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山寨奇兵(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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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槿和羅雨虹兩人手攜手攀上寺廟前的空地,仰頭而視。

寺廟層層疊疊,無數的屋脊畫出黑色的線條,錯亂而又整齊地堆砌在一起。越過寺廟的屋脊線,背後便是絕壁千刃的山崖。巨大的佛頭和它身邊幾十個大小洞窟,深深嵌入於山崖之中。

大佛右側沿巖壁有一條隱隱約約的石頭小路。小路盤旋而上,盡頭隱沒無蹤。大佛頭頂有一支飛簷伸出崖壁,那便是牛角寨的主寨。

護商隊對牛角寨發起的黃昏突襲取得了很大戰果。除了崖頂主寨未下,牛角寨的其他區域已經被全部控制。

數千慌亂無措的女人孩子從寺廟山門湧出來,被士兵們用明晃晃的刀槍堵住了下山的道路,只得在包圍圈中四處亂竄。一些士兵衝進寺廟,把裡面不肯出來的人趕出來,逼進寺廟前的空地。

包圍圈逐漸縮小,最後黑壓壓的人群擠成了一大片。還有些士兵開始進屋翻箱倒櫃,不一會兒便有幾個女人被揪著頭髮拖了出來,其中一個女人還死死抱著個哇哇大哭的幼兒。

羅雨虹雖然對土匪恨得要死,但是她天生刀子嘴豆腐心,這時不忍再看,只得悄悄把眼睛閉上。

朱平槿現在沒空管她。他正和宋振宗、賀有義、高安泰和劉紅婷等人討論如何拿下主寨。半刻鐘前,二連一排對主寨發起的第一撥試探性進攻已告失敗,一個被石頭砸傷的士兵還丟在山路上,沒法往下抬。

“賀先生,你們保寧府的大山不少,遇到這種情況如何攻上去?”朱平槿問道。

“這山崖近乎垂直,爬不上去。”賀有義搖搖頭表示自己沒轍。

“那俺選幾個敢死隊,都持大盾穿兩層鎧甲!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是戚爺爺的話。俺就不信了,還拿不下一個小小的牛角寨!”宋振宗發狠大吼道。他剛才帶隊衝鋒,臉上被一塊飛落的碎石崩到,正在流血。他一發狠,面容顯得格外猙獰。

山路太窄,又貼近山崖。進攻方的優勢兵力完全無法展開,而且整個上山路線都在近乎垂直落下的石頭的威脅下。十幾斤重的石頭從山上砸下來,任何鎧甲大盾也擋不住。現在沒有開發出攀巖的裝備,要上去只能走山路,也就是拿將士的人命去填。

作為一名四川人,朱平槿前世幾次遊覽合江釣魚城。他曾經驚歎於造物主的神奇,塑造出這樣萬夫莫開的地形。眼前的主寨比起釣魚城,在規模氣勢上雖遠不如,但也有幾分神似了。

但朱平槿並不急於反駁宋振宗的建議。他轉身叫羅雨虹過來幫忙,為宋振宗和受傷將士包紮傷口,感動得宋振宗這個秦地老爺們熱淚盈眶。

見世子對宋振宗的建議未置可否,賀有義便上前稟道:“山頂主寨的地形利守不利攻,臣建議暫緩進攻。反正我們上不去,他們也下不來。不得已,我們便慢慢困死土匪!”說話間,他指著廟前空地的女人孩子補充道:“圍困之前,我們得先把下面這群麻煩解決掉!”

劉紅婷這是首次在朱平槿親自指揮下參加戰鬥。她腰挎寶劍,身披紅色斗篷,顯得英姿颯爽。看到朱平槿詢問的目光,她抱拳答道:“這麼多女人孩子,其中肯定有山上的匪眷。現在被我們捏在手裡,不怕山上土匪不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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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槿向前邁出幾步,站到了廟前的石階之上。居高臨下,眼前密密麻麻充滿恐懼的人群,使他眼前產生了一絲幻覺。面前的人群彷彿是根據地的老鄉,而自己是龜田小隊長。他舉起東洋刀,威脅一名堅貞不屈的白帕子老大爺:“八路是誰?不說死了死了的!”

他眨巴眨巴眼睛,努力讓自己的意識清醒過來。沉默許久,他吩咐諸將道:

“不著急,我們有的是時間!去把劉名升找來。他熟知寨中內情,也認得哪些是匪首家眷。孫子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孫子又曰:攻心為上,攻城次之!”

朱平槿夫婦看到的那支崖頂飛簷,正是主寨聚義堂的一角。不過,聚義堂的大門離著懸崖邊還有兩三丈。

張光培這對姦夫淫婦被分別綁在聚義堂大門前的兩根大柱子上。他們上身赤裸,下面只是鬆垮垮套了條褻褲。

女人已經昏過去許久,長髮搭下來遮住了臉,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張光培被掃過山頂的冷風刺得一抖,神智再次清醒過來。他的腮幫青腫,眼睛血紅,惡狠狠地看著幾十個土匪在崖邊躥上躥下,把石頭拼命砸下去。一個尖瘦的中年人正在指揮土匪,用繩子把附近幾座小房子拉倒,揀出能用的磚頭石塊堆在懸崖邊。

“李富貴(注一),你這條狗!”張光培對著這個尖瘦的中年人大聲叫罵起來:“給我們張家舔溝子(注二)的狗!”

李富貴提了把短刀走過來。他抹抹自己尖尖的下巴,對張光培輕蔑地笑道:“你瞎叫喚個啥?省點力氣吧!等大當家一回來,你就等著開膛破肚點天燈!”

張光培費力地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繼續罵道:“李富貴,你這條狗!你爹給我爹舔溝子,你們兄弟給我大哥舔溝子。你們李家都是舔溝子的命!想做老子的位置,你得先把舌頭洗乾淨,免得說話帶股子屎味!”

李富貴只是土匪裡的一個小頭目,但卻是大當家留在寨中的眼線,也是他帶著人捉了張光培的現行。現在官兵大軍壓境,張光培又被綁在柱子上,山寨群龍無首,只好推他做了領頭人。

李福貴沒被張光培的話激怒。他呵呵冷笑幾聲道:“六爺,我是舔溝子的命,但我沒舔過你的,我舔的是大當家的!等我打退了官兵,你說大當家的會咋賞我呢?”說著,他笑嘻嘻上來揪揪張光培的肥臉,“六爺,你乖乖認命吧!你有這樣一個大哥,既是你的福,也是你的禍!”

張光培恨不得從眼睛裡噴出火來,燒死這個混蛋,可他做不到。他胸膛起伏,讓繩子越蹦越緊。突然,張光培笑了,他恢復了六當家常有的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態,得意地狂笑起來。

“這副德行了,你還笑啥?”李富貴被張光培笑懵了,不解地問道。

“老子笑……老子笑……你們全家永遠都是舔溝子的命!”張光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爹給我爹舔溝子,你們兩兄弟給我大哥舔溝子……你的婆娘和兩個娃兒,以後還要給幾千官兵舔溝子!”

崖頂主寨的面積窄小,除了議事的聚義堂外,只建了當家的宅院和若干倉庫。像李富貴這樣低階別的土匪,只能住在主寨下的寺廟中,所以他的家眷都被朱平槿的突襲一鍋端了。舒國平和劉名升負責甄別這幾千匪屬,劉紅婷、程翔鳳和十幾個粗通文字的士兵也上前幫忙。

甄別的方法是朱平槿臨場傳授的,基本就是後世公安查戶口那一套:主動登記和相互證明。主動登記事項包括姓名、年齡、性別、職業、家庭成員、家庭住址、里長和鄉老是誰,什麼時候上的山,為什麼上山,山上有無親人和認識的人等等。登記完了,按籍貫住址一群群分開,然後再用各人的口供互相比對,最後把材料一綜合,一個人基本上就現了原形。

按照人民警察的說法,這叫作“不怕他不承認,就怕他不說話。”

相互證明更加簡單。一個山上匪眷,不可能受過潛伏訓練,平時也無需隱瞞身份。只要一個人招了,透過指認,就可以滾雪球一樣牽出一大串,牽出來的又可以相互指證。恐怕只有極少數人,孤身上山,沉默寡言,為時又不久,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登記指認一開始,幾個撒潑打滾的女人馬上被有意識地拖出去當眾斬了首,人頭被掛到了樹上。見到滴血的頭顱,匪眷們頓時哭兮兮不敢亂說亂動。鎮定自若的人,尤其是女人,僅是極少數。一些女人不等登記,立即就下跪招了,問啥說啥,毫不隱瞞她們所知道的一切。這些主動坦白的人被押到登記點的附近,一邊繼續接受審問,一邊指認後來登記的人員。

登記時,匪眷們一個個被士兵逼迫著,從已經招供人們面前走過。許多匪酋的家眷很輕鬆就被指認出來,經過登記,也加入了指認者的隊伍。

預期中的大規模屠殺並沒有出現,相反出現了迅速解決的希望。看見甄別工作進展順利,朱平槿消除了心理中的陰影,興致重新高漲起來。他拉著羅雨虹的手,對宋振宗道:“軍隊不能只會打仗,還要有文化。我們將來打的是土匪,流寇,就得與他們有所區別。宋將軍你瞧,能認字寫字的士兵還是太少了!若能把比例提到一成,我們完成甄別的速度會快很多!”

宋振宗的腦袋被羅雨虹包的像粽子,只留眼睛鼻子嘴巴露在外頭,腫的連頭盔也戴不上。他心不在焉聽著朱平槿的訓示,嘴裡言不由衷地應著,眼睛卻咕溜溜在路過的女人臉上打轉。

小紅是在除夕之夜的皇城壩上對宋振宗一見鍾情的,她的定情手帕是透過羅雨虹再透過朱平槿丟給宋振宗的。

見到宋振宗魂不守舍的樣子,羅雨虹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白了一眼這個渾聲鐵甲的憨瓜道:“別找了,你的心上人肯定在人堆裡頭!這裡男少女多,我都沒事,她能出個啥事?”

小紅果真被順利地找到了。她一臉菸灰,還是被抓那天的模樣,分明這段時間就沒洗過臉。見到羅雨虹,小紅便跑過來抱著她嗚嗚地哭了,直說要是丟了羅姑娘,不知道世子會怎樣處罰她,會不會把她賣進窯子?

看著這個被淚水糊成花貓的小侍女,聽見她越說越不像話,朱平槿只好給急不可耐的宋振宗努努嘴,讓他一邊去表現自己。

小紅找到了,但李四賢一直不見蹤影。按理說李四賢一個小太監,聲音相貌都很難在匪窩裡隱藏。難道他已經暴露了身份,被捉去拷打死了?這讓羅雨虹心中愧疚萬分。

李四賢是為了保護她才被抓的。土匪搜查到廚房水缸的時候,李四賢見到主子有危險,主動從隱藏的房梁上跳下來,又動靜頗大地從院子裡往外跑,一下就吸引了土匪們的注意。只是他碰到了恰巧進門的土匪,這才被抓上了牛角寨。若不是那名被劉名升捅死的張老匪口渴了進來找水喝,羅雨虹也許無需經歷這一劫。

朱平槿半道上就和老婆深入溝通了這段時間各人的遭遇,對她的擔憂心知肚明。他一邊安慰老婆,一邊指示加快甄別。

那些已經查出來的匪眷,拉到崖邊,對頭頂上的主寨展開攻心戰。

注一:向著名的二鬼子李富貴致敬。

注二:溝子,四川土話,即屁股,又特指屁股正中那根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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