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十面埋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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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仇寇披著厚重的甲冑,手提長刀騎馬走在運糧隊伍的最前端。這身甲冑還是他當年在軍中時穿用的,自崇禎十年來一直束之高閣。幾天前他重新披上了這件戰甲,彷彿找回了沙場馳騁的感覺。兒子賀桓要爭這個前鋒的位置,他還唬著臉不樂意呢。

風停樹止,殘陽西下。山路上很清淨,身後的馬匹嘶鳴和輪轂作響之外,只能偶爾聽見幾聲鳥鳴。

賀仇寇抬頭望著前邊的山谷,此處尚寬,但是越往裡走,山谷越窄,山勢越陡,這讓他更加不敢掉以輕心。突然,他耳朵裡好像聽見了什麼熟悉的聲音。久經戰陣的他立即把長刀橫在馬鞍上,向後高高撐開手掌,讓身後的隊伍停下來。

“爹,前面出了什麼事?”他的兒子賀桓問。

賀仇寇向他兒子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側耳傾聽。隨後他吩咐兒子:“年輕人耳朵尖,你聽聽前頭啥聲音?”

賀桓側著腦袋,豎起耳朵,仔細聽了半響卻搖搖頭:“爹,聽不清楚,好像有啥東西在敲。”

賀仇寇有點失望。他提醒兒子道:“你小子再聽聽,像不像戰鼓聲?”

賀桓又側著腦袋再聽,還是滿臉無奈地搖搖頭道:“爹,我咋聽不出來呢?”

賀仇寇罵道:“你老子打過十幾年仗,對戰鼓聲熟得很,哪是你小子能比的!”

他指著前方的道路,對兒子下令:“你單人獨馬向前快跑五里,聽清楚了趕快回來!小心地上的絆繩!小心山上的暗箭!”

賀桓打馬而去。賀仇寇望了眼兒子遠去的背影,轉身喝住後面因等待變得焦躁的隊伍,吩咐分散在糧車中的一百官軍集結到隊伍前面。

賀桓很快打馬回來。還沒停住,他便高喊道:“爹,您真神了!真是鼓聲!”

聽了兒子的恭維,賀仇寇沒有一絲得意。他臉色凝重地下令道:“你小子別廢話,趕快去通知你大伯、三叔和李先生,讓他們儘快會合上來。這隊伍拖得太長,被人兩邊一衝就全完了!”

等到賀桓打馬離去,賀仇寇手指前面河邊的一塊空地,對後面茫然不知啥情況的車伕們大聲下令:“把馬車都他媽的趕離大路,停到河邊上去!有傢伙的都抄起來站到官軍後面,有土匪要打劫我們!”

咚!咚!咚!

鼓聲震天動地,聲浪沿著彎曲的山谷來回折射,滾向遠方。這鼓聲驚醒了運糧隊伍,更驚動了黑龍灘兩岸埋伏的土匪。

黑旋風張光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由於腳擱在樹丫上,他抽腳太急,趔趄之中,把茶杯、茶盞、茶蓋等全部裝逼的家當摔在了石頭上。

哐啷一聲,粉身碎骨。

“誰他媽的在打鼓?老子先前說得清清楚楚: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見糧食不出兵!沒老子准許,放屁也得給老子憋回去!他媽的,這下完了,那白花花的大米飛走了!二弟,搖旗讓大夥兒衝吧,興許還能截點下來!”

大當家情緒失控,二當家一目瞭然,可陳懷年並沒有勸解說話。等到張光祖平靜下來,他道:“大哥,不是我們自家人敲的。我們寨裡的爛鼓,還在聚義堂門外鼓架上擱著呢!”

黑旋風張光祖終於反應過來:誰會扛著大鼓出來打伏擊呢?

“那是他媽的誰在敲?” 張光祖大聲問道。這問話的聲音,更像是怒吼。陳懷年咳嗽一聲道:“小弟不知。聽聲音像是縣城方向傳來的。”

“縣城那邊?那老七怎麼沒有丁點訊息?”

“快了!”陳懷年肯定道,“小弟想,老七很快就會派人稟報情況。”

老七那邊真的很快傳回訊息,並且是他本人親自來報告的。這個老七尖嘴猴腮,年齡還小,是十八年前張光祖的爹與一個搶上山的妓 女生的,在牛角寨的七個當家裡,算是張光祖的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大哥、二哥!大事不好!”老七跑得氣喘吁吁,上來就大呼小叫,弄得張光祖身邊的人嗡嗡嗡開始說小話。

“啥屁都沒放,一上來就咋咋呼呼的!我是咋教你的?”黑旋風張光祖的頭句話就沒給他親兄弟好臉色。

陳懷年倒是對老七和顏銳色:“七弟,咋回事?你慢慢說。”

老七勻了口氣,這才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清楚了。

鼓響的時候,老七也被嚇了一跳。他遣人出去探查,探子回報從仁壽縣城方向開過來一支萬餘人的大軍。人多且不說,關鍵這只軍隊全是白衣白甲,白布裹頭,掛的白幡。白衣軍開到谷口,便排開陣勢,橫著有一里長,大旗下的鼓擂得震天響。白衣軍前頭還有十餘騎兵,衝到山下向老七他們挑戰。為首的大漢頭裹紅布,扛著一把九環大刀,一副凶神惡煞找人拼命的架勢,看著就嚇人。

“他們是哪裡來的官軍?”陳懷年不露聲色問老七道。

老七道:“不是官軍。我親眼看了,他們前頭的騎兵都穿著百姓的衣裳,只不過又罩了一層白衣,像是鄉兵。”

“鄉兵?既然不是官軍,他們主將姓甚名誰?你看清旗號沒有?”陳懷年又問。

“旗號看清了,可……可小弟不認得。”

“你媽 的X!老爸當年讓你唸書,你跑去滾鐵環!這下好了,一上陣就給老子丟盡了臉!”黑旋風張光祖一肚子火氣朝他兄弟發去,唬得老七呆立一旁戰戰兢兢。

陳懷年卻沉思起來。良久之後,他對張光祖道:“大哥,這白衣軍站哪頭我們已經清楚。既然不是官軍,我倒想試試他們的手勁!要不然讓老七先上去打一仗看看?”

“還打啥呢?人家就是來滅我們的!”一聽讓他單獨出擊,老七立即不幹了。

他高聲叫喚道:“大哥,小弟手下就千把人,就是白衣軍的一個零頭。你讓小弟出擊,不是讓小弟自己湊上去送人頭嗎?再說,小弟手下的老兄弟才五六十,其餘都是新入夥的爛兵,連當土匪都不配。剛才聽到鼓聲,又看見大軍過來,那幫爛兵就想偷偷溜了,小弟連殺三個,才鎮住了隊伍!大哥你要讓我下山打頭陣,小弟給你明說,最多一刻鍾,你親兄弟的人頭就被人家挑在旗杆上了!二哥,小弟知道三哥四哥的隊伍最強,老兄弟也多,要不然讓三哥四哥先出去試試?”

老七說完,用眼神斜瞟了陳懷年一眼,很有點挑戰意味。

陳懷年心裡苦笑。他讓老七出去打一打,真沒有借刀殺人的意思。他覺得縣城裡已經派了一兩萬男丁出去挑糧,縣城不可能還有這麼多的兵。所以他有一種感覺,對方是在虛張聲勢。

只有雙方交了手,才能看清對方的實力。老七的隊伍距離對方最近,要出擊只能就近選擇他們。否則,自己精心佈置的這個十面埋伏之陣便全亂套了。黑旋風張光祖陷入了沉思。

陳懷年所謂試手勁的意思他一清二楚,不過作為牛角寨的大當家,他必須各方面權衡利弊得失。山寨裡能打的人都在這兒,就只有這麼多了。老六留守山寨的隊伍還有七八千,不過盡是婆娘老人和小孩,當不了事。如果老七出去與白衣軍幹一仗,誰來伏擊運糧隊?老七被纏住怎麼辦?誰去增援?如果運糧隊與白衣軍前後夾擊,自己還有沒有勝算?老七是自己親兄弟不假,但從山寨的角度考慮,無論損失哪一支,對山寨都是一個很大的打擊,起碼搶糧的計劃落空了,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黑旋風張光祖用手拍拍大腿,嘆道:“難啊!現在我們兩面受敵。一頭打起來,另外一頭就顧不上了。要是能嚇住一頭,讓我們先收拾另一頭就好了。”

陳懷年無奈道:“我們的目標是糧食,不是什麼白衣軍。按大哥的意思,要做文章只能從白衣軍做起,只是小弟不知道這白衣軍的來歷,也不好遞書說話。”

說道遞書,老七猛然想起一事。他連忙扯開胸前衣服,掏出一封信來,遞給陳懷年道:“這是白衣軍頭領給我們寫的信。小弟不識字,剛才忘了。”

“你忘了?你竟然忘了?”黑旋風張光祖肚中的火氣瞬間頂到腦門。他騰地蹦起來就是一耳光,結結實實扇在老七臉上,“我爸咋生出你這樣一個蠢貨?”

老七被打的眼淚汪汪,捂著臉慌忙躲到了大樹後面。陳懷年顧不得勸慰老七,連忙撕開信讀了。張光祖在一旁急不可耐:“信裡寫的啥?”

“大哥,這是戰書。他們是專門來打我們的!”

黑旋風張光祖聽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大吼一聲:“為啥?我們兩家無冤無仇,他們又不是官軍,憑啥要和我們死拼?”

“他們就是來和我們拼命的。”陳懷年苦笑道:“戰書上說,他們是知縣劉三策的親眷家丁奴僕莊戶。他們素衣素縞,是要找你報殺主之仇。戰書的落款人名叫劉宏廷,裡面說他是劉三策之不孝子,就是劉三策兒子的意思。他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黑旋風張光祖更加糊塗了。他怪叫一聲:“劉三策死翹翹幹我們屁事?他們報仇找張獻忠去!二弟,你趕快寫信,讓他們快滾,別擋老子好事!”

陳懷年對他大哥翻了個白眼道:“大哥,人家就是來找你麻煩的!戰書上說,他們要剷除張賊餘孽!”

張光祖不解問道:“啥張賊餘孽?”

陳懷年摳摳頭皮道:“餘孽……餘孽的意思就是張獻忠小老婆生的。大哥,你姓啥?”

黑旋風張光祖終於恍然大悟。他蹦起來一腳踢翻了椅子,怒罵道:“他奶奶的,張獻忠是陝西張,老子張光祖是四川張,八竿子親戚都打不到一塊兒!”張光祖轉身抓住陳懷年的肩頭使勁搖,“二弟,快寫信!給他們說清楚,讓他們退兵!”

陳懷年搖搖頭道:“估計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西邊跑來一個土匪探子,報道:“運糧隊的官兵已經組成了陣勢,前頭大概有兩三千人,正在向我們開過來。後面多少看不清,估計有一萬多人。五爺問大當家、二當家,還打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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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奶奶的,還打個屁!”黑旋風張光祖咆哮道,猛地一腳踢出去。這一腳,正好踢在地上的樹蔸上。

哇,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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