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隨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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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大觀園內,一處種了芭蕉和梧桐的院落。

這裡和旁處不同。

其他小姐,甚至寶玉住的地方,佈置的精緻,小巧玲瓏,各式名貴不熟的傢俱,器物,都是極具心思。

唯獨此院落,陳設典雅,華麗中透著大方。

這就是探春所住,一應佈置都是她的安排,四面出廊,流角飛簷,臨沁芳溪。

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桉,桉上不是小女兒的花紅,而是磊著各種名人法帖。

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

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

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

其詞雲:煙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

桉上設著大鼎。

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

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錘。

……

東邊便設著臥榻,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

探春盤膝坐在矮板榻上。

屋子裡的丫鬟各自忙碌,

那捧盆的丫鬟走至跟前,便雙膝跪下,高捧沐盆,另外兩個小丫鬟,也都在傍屈膝捧著巾帕並靶鏡、脂粉之飾。

待書上前為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一條大手巾來,將探春面前衣襟掩了。

探春這才伸出手,放入面盆中盥沐。

榮國府比寧國府規矩要嚴厲,就算如此,也防不住人心,各種陰私不斷。

連榮國府都是如此,可見寧國府又到了什麼模樣。

而探春本是庶出的姑娘,其生娘又被人鄙視,偏偏她這裡,丫鬟乃至她的奶媽。

比其餘處都要守規矩,不敢違逆主家。

令府裡人嘖嘖稱奇。

也是賈母看重她,王夫人沒有輕易打壓她的原因。

雖然其是庶出,卻好大一副主母之勢,把自己的院子管理的井然有序。

論如此品性。

各處的嬤嬤私下談論過,治家之能,三姑娘雖小,卻的確厲害,比其他姑娘都強。

探春一面勻臉時,趙姨娘猶猶豫豫的走了進來。

明明是一個姨娘,在賈府裡,臉面還不如一名普通的丫頭。

趙姨娘得知探春派人喚她,思量了一天,到底還是來了。

每個人都會變化。

趙姨娘一樣如此。

從年輕的美麗少女,變為刁鑽刻薄的妒婦,心裡恨不得那幾個人立馬就死掉。

可見心中裝了多少恨意。

最恨王熙鳳。

她正經的婆婆不孝敬,為了討好王夫人,使勁的作踐自己,踩著自己往上爬。

無人的時候,她不知道詛咒了多少次王熙鳳。

“你找我?”

待書聽到趙姨娘的話,笑道。

“姨娘忙什麼,等姑娘洗完臉不遲。”

這句話說得不客氣,要是換做以前,趙姨娘一定跟她好好爭辯一通,人善被人欺。

趙姨娘最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這幾年探春不一樣了,性子還是以前的性子,可是連王夫人都在捧著她。

賈府中,沒人敢得罪三姑娘。

原因很簡單。

因為三姑娘的未婚夫了不得。

趙姨娘最後還是忍住了。

此時,幾名大觀園的管事媳婦上門來伺候。

因為賈母所命。

大觀園裡的事都讓三姑娘學著處理,因此王熙鳳也就不管大觀園裡了。

園子裡的事,又費心又不敢馬虎,且盡是開支沒有進項,吃力不討好。

王熙鳳樂意如此,只管府裡以及他處的事務。

幾名管事媳婦十分的小心。

說了幾件事。

還有舊年探春曾經提過,要把大觀園裡的池子,果子,稻田等都包出去。

也不要承包嬤嬤們的錢,把各處照看好,使景緻還是原來的景緻,每年年節送點孝敬即可。

即省掉了大筆的開支,又獲得了人心,且不失小氣。

說著各處都被哪個嬤嬤包了,最後看了眼趙姨娘,提到了賈環和賈蘭。

“環爺和蘭哥兒家學裡這一年的銀子,是做那一項用的?”

探春終於洗漱完。

尋到其中不對的地方問道。

那媳婦便回說:“一年學裡吃點心或者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

探春沒有因為趙姨娘在,就尋私情。

“凡爺們的使用,都是各屋領了月錢的。

環哥的是姨娘領二兩,寶玉的是老太太屋裡襲人領二兩,蘭哥兒的是大奶奶屋裡領。

怎麼學裡每人又多這八兩?原來上學去的是為這八兩銀子!

從今兒起,把這一項蠲了。你回去告訴二嫂子,我的話,把這一條務必免了。”

那個媳婦不敢多言,只答應著去了。

趙姨娘剛開始欲言又止,又聽到連寶玉也一樣如此,就沒有多的話要說了。

她不怕兒子得到的少,就把兒子得不到公正。

把趙姨娘的神色看在眼裡,探春讓眾人都出去。

“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立出一番事業來,那時自然有一番道理。”

賈探春突然把以前對趙姨娘哭訴的話重複了一遍。

趙姨娘怔了怔。

以前她罵探春,探春還年幼,卻說出了這一番話來。

知女莫若母。

一番什麼道理呢?

趙姨娘懂。

探春是個女兒家,早晚都要出閣的,是別人家的人,地位反而不如寶釵和黛玉。

因為這些外來的人,不定將來會成為府裡的少奶奶。

而探春早晚要嫁出去的,卻還是個庶女,不可能入勳貴之家做嫡妻,也不可能入勳貴之家做妾。

賈府的管家婆子們最為勢力,當初不怎麼把探春放在眼裡。

探春不像迎春,更不像薛寶釵,林黛玉。

遇到挫折和怠慢,從來不自暴自棄,不像二姐早就灰心,也更不會自艾自憐。

她從小就在努力,用盡心思提高自己。

賈探春。

一個探字,尋求出路的探索,主動向外探出。

作為一名小女兒,她比男兒都要強。

女子無才便是德。

而正因為探春有才,她的才不是寶釵的心機,不是黛玉脫俗的美,也不是史湘雲的爽利。

她冷靜睿智,眼光犀利。

不然不會年幼時,就能對趙姨娘說出那番即隱晦,又心有不服,想要奮發圖強的言語。

“府裡湖塗人多,倒不如小戶人家,雖然寒素些,倒是天天娘兒們歡天喜地,大家快樂。

我們這樣人家,人都看著我們不知千金萬金,何等快樂,殊不知這裡說不出來的煩難更利害。”

探春到底疲了。

說的話,令趙姨娘大驚,站起身上前。

“姑娘,這可不像你。”

探春真的很委屈。

“咱們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

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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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姨娘唬得臉色發白,上前摸起探春的額頭,以為她身子不好,開始說起胡話。

探春終於掉下來眼淚。

正是因為她睿智,眼光超遠,看的府裡人多眼雜,各處都在敗壞,掏空家底。

那賴大家的,園子都快趕得上賈府的一半。

這些銀子從哪裡來?

其餘家,哪家又不是如此?

所以她在大觀園裡想要改動下,不但不得二嫂子的支援,還鼓動他人排擠自己。

她能不清楚嗎?

無非怕自己把園子管的好,把她比了下去。

這也就罷了。

這些年來,她用盡心思的,在各家家卷中表現甚好,就是為了他。

可他原來是個不疼人的。

自己在他心中是妻子,還是秦可卿是他的妻子。

內外交加。

她有些疲了。

她真想自己是個男兒身,自己要是個男兒身該多好。

屋子裡無人。

趙姨娘抱住了賈探春。

賈探春無聲的在趙姨娘懷中哭泣。

“娘,我為什麼一直這麼苦。”

如果是賈環這麼哭,趙姨娘一定罵回他,可偏偏是性子要強的女兒,趙姨娘眼圈也紅了。

“怪就怪你生在我的肚子裡。”

趙姨娘一句話。

賈探春坐正了身子,離開了趙姨娘的懷中,眼淚漸止,又恢復了原來之靜氣。

如果她是個輕易放棄的人,早就放棄了,和二姐迎春一樣。

可她不是。

“你好好的吧,我也好好的,後頭的日子好長,我偏不信。

舅舅病的嚴重,如果是以前,我也沒有辦法,到底還是託了他的福,我手裡有些銀子。

你拿出去給舅舅請好的大夫。”

趙姨娘眼淚刷刷的流。

她知道自己的兄長不成器,可是她們婦道人家,沒有娘家人在,以後就是死了。

被人誰處一埋,都沒有苦主能為她們伸冤。

不然她為什麼把自己本就不多的錢,送去自己的兄長。

賈探春忍住了心裡的話。

她得知舅舅不好,猜到了母親的難怪,也怕母親憂傷過度。

不顧太太的猜忌,才叫了趙姨娘來。

趙姨娘知道自己不好多呆,擦乾了眼淚,匆匆的離去。

很快。

大觀園裡的訊息傳到了王夫人處。

王夫人嘆了一聲。

打壓了趙姨娘一輩子,趙姨娘逃不出她的手心。

倒是她的一兒一女。

令她暗自羨慕。

賈環從小就狠,這一點比寶玉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哪怕在自己哥哥家,賈環都敢對寶玉出手,用燈油害寶玉。

越是這般,王夫人越是不敢大意。

而探春。

同樣品性極好。

論主母之能,家裡乃至外面的姑娘,都比不上她。

索性到底是要嫁出去的。

嫁出去就是別家的人,管不了賈府。

“隨她去吧。”

王夫人念著佛,輕輕的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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