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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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接頭故事

搖號開獎的艱鉅工作繼續進行。從貼出榜文之時起算,這已經是第三天了。舒師傅派人來稟了兩回,說趕快截稿了,他家到處堆滿了裝紙的籮筐,連靈堂都佔了。

朱平槿沒有理會舒老兒的叫喚。這事朱平槿是冤大頭,舒老兒出名還掙錢。天下哪有坐著收錢的好事?估計這幾天以弔喪之名打探訊息的各色人等又堵滿了舒老兒門外的巷子。他們來弔喪總不會空著手,一斤豬肉兩把掛麵總要帶的吧?想到這兒,躺椅上的朱平槿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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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到月上樹梢,腰酸背痛的宮人聽到世子大叫一聲停,這才松了口氣。他們把選剩的稿子收了繼續送到舒師傅家,並按照世子的吩咐,連夜出府把兩位作者找到帶進宮來。

先到的一位來客道士打扮,中等年齡,白麵無須。他稽首後先按曹三保的安排自我介紹。本名侯棟,道號玉鼎,自號侯三豐。新都縣人氏,父親是縣上廩生。崇禎十年闖賊入川,焚了新都,除了他之外全家死絕。大劫之後,族人們看著他傻傻的,於是幫著賣了剩下的田產,託給一位路過的道士當了徒弟。他先在青城山建福宮煉丹。或許因為窺破天機,遭了天譴,師傅於去年仙去,於是他又流落成都府青羊宮繼續求道尋仙。

“那建福宮本是仙山名觀,汝為何要從建福宮轉到青羊宮?”朱平槿問道。

“師傅煉丹,已臻大成。白日飛昇,可以為證。”道士很認真地回答:“貧道跟隨師傅學道數載,已得外丹煉製之真傳。然師傅飛昇之後,師兄師弟們……,故貧道離了建福宮,來到青羊宮。”

“汝等師兄師弟們行了何事?”

“他們嫌棄貧道煉的丹成色不好,獻不得王府。”

“哪個王府?”

“富順王府。每年建福宮都要煉成金丹五粒敬獻。”

“為何他們說你煉的丹成色不好?”

“丹砂本是煉丹的上品第一。”道士朗朗而言,“然則師傅曾說過,萬物皆有道,切勿以人欲而違背天道。丹砂過量,丹丸雖然紅潤光亮,然久服之極易使服用之人邪氣上衝,目眩神失。故貧道不為之也。”

“這一句‘且當剩勇追窮寇’,可是你本人寫的?”朱平槿高坐寶座之上,很嚴肅地問。

“正是。貧道萬不敢欺矇世子!”

“這句連得好!”朱平槿誇獎道士,接著又丟擲一個問題:“本世子隨便問一問:汝師傅白日飛昇,汝可曾親眼看到?是否看到一隻銀白色的大鳥,載著汝師傅,轟鳴而上雲霄?或是一隻大蜻蜓,背上有巨大翅膀旋轉而上?”

道士表現得極為錯愕:“小道無福,當日下山採買未曾見到。師兄弟大都說師傅是化氣而去,可有個師弟說是一隻仙鶴載了師傅西去。世子爺如何得知是只銀色大鳥,或是蜻蜓,而不是仙鶴?”

“本世子臆測而已。”朱平槿答道。他想,答案錯誤,扣十分。不,一票否決。

“先生既然自幼家學淵源,何不還俗重操舉業?”

“學生自然如此想過。”不稱貧道了,變成學生了,“只不過舉業漫漫,學生囊中羞澀……”

“不是原教旨主義者。”朱平槿又想。

“先生既然煉得金丹,又何須求那世俗功名?” 沉吟了片刻,朱平槿道:“我蜀王府三百年來與尋仙求丹多有緣分。如先生能放下俗念,一心煉丹,本世子願相助先生,尋那雲煙深處,起座宮觀,再攬些童子,專做金石水火之事可好?”

自獻王朱椿就藩成都起,蜀中就有傳說,王府有金銀秘煉之法,故而富甲於天下。這對煉丹界的不成功人士玉鼎道人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於是乎,玉鼎道人欣欣然行了稽首之禮,施施然擺手擺腳出去了。

第二位投稿者姍姍來遲。朱平槿喚了立即覲見,不過先滾進殿門卻是李四賢這個小宦官。

只見這個奴才帽子飛了,腰帶散了,披頭散髮,滿臉血汙。一見朱平槿,先放聲大嚎起來。

“可是獻賊殺回成都了?”朱平槿赫然而起,“說話,快說話呀!”

小宦官再笨,也知道自己的狼狽形象引得了主子誤會:“不是獻賊!奴婢去請人,結果,結果被人打了!”說著,李四賢又乾嚎起來。

不是張屠夫殺回來了就好!朱平槿落下心中的千鈞巨石,重回寶座坐好:“何故狼狽如此?”

原來李四賢帶著幾個儀衛去請投稿者,因為夜深了,李四賢怕誤了主子時辰,便叫一個儀衛騎馬先去叫門,自己隨後趕到。可當李四賢趕到之時,投稿者的院子裡面已經抓扯起來。李四賢衝進院門拉架,還未說話,就被裡面的一個女子當胸揪住,劈頭蓋臉一陣暴打。

“那女子尤其兇悍!奴婢臉上的傷,都是那女子打的!主子您看這道口子。”小宦官一面乾嚎,一面捋開亂髮,露出半邊血臉來,“主子您看,就是那母老虎用指甲挖的,一排四道血路子,從鼻子一直到頸項。主子,奴婢已經把那母夜叉捆了回來,請世子爺為奴婢做主!”

“糊塗!本世子要你們把投稿之人帶回來,不是什麼母老虎、母夜叉!”

“那母老虎正是投稿之人!”李四賢連忙解釋道。

喔?朱平槿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臉龐和頸項,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得先把這打人的原因搞清楚,朱平槿想了想,不然可能出亂子。

“先去敲門的儀衛何在?傳來問話!”

單膝下跪的儀衛身著半舊罩甲,年紀輕輕,卻身材高大,聲音洪亮。儀衛司是個有官無兵的空架子,儀衛一般從蜀王府唯一的直轄部隊成都左護衛中抽調,大概兩三百人。平時入值守府城,外出舉旗當儀衛。

“末將成都左護衛副千戶、充儀衛司儀衛宋振宗,見過世子!李公公傳令之後,末將先入得那家宅門,又與人家拉扯。世子爺若要怪罪,末將一體承擔,不幹李公公甚事!”

上門就打架,怪事!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你先將拉扯原因說來!”

“遵旨!末將下馬先叫開那家人的門,然後問某某是否在家。裡面說在,末將就讓那某某趕快跟本將到王府,然後那家人就開始罵末將……”

“你是用手還是用腳叫門?”朱平槿打斷那護衛。

“末將也是讀過幾本書的,也知道禮義廉恥!”那護衛臉紅脖粗,硬聲抗議,“末將跟那家人說清楚了,是蜀王府請她過府一敘。”

“你身上沒有傷痕,難道那家人沒有對你動手?”

“自然動了!末將第一個進去,捱打最多。不過末將是自幼練武之人,他們打不著俺。”儀衛接著大聲補充:“末將也沒還手!”

“你為何不還手?”

“俺不打女人!”

“此事本世子已然明白。”朱平槿道:“你當時不知道某某是女人,你也沒提本世子懸賞續詩的事。這夜半三更的,讓一個女子到王府來,你讓那女子和她家人咋想?”

“李公公沒給俺們講過世子爺懸賞續詩的事,俺們每天戍衛站崗,所以啥都不知道!”那儀衛還是不服氣,轉頭看著李四賢。

李四賢這個小宦官不是笨蛋。他已經知道自己錯在哪裡,頭低到了地磚上。

“好了!先把人家姑娘請進來。記得是請!”朱平槿嘆口氣道。

羅雨虹跨過大殿高高的門檻時,像是跨進了一道鬼門關。一個自己不認識的,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大臉男孩子端坐在大殿中央高大的椅子之上,正睜著一雙銅鈴般的鬼眼睛瞪著自己。羅雨虹心中又一次埋怨自己,這幾天本來過得好好地,學校回來的弟弟說了懸賞續詩的事後,為何自己聽到便把持不住了。

“猛鎮不怕遠徵難,萬水千山只等閒。”分明是用毛詩改的。當年幾個單位春晚大聯歡,羅雨虹與朱平槿一起分在合唱隊,兩人當時唱的便是那首氣壯山河的《長征》,兩人也是在那之後拉的手。羅雨虹當時的反應,便是朱平槿發出的接頭暗號。她於是填了個“最喜巴山千里雪,三軍過後盡開顏。”讓弟弟快去皇城壩投了。那小屁孩還不肯去,說是格律不對,搖頭晃腦地跟自己爭了半天……

可這上頭坐著的男孩子一點老公影子都沒有!如果他真的是什麼蜀王世子,剛才打了宮裡人,會不會拉出去砍頭?砍頭會不會很痛?樣子會不會很慘?羅雨虹心底哆嗦起來。

不行,自己既然來了,必須得試試,把這一切都弄清楚!羅雨虹捏捏拳頭。

朱平槿一面觀察來人,一面也在思索。來人相貌普通,個子卻很高,反正肯定比自己高一點,還攥著拳頭抬眼打望自己。她的個子高,難道是因為女生的發育早於男生?朱平槿想,自己接頭暗語是什麼,還絕不能引起對方和宮裡人誤會……

經過零點零一秒,朱平槿還是問起了這幾日府裡府外到處提問的接頭暗號:

“天王蓋地虎!”

“考上九八五!”羅雨虹閃電般搶答。除了朱平槿,誰也不知道她到底說了什麼。

“答案錯了!一票否決!”朱平槿一拍寶座扶手,怒吼一聲:“來呀!拉出去殺了……殺不得!”

朱平槿聲色俱厲,羅雨虹卻站立原地,毫不示弱。她大聲反問道:

“寶塔鎮河妖!”

“都進二么么!”

朱平槿答了再問:

“氫氦鋰鈹硼!”

“碳氮氧氟氖!”

“核心價值觀!”

“老孃不知道!”

電光火石一瞬間,一切都結束了。

“都給本世子退下!”朱平槿不顧羅雨虹臉色變換眼睛發亮,也不顧太監們一頭霧水探頭探腦,兩隻手掌使勁往前一揮,厲聲道:“本世子要與這位姑娘探討詩詞!把殿門關上!所有人都退出大殿十丈之外!曹伴伴你盯著,有敢於靠近偷聽者立即拿下,亂棍打死!”

曹三保聽到乾兒子捱打的訊息,剛剛趕來,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聽見世子爺一連串的吆喝,急得連聲音都變調了,趕緊應了。他催促著宮人趕快離開。待眾人退盡,他親手關了殿門,又圍著大殿轉了兩圈,確定真正沒人在附近,這才喚過兩個乾兒子來仔細吩咐了,遠遠站在殿門外手搭浮塵站起崗來。

大殿很高很大,也很靜,一點聲音聽不到。四周上下是雕梁畫柱,瓊燭高照;藻井上盤著金龍,銜著寶珠。檀木寶座上坐著一位華衣金冠的少年,一言不發。羅雨虹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如此陌生,自己的呼吸如此凝滯,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忽然,她的淚水不爭氣地全部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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