵝蛋,我怔了半天才問道:“你怎麼回事?墓地公司那邊好好的為什麼要來這?想什麼呢你!”

許宜娜輕嘆一口氣,“哎…那邊…和以前一點都不一樣了。”

我忙問:“怎麼?出啥事了?”

她搖搖頭,“也算不上出事,只是不知為什麼,突然一下來了很多的人,而且我感覺都不像什麼正經人。”

我:“什麼意思?”

她回答:“也就是你之前的營銷二部解散以後,突然一下來了很多新人,據我觀察這些人互相之間都是認識的,而且各個都很年輕,但總給人一種…很社會的感覺。”

我納悶問道:“很社會?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回答:“說不上來,反正不像是那種正兒八經上班的人,反到有點像…混混。”

“狗日的方遠…”我罵道:“這孫子不知道又在搞什麼鬼!”

許宜娜把筆記本往面前桌子上一扔,“好啦!別說他了,反正那家夥離我們這麼遠,就算這裡都是他爹的產業,但這個人從殯儀館建好以後就根本沒關注過這裡,今後我們又可以在一起工作啦!”

狗蛋和鋼妹倆人高興得像過年領到壓歲錢一樣,許宜娜也是看著施海棠說道:“那以後我聽你的安排,多多指教了哦!”

施海棠支支吾吾地回應道:“不不不,我不行…不行的…”

許宜娜奇怪地看著她問道:“這裡就你最有經驗你不負責誰負責啊?”

這是她才發現大家都齊刷刷地看向了我…

“大傻子,你…”她驚訝地看著我。

我摸了摸她的頭,壞壞地笑道:“從今兒起你就是我的了!”

就這樣,許宜娜成為了我們唯一的一個女性司儀,雖然大家對這份工作都還處於摸著石頭過河的階,但好在每一個人都很努力,再加上我又成功忽悠了幾個連話都說不全乎的臨時工,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實際操作,我們這個盤龍殯儀館也終究在磕磕絆絆中步入了正軌。

這裡是接觸死亡的第一站,也是人們哀慟的心情最強烈的一站,我們親眼見識了那種因悲痛過度而暈倒的家屬;也見識了從遺體送來直到化成灰的那一刻,還在糾結遺產分配的家屬;也見識了大操大辦,想趁著這個機會大肆收斂禮金的家屬;甚至還見識了只有一個人的葬禮。

一個步履蹣跚的老婆婆獨自守在火化間外面,當她看到陪伴多年的老伴靜靜地躺在一個小罐子裡時,她的兩腿一軟,差點跌坐在了地上。而當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攙扶身邊的人時,卻發現她的身邊已空無一人。

直到她抱著骨灰罐孤零零地離去時,我們也始終無法問出心中的那句話----你們的孩子呢?

大家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心態才逐漸產生了變化,才得已不像當初那麼容易被外界的悲慟渲染,因為我們也終究明白了自己的定位------見證者。

但很快我又有了新的感悟,因為我發現往往逝去的人才是一種解脫,而真正的痛苦會隨著留下的人一直延續,直到下一次的離別,這種悲傷會不停地延續,無窮無盡。

我似乎隱約能體會到當初衛總所說的那個詞,眾生八苦。

也許有一些痛苦,是作為人就無法避免的,是伴隨著我們一生的,甚至就連聖經裡也曾提到過這是一種生而為人“贖罪”的過程。

這種悲傷的感悟曾籠罩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但時間久了,我也逐漸的對此感到了麻木,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可以真正平靜地面對這些事情時,我的心裡從那時起就不再會有那麼多的波瀾。

但世間痛苦之事遠不如此,相比於逝去之人的解脫,活著的人們才是承受痛苦的開始。

就在我們開業兩個月後,那天我在值班時接到了一個電話,是開靈車的師傅打來的,他說有一具屍體,別的殯儀館收不了,問我們是否接收,當時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這天沒有什麼業務,狗蛋他們幾個也都在幫著一起抬屍,沒過多久我就接到了狗蛋的電話,他要我到化妝間去一趟,說有重要的事。

我放下手頭的活,來到了化妝間,那股熟悉的福爾馬林的味道裡卻夾雜著比以往更加濃厚的血腥味,我發現大家的氣氛有點不對勁,死氣沉沉的。

“咋了?啥事?”我走了過去,但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我操!”

面前化妝車上的那具與其說是屍體,不如說是“肉塊”更加貼切,我僅能從頭髮的長度與穿著上看得出來這是一具女性的屍體,而她的身體卻像爆米花一樣由內而外地像爆開。這段時間裡我也沒少見各種意外情況下的屍體,對一些溺亡、車禍之類的情況也多多少少有了免疫力,但此時面對面前這具屍體時,那種令我血液都凝固的恐懼感又湧現了出來。

爆開的身體與破損的頭顱正在向外滲著鮮血,身體與脖子以及腿都扭曲在了一起,但屍體的腿骨卻從胯下穿透了胸膛,像兩根插進人體的“長矛”一樣,從肩胛處又刺穿了出去,露出了森森白骨。

“把口罩戴上吧。”施海棠丟給我一副口罩,然後仔細端詳著面前的屍體。

印象中還沒有她搞不定的屍體,但這次她卻也表現出了許久未見的壓抑,不停地隔空比劃、打量著,像在規劃圖紙一樣。

我皺著眉頭問道:“棠棠…你確定這具屍體歸我們管嗎?難道不應該送到法醫鑑定室去?”

“這個人是自殺的…”她看著那張死亡證明補充道:“她從十四樓跳下來時是站著著地的,於是就成了現在這樣。”

她說著做了個半蹲的姿態,然後用手指著腿部比劃道:“當時因身體下墜的重量而導致腿部直接穿透了胸腔,最後從肩胛處穿了過來。”

我看著眼前這具雙腿插進了身子裡的屍體,背脊陣陣發涼,耳邊似乎都能聽到腿骨刺穿肩胛時發出的骨裂聲響。

過了片刻,她又說道:“南哥,白哥,你倆能不能一人抓一條腿,把它拽出來…”

我強忍著嘔吐感問道:“啥…拽,拽出來?你是認真的嗎?”

她點了點頭,指點著許宜娜和鋼妹倆人先從房間離開,然後對我說道:“可能血會噴出來…你們做好準備。”

我和狗蛋對視一眼,緊了緊身上的防護服。

“一!二!三!”

我倆數到三後同時發力,噗”的一聲兩條腿從身體中硬生生被我們拽了出來,除了一地的鮮血之外,屍體的肩胛處頓時多了兩個拳頭大的血窟窿。

“嘔!”我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抱著垃圾桶吐了起來,幾聲輕輕的“啪嗒”聲在我腳邊響起,我無意地歪過頭看了一下,竟然是從身體內流出的器官,與一坨一坨沾滿了粘液的腸子…

“嘔!”這下就連施海棠也感覺到了反胃,但她努力壓制著自己,竟還能像聊天似地對著屍體說道:“放心吧,待會我保證把你化得漂漂亮亮的…”

這要是能整出個人樣我就把名字倒著寫,我心裡暗自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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