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天。”

克來恩後仰著靠向椅背，語氣悠閒道：

“從你第一天失蹤，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十五天。”

頓了頓，克來恩又忽然問道：

“你回到了過去？”

“我想是的。”餘盡微微頷首。

“還真是啊。”

克來恩心中莫名有些感慨，雖然他早先已經有了猜測。但真正從餘盡口中聽到他親口承認回到了過去，依舊讓克來恩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對‘黑暗之魂’的世界觀而言，穿越時空回到過去並非難事，因為黑魂的時空本就極不穩定。而究其原因，造成還是因為初火的不穩定。但如果餘盡能夠在這個世界居然也同樣能穿越時空，那就不得不讓克來恩重新考慮對‘初火’的定義。

克來恩其實很想知道餘盡在過去發生了些什麼，又具體做了些什麼，但他也不好主動開口詢問。

“那麼，讓我們繼續上次的話題。”

克來恩用手指輕輕敲擊著青銅長桌，緩緩道，“原初世界。”

餘盡神色微動，坐直了身體，雙手交疊放置於青銅長桌上。

“在第一紀時，‘原初世界’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牽引，但最終卻於第二紀末尾降臨。”

頓了頓，克來恩接著微笑道：

“這一次回到過去，我想你應該能更深刻的理解這其中的含義。”

面對克來恩的問詢，餘盡的神色依舊古井無波，從面上看不出絲毫痕跡。

他穿越回去的時間線，應該是在第二紀的末尾。彼時血族始祖已經因為巨人王的背叛而隕落，八大古神只剩其三。而這和白銀城記載中的傳說也可以完全貼合——

八大古神瓜分了主遺留的權柄，成為了主宰天空、大地和海洋，主宰現實、靈界與星界，主宰各個種族的神靈，真正的神靈，古老的神靈。她們有的在彼此的爭鬥裡隕落，有的則在‘創造一切之主，全知全能的神’甦醒之後，被她剝奪了權柄。

親臨歷史的餘盡可以明確的判斷出，記載中隕落的無疑是莉莉絲和其他兩位古神。而白銀城所信仰的那位所謂的‘創造一切的主’，大機率就是他看見的那位‘太陽神’。

而自己之所以會回到過去，餘盡也已經清楚，那是因為他在無意間滿足了條件——時間不是重點，重點是條件。條件之一就是他置身於灰霧之上，這片擁有跨越時間偉力的區域。

灰霧之上本身未必有穿越時空的能力，但它必然是在第二紀甚至更久遠的時代就已經存在，並且延續至今，亙古不變。這就滿足了第一個條件。而第二個條件，則是在過去的時間節點上，有人‘恰好’對他進行召喚。

而莉莉絲之所以能召喚自己，也絕非是因為那個十字架，而是因為那枚戒指本身。因為餘盡在其中感受到了熟悉的力量，源自初火的力量——那是一枚由初火所鍛造的指環！

“愚者先生。”

餘盡收斂思緒，緩聲道，“我希望能儘快返回現實世界。”

克來恩顯然早有所料，微笑著用平緩地語氣說道：

“可以，不過你希望前往那位成員所在的區域？”

餘盡沉吟了兩秒，緩緩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是‘正義’小姐，我有些重要的事希望可以跟她面談。”

“好。”

克來恩微微頷首，心中雖然好奇但也不會去探究——不過腦補是免不了的。

一邊想著，克來恩一邊蔓延出靈性觸碰那顆代表著‘正義’小姐的深紅星辰，向其傳遞了‘戀人’先生希望在她所在區域降臨的資訊，並徵詢她的意見。

而與此同時。

皇后區，霍爾伯爵的豪華別墅內。

身穿有諸多蕾絲裝飾的澹黃色長裙的貴族少女坐在鋼琴登上，雙手按著琴鍵正彈奏著由羅塞爾大帝所創作，流傳上百年依舊被封為經典的克羅埃西亞狂想曲。

而在一旁，她的貼身女僕安妮和她的老師，著名鋼琴家維卡納爾先生正閉目享受著少女的彈奏。

只是忽然間，少女彈奏的雙手停頓下來，因為她被眼皮遮住的視線內忽然瀰漫起濃郁的灰霧，一道俯視著所有人所有物般的身影高遠而威嚴地開口道：

“‘戀人’已經迴歸。”

餘盡已經回來了嗎？奧黛麗眸中眼波流動，嘴角一點點上翹。但緊接著便聽到‘愚者’先生詢問她是否願意佈置儀式。奧黛麗當然不會拒絕，可眼下的問題是她房間裡還有其他人。

少女微微垂下眼眸，用餘光看向一旁的兩人，思考該怎麼不著痕跡的讓他們離開。

貼身女僕安妮十分貼心的問道：

“奧黛麗小姐，出什麼事了嗎？”

“抱歉，維卡納爾先生。”

奧黛麗站起身，盈盈一行禮，歉意道，“我突然想起還有些重要的事情沒做，所以……”

“沒關係。”

維卡納爾先生立刻露出瞭然的神色，主動站起身，有些無奈道，“正好我也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身為一名合格的鋼琴家，他其實不想就這麼離開，這是對學生的不負責任、也是對他師德的不負責任，畢竟霍爾伯爵是給了錢的，而且很多。

但霍爾伯爵也叮囑過，假如奧黛麗需要更多的自由時間，也請他儘量滿足——錢照付。既然如此，維卡納爾先生自然也就沒有堅持的理由，很快在女僕安妮的帶領下離開了房間。

奧黛麗眨了眨眼，看向乖巧地蹲在她腳邊的金毛大狗：

“蘇茜。”

“汪！”

不用奧黛麗吩咐，金毛大狗立刻站起身，搖晃著尾巴走到門前熟練的站起身擰開門把手。

奧黛麗看著蘇茜這熟練的模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卡！”

等蘇茜離開房間，奧黛麗走到門前關上房門，從屋內將門反鎖，而後又拉上了窗簾。

這才從抽屜裡拿出一早準備好的輔助材料，準備向‘愚者’先生祈求，佈置並舉行相應的儀式。

這和正常的召喚儀式不同，相應的咒文更為複雜：

“偉大的‘愚者’；

“您是灰霧之上的主宰；

“您是執掌好運的黃黑之王。

“我祈求您的卷顧；

“祈求您的注視；

“祈求隱秘與變化的力量。

“我！

“我以偉大‘愚者’的名義召喚：

“無生無死的灰盡，黃黑之王的卷屬，無盡時空的漫步者。”

一句句赫密斯語在房間迴盪，蠟燭頂端的火光勐然膨脹，交織成了一道佈滿神秘花紋的虛幻之門。

“成了！”

灰霧之上，端坐於青銅王座上的克來恩眉梢上揚。

在‘正義’小姐那邊舉行儀式誦唸咒文召喚出‘虛幻大門’的同時，在灰霧之上也同樣出現了由漣漪光紋光紋凝聚出的‘虛幻之門’，那是對開的佈滿神秘符號的召喚大門！

沒錯，這就是克來恩版的‘召喚之門’！

這個召喚儀式的本質並不複雜，克來恩提前把餘盡的‘靈’拉入灰霧之上，等到‘召喚之門’建立，再幫餘盡開啟，讓他透過，就搞定了整件事情。

最初克來恩是用這種儀式來召喚自己的靈，以此達成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自從上次餘盡因為匆忙舉行的‘賜予’儀式而失蹤後，克來恩就吸取了教訓，痛定思痛。他開始思考如何讓餘盡能夠在迴歸後正常回到現實世界，而不是如之前那般消失於歷史長河。

單純的‘賜予’儀式已經出現了一次意外，雖然未必是儀式本身的鍋，但克來恩也不想再賭一遍。所以他改進了原本只能用來召喚自己的‘召喚儀式’，將目標轉換成餘盡，如此就能讓他順利返回現實。——當然，這也是在他占卜後得出的結論。

眼見‘召喚之門’已經建立，克來恩朝餘盡微微頷首，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然而令克來恩沒想到的是，餘盡卻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那道召喚之門，並沒有貿然行動。

“這門有什麼問題嗎？”

克來恩心中忍不住泛起疑惑，他很想問卻又不能問，陷入了糾結。而就在他糾結時，餘盡卻已經做出了動作，他透過了那道‘召喚之門’。

克來恩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正義’小姐祈禱時投影的畫面，在她面前的那道‘召喚之門’內，屬於已經的身影緩緩走出。

“呼！”

看到這一幕，克來恩總算是徹底松了口氣。要是這次餘盡再失蹤，那就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

“歡迎回來，餘盡。”

當餘盡從召喚之門中離開，耳旁便傳來少女輕柔的聲音。聞聲望去，金髮的貴族少女正笑吟吟的望著他。餘盡眼前一陣恍忽，彷彿看到了歷史與時間的重疊，眼前出現了莉莉絲那笑吟吟的模樣。

餘盡很快回過神來，微笑著說道：

“早上好，奧黛麗小姐。”

“已經快到中午了哦。”

奧黛麗掩嘴輕笑道。

“沒區別。”

餘盡面不改色道，“如果你中午起床，那中午就是早上，午餐就是早餐。”

奧黛麗聽到餘盡的強詞奪理，很想不顧形象，不講禮儀地翻個白眼，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餘盡看了看窗外飄下的細密如絨毛般的白雪，忽然皺眉問道：

“現在是什麼時間？”

“12月15日，週三。”

奧黛麗知道他的問的不是現在幾點，認真回答了餘盡的問題，一字一頓道，“距離你失蹤，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十五天。”

餘盡聳聳肩，他已經在‘愚者’先生那裡聽到這個結論，只是確認一下，隨口問道：

“這段時間有發什麼什麼事情嗎？嗯，我是說特別重要的那些大事件。”

奧黛麗仔細想了一下，輕輕搖頭：

“貝克蘭德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佛爾思小姐那邊可能會有些事發生，但具體的事情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你或許可以親自去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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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盡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佛爾思那邊的事情無非就是亞伯拉罕家族。有他記錄的‘治癒眼淚’在，解決詛咒肯定是沒什麼問題，照理說是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但也不能排除亞伯拉罕家族非但不感恩戴德，還想反過來恩將仇報的可能。

餘盡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問道：

“奧黛麗，我記得半個月之後是你的成人禮？”

奧黛麗唇角一點點上揚，笑吟吟道：

“是的哦，在王宮舉行的新年晚宴上，我記得我之前還邀請過你的。”

“這樣啊。”

餘盡露出沉思的神色，過了許久後緩緩問道，“奧黛麗，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想要問你。”

奧黛麗看著餘盡那嚴肅的模樣，下意識的想到了一種可能，聲音變得有些慌亂：

“什、什麼？”

“你介不介意我在你的成人禮上……”

奧黛麗一顆心不自覺的提了起來，雙手糾結的交錯在一起，心中無比緊張。

是答應他還是拒絕他？她還沒做好這種準備，明明一開始只是掩飾他們的身份、明明只是在父母面前演戲，可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答應嗎？可是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還沒有到那種地步。

拒絕嗎？可是她好像也不討厭這種發展……畢竟就算她是非凡者，可她終究是貴族少女。奧黛麗其實很早就有心理準備，作為霍爾伯爵的女兒，她的婚姻必然伴隨著政治。與其不情不願的嫁給那些連面都沒見過幾次的公爵或侯爵繼承人，餘盡反而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畢竟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並且在她所認識的男性中餘盡也是最優秀的那一個。

但另一方面，以霍爾伯爵的家世，如果不是遇到財政危機等特殊狀況，達成婚姻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這必須經過嚴格的考量和比較，他們才能做出決定，因為這不僅僅是兩個年輕人的事情，還涉及家族的聯盟和互助。

而另一方面，雖然在18歲宣告成年後奧黛麗就可以開始考慮婚姻，但根據統計貴族少女組建家庭的時間往往在26歲左右。也就是說她其實還有足夠的時間，並不需要急於一時。

所以……

奧黛麗帶著無比緊張的心情，望著餘盡那無比鄭重的表情，懷著不知是忐忑還是期待的心情等待著餘盡將那句話完整說出口。

“刺殺喬治三世。”

“我…你…”

“誒？”

奧黛麗鼓起勇氣，剛想給出答桉卻又忽然愣住，疑惑的眨了眨眼，這似乎不是她聽的。

“我是說。”

餘盡以為她沒聽清楚，重複道，“你介不介意我在你的成人禮上，刺殺喬治三世。”

“……”

奧黛麗心底松了一口氣，同時不知為何又莫名有些遺憾，小聲都囔道，“原來是刺殺喬治三世啊，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餘盡有些不解。

“我還以為……”

奧黛麗眼神閃爍的想要會比這個話題，腦海中下意識的開始回憶餘盡剛才說的那番話，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嘴唇張成了O形：

“刺殺國王陛下？！”

“是的。”

餘盡微微頷首，平靜道，“我感覺這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下手機會。”

奧黛麗睜大了眼睛，餘盡的語氣平靜的讓人感覺他像是要去殺一條魚，可實際上他要做的卻是刺殺喬治三世，刺殺整個國家最有權勢的人，刺殺魯恩王國的國王！

“你……”

奧黛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她覺得自己應該勸說餘盡，可她又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勸阻他的能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立場要阻止餘盡。仔細回想才發現，她只是本能的覺得刺殺國王是大逆不道，所以想要阻止。

可如果真的僅僅是因為這樣就要阻止餘盡，那對餘盡難道就公平嗎？說到底，她甚至不知道餘盡為什麼會想要刺殺喬治三世，明明他們甚至都不曾見過面……

少女眼中流露出一個複雜的神情，低聲問道：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刺殺國王陛下？”

“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嗎？”

面對餘盡的詢問，奧黛麗仰起了小臉，亮晶晶的眸子緊緊盯著餘盡，試圖從他這裡獲得答桉。

餘盡沉吟了兩秒，緩緩道：

“你還記得黑皇帝嗎？”

“記得。”

奧黛麗輕輕點頭，她當然不會忘。她最開始只知道餘盡是在追尋黑皇帝，只知道黑皇帝與王室有關，然後從愚者先生那裡得知羅塞爾大帝的書籤是‘黑皇帝牌’。可是更多的情報……

少女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她知道的似乎也不是很多。

餘盡看著少女茫然的模樣，緩緩開口道：

“‘愚者’先生有一張褻瀆之牌。”

奧黛麗心亂如麻，忍不住搶答道：

“我知道，那是黑皇帝牌，蘊含著一條‘非凡途徑’的完整序列。”

“你為什麼要稱呼它為非凡途徑？”

餘盡反問了一句，讓奧黛麗遲疑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但接下來餘盡說出的話更是讓她徹底愣在原地。

“你應該稱呼它為神之途徑，因為這條途徑的頂點是神。”

奧黛麗的腦子變得亂哄哄的，像是腦海中有超新星爆炸一樣，所有的思緒都被打亂又重組在一起，像是一堆被胡亂堆在一起互相糾纏的絲線，根本理不清楚。而少女聯想到愚者先生曾經透露的情報，她的腦海中也只剩下一個想法：

“黑皇帝是序列0？序列0是真神所在的層次，那黑夜女神……”

“是的。”

餘盡微微頷首，“黑夜女神也是序列0，也就是說，所謂的真神不過是強大一點的非凡者。”

“你為什麼要說出來啊？！”

奧黛麗張了張嘴，用一種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心情的複雜情緒看著餘盡。雖然她也已經猜到真相，但知道和說出來完全是兩碼事啊！

因為這句話本身，就是對神明最大的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