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雅州平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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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州與邛州、眉州、瀘州和嘉定州(今樂山市)一樣,都是四川布政司所轄的直隸州。除了州城一地,另下轄名山、蘆山、滎(YING)經三縣。雅州控制著川藏和雲南驛兩條大道,向西是天全、巖州(今瀘定)、打箭爐;向西南是經滎經、黎州(今漢源),抵達設在建昌衛(今西昌市)的四川行都司。四川行都司共有五衛八所,管著今天涼山州和攀枝花市的大部分地區,是連通四川雲南兩省的重要途徑。出四川行都司往南,那便是毗鄰雲南首府昆明的武定府(治所為今楚雄州)。因為政治軍事地理位置重要,雅州素有“川西咽喉”和“西藏門戶”之稱,又因為雨水常年不斷,又有“雨城”之別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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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三十六番,或三年或五年一朝貢,其道皆由雅州入”,這是大明對西南夷朝貢路線的規定,所以雅州又是西南絲綢之路的起點,在西南邊貿中佔據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雅州城建在青衣江南岸,南北窄,東西寬,有東南西北四座正式的城門,北城牆靠西邊還有一座便門,叫小北門。滎水和經水在滎經縣匯合形成濆(FEN或PEN)江,沿著雲南驛大道蜿蜒自西南而來,繞過雅州南城後,被張家山迎頭阻擋,被迫改道向北,在雅州城的東北角注入青衣江。雅州城內的東南角是一個不高的山崗,與城外的張家山隔城牆和濆江相望。雖然不高,但是站在上面,可以俯瞰雅州全城,因此是城防的要點。雅州的州衙和守禦千戶所都建在山崗上面。

戌時已過。昏黃的天空籠罩下,雅州城內火光點點。無數的百姓狼狽奔走,從北城跑到南城,或從東城跑到西城,希望能夠找到一條通道,逃出這座一日之間變成地獄的城市。但是,官軍已經棄守了所有城門,全部退守到了州衙和千戶所,所以五座城門都被亂民佔領了。他們唯一的逃命方法只有三個,一個是翻越城牆,逃到城外;第二個是逃進西南角的觀音閣。祈禱亂民能看在觀音菩薩的面上,做點善事,積點陰德;第三個逃命方法與大多數普通民眾無關,那就是有幸擠進州衙或千戶所,靠著兩百多官軍和十幾家縉紳大戶豢養的家丁打手保護,等待雅州附近的官軍能夠及時解圍。

州衙的大門外,往常早早亮起的燈籠並沒有掛起來。八字門前的空地上,幾個書生員外模樣的人站在昏暗中,焦急地觀察城裡動靜。

“看,其惠兄,那裡好像是你家!你們來看,那裡是否其惠兄家的宅子?”一個三十多歲的書生指著南城一處起火的房子驚叫。

他身旁邊的三個年齡相近的書生連忙踮足遠望。

另一書生跺足垂淚:“完了!全完了!祖宗傳下來的家業,盡喪於我等不孝子孫!”

第三個書生安慰他:“知州大人已經派了信使向撫臺和三司衙門求救,或許再等兩日,援軍就到了。”

“呸!只怕官軍未到,我等家業俱作灰燼矣!”第四個書生往地上吐了一口黑痰,一臉憤怒。

發現起火的書生對朋友們的表現十分不滿,斥責道:“你們鬧個甚?看看人家其惠兄,遇變而不驚,遇辱而不折,這才是讀書人的本色!”

被尊稱為其惠兄的書生名叫洪其惠,發現起火的書生名叫張士麟,跺足垂淚的書生名叫唐默,盼著援軍的書生名叫鍾之綬,隨地吐痰的書生名叫胡大生。他們和洪其惠兩個弟弟,洪其仁和洪其信,以及逃出城外撞見朱平槿的傅家兄弟,都是州學的同學,也都是雅州城裡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子弟。而年齡最長、學問最多、性格最沉穩的洪其惠,則是他們中的領袖。洪其惠沒有與他的同學們廝鬧。他佩劍獨坐在一棵大樹下,眼望起火的家園,眼珠一閃一閃跳動著火光。

“大少爺,都是老奴不對,沒勸著老爺早做準備!若是老爺聽了大少爺的話,把城外莊戶編練一月半載,現在也有人手救救急!”一個老僕模樣的人滿臉懊悔地向洪其惠賠罪。

洪其惠自顧搖搖頭道:“現在說這些晚了!再說家的莊戶也不那麼可靠,興許帶頭燒房子的,就是家裡下人!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若能度過此難,洪伯以後你記著:天下將亂,對下人莊戶要多加籠絡,不要逼人太甚!少了幾石穀子又如何?何至於催租鬧出人命?唐太宗曾有言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現在瞧瞧,多少錢糧燒進去了!”

洪伯便是那老僕。他唯唯諾諾地應了,洪其惠又道:“洪雅、滎經無兵,黎州有兵太遠。現在最近的兵在飛仙關,還有天全和董卜的土司兵,不知王大人發信請援兵沒有?”

老僕道:“老奴問過劉、程二位先生。他們也是百般無奈!那王大人閉門拒客,誰也不見!”老僕口中的劉、程二位先生,是指舉人劉道貞、程翔鳳。他們都是州學的教諭,也就是一幹生員的老師,如今同在州衙裡避難。

“這可如何是好!”洪其惠終於怒了。他手握腰間的劍柄罵道:“家國喪亂,百姓塗炭!王國臣身為地方守土之官,豈能在州衙向隅枯坐!其意欲何為哉?”(注一)

此時,洪其惠口中的王大人,正在衙門後宅與雅州守禦所千戶阮士奇密商。

“阮千戶,你的兵能不能守住州衙?”雅州知州王國臣嚴厲地質問跪在地上的阮士奇。

“大人,您知道我只有兩百官兵!加上屬下的家丁,總數不過二十餘人。再加上跑出來的衙役和那些縉紳大戶的家丁護院,也就四五百人。城裡亂民可有幾萬呢!”阮士奇一臉無奈地向王國臣稟報。

“你平日裡也收了不少銀子,怎麼只養了這麼點家丁?”王國臣沒有像往常那樣禮賢下士,立即把參拜的武人扶起來。很明顯,他的情緒正在失控的邊緣遊走。

“大人!屬下收的錢可都是往您這兒送了一份!”阮士奇覺得自己很冤枉,連忙申辯道:“他們都不是在營家丁,朝廷一點軍餉沒有,都是屬下自掏腰包養的!大人,養一個家丁要費不少銀子,屬下來算給您聽……”

“夠了!”王國臣終於失控了。桌上的茶盞被甩動的袍袖一拂,當一聲摔得粉碎。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我找不出法子守住州衙,我們還能逃去哪裡?”

阮士奇小心賠笑道:“大人勿憂!屬下在後面城牆備了兩根繩子,都系著竹籃。若是亂民攻上來,屬下保證護著大人您和家眷逃出城……”

“你放屁!”王國臣怒罵一句,“你我都是守土之官。只要你我還在城裡,我們就可以對上對下有個交代。一旦你我離城,就等著下獄聽劾吧!不過你沒有資格下詔獄。你武夫一個,品級太低,享受不了那待遇……本官現在就可以斬了你!”

阮士奇哭喪道:“守也守不住,跑也跑不得。那大人您說怎麼辦?”

王國臣的身體往太師椅中一攤:“事到如今,只有拼死守住衙門,我們才有一條生路。本官少年苦讀,二十年的寒窗,十二年宦途,才換來了今天的高堂之上。可憐一朝盡毀,奈何!奈何!”

阮士奇咬咬牙:“既然大人如此說,那屬下也拼出去了!大不了屬下把家財散了,給兵士們補足了軍餉,帶著他們去拼命!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現在保命要緊,留著錢沒命也花不成!”

聽了這話,王國臣頓時直起身來:“你這樣想就對了!不過,兵士賞錢也用不著你我來出,”說著,他把嘴往外努努:“有錢的都待在外面呢!他們管不住自家下人,就莫怪本官御民無術了!”

阮士奇翹起大拇指讚道:“我道大人如此好心呢,把他們都放上山來,結果在這兒等著!”

兩人對視一眼,嘿嘿笑了起來。

宋振宗和舒國平率領的護商隊主力在戌時前準時到達了雅州北門外的大石橋。他們到達時,朱平槿已經率領土司兵輕鬆佔領了雅州北門和小北門。如此輕鬆,是因為兩道北門根本沒有防守。不是沒人防守,而是那些個亂民見到官軍騎兵快速衝來,立即撒丫子跑個精光,連城門也沒關上。北門外沿著青衣江的河岸碼頭有不少店鋪,正在發財的亂民見到官軍大隊,也一鬨而散。土司兵佔領北門後,立即沿城牆運動,控制了整面北城牆。若不是朱平槿心中有鬼,以等待援軍的名義制止了下一步任何行動,估計五座城門今夜都會拿下來。

朱平槿在北城樓上視察了剛剛抵達的護商隊,又在二層箭樓上接見了宋振宗和舒國平。在朱平槿離開碧峰峽這幾天,護商隊終於收到了盼望已久的棉鞋,每人還領到一頂窄簷的六邊攢頂草帽。雖然少了帽頂的紅櫻,感覺仍是官軍的模樣。

練兵千日,用兵一時。士卒得到了充分的營養補充,又經過了強化體能訓練,一旦有事,立即收到了成效。他們經過倉促動員和幾十裡山路的強行軍,但依然精神飽滿,士氣高昂。這次帶出來的護商隊兵力為二十三個班,兩百七十六人。另有四連的四個班按旨意留駐在碧峰峽。

宋振宗鐵甲鏗鏘,嗓門洪亮:“世子!末將請求立即出兵,將這些亂民斬殺殆盡!”

“不可!”朱平槿立即否決了宋振宗的提議,並說出了理由。

否決的理由有三點:一是天色已晚,情況不明;二是城內亂民極多,知州和官軍又不知現在何處,要弄清楚了才能進兵;三是全軍長途行軍,極度疲憊,不宜連夜作戰。朱平槿提的第三點得到了宋振宗之外的大多數人同意。土司兵今天早上出發,從飛仙關走到雅州,下午還打了一仗;碧峰峽的部隊雖然走的少些,但他們是強行軍,支出的體力不會少。

“所以,本世子決定:今晚暫不進城清剿。我們只需佔住幾個城門。明天一早來個……。”

注一:在真實歷史中,雅州生員為明末四川僅存的讀書人群體。張獻忠密謀屠殺四川讀書人,在大順二年十一月藉口舉行“特科”,命令將各府縣生員一律起送成都。由於混入大西軍的地主壞分子監軍郝孟旋密圖反水,矯詔追回了已經出發前往成都的雅州生員,結果保住了他們的性命。那些到達成都的四川各地生員,除歐陽直年齡較小一人獲免外,其餘皆在成都大慈寺被殺。史稱大慈寺事件。被殺人數有五千多(《灩澦囊》)之說,也有二萬二千三百人之說(康熙年《西充鳳凰山誅張獻忠記》)。又有殺人地點為青羊宮的,總之成書越晚越亂說。

歐陽直僥倖脫難,將自己的經歷寫成《蜀亂》一書,“遺殆後世永誌不忘”。雅州生員僥倖脫難,隨即回鄉舉兵反抗,後來大多戰死於沙場。

此處特別說明,四川現存各地方誌中,有大量關於大慈寺事件的記載,甚至還有目擊證詞。天日昭昭、清史鑿鑿,不是幾個二桿子嘴炮黨可以隨意翻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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