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歲末大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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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行儉頭戴烏紗,身著大紅官袍,腰束鎏金革帶,臉色陰沉地騎在一匹灰青色的戰馬上。街邊護國軍士兵興高采烈地吆喝著一長行垂頭喪氣的俘虜向鎮外走去,對他這位正經的朝廷命官毫無敬意。街面上胡亂地丟著刀槍盾牌,間或還能見著幾具淌血的屍體。

行至碼頭,王行儉見千餘女人被持矛士兵圈在河岸邊,密密麻麻坐在地上。女人堆中,一名年輕軍官踩在桌子或什麼東西上,非常有力地揮動著手臂大聲講話。在碼頭的另一角,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榕樹,樹蔭遮蔽了好幾十丈地面,樹下有數十名女人被繩子捆綁著,蜷縮在地上哭哭啼啼,不知道是女教匪或是匪首家眷。

可惜了,這麼富裕的一個鎮子!王行儉心中暗自懊惱。他也想立功發財,可趙 榮貴部是他現在唯一能攥在手裡的軍隊,他不能輕易地把趙 榮貴部投入到一場沒有把握的戰鬥中。在重慶士紳與錢師爺談判荒地開墾和合資造船條件的當口,廖大亨這個老江湖竟然耍流氓,傳檄將丁顯爵部調離重慶,並讓王府兵一營數百進駐。這不是在用武力逼迫重慶士紳們乖乖就範嗎?

不要以為重慶的士紳都是軟柿子,隨便捏!王行儉心裡暗自冷笑。江鼎鎮那個老王八是怎樣翻船的?幾箱賄銀被府學的學生們抓了現行,揭帖貼得滿城都是,任誰也不敢給他翻案,就算投了王府做奴婢也沒用!

其他的條件都好說,川東兵備道這個職位一定要拿到手!王行儉暗自下了決心。

趙 榮貴、丁顯爵、曾英、莫崇文,還有重慶衛和石砫土司,以及將來增援四川的黔軍、楚軍,都在川東兵備道地界之內。有了兵權,有了重慶士紳的支援,有了周相的朝中提攜,再加上一點錦上添花的戰功,將來這四川巡撫之位是誰的,尚在未定之天!論本官品級,自己這個正四品,與廖大亨右僉都御史的正四品旗鼓相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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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小校騎馬追上來,向王行儉身後的趙 榮貴耳語了幾句。趙 榮貴是個三十幾歲的高大軍漢,鬍子雜亂地長在臉上,給人一種很粗曠的感覺。但王行儉知道,這趙 榮貴的粗曠只是表象,他骨子裡極為精明,打仗總是吃小虧佔大便宜。

王行儉略帶不滿地問趙 榮貴道:“打聽清楚了嗎,王府兵打鎮子用了多少人?教匪兵力又是多少?”

“稟王大人,王府兵用了三個連約六百人,只死了三個,都是在巷戰中被偷襲所致。教匪是三千餘,沒有一人跑脫。”

“以一敵五,贏得如此輕鬆?訊息可靠嗎?”

“應該可靠,是末將花了銀子向廖撫身邊錢師爺打聽到的。錢師爺道,白蓮教匪就是一群烏合之眾,根本不堪一擊!教匪之精銳僅廣安守禦千戶所叛將葛君賜所帶的五百人,只是他們已在嶽池水一戰中被土司兵全殲。如今白蓮教匪人心惶惶,都想北撤渠縣與土暴子聯營,可土暴子只想搶東西,對他們紅陽、白陽那一套不感興趣。所以教匪們只好暫留此地,等待妖人何加起與土暴子商量出結果。誰知今天一早羅渡便被王府兵圍了,他們想跑也沒了機會。”

“那廣安城裡還有多少人?”

“這可不好說。有說五千多的,有說四千多的。原來探馬得到的訊息是一萬,嶽池水一仗他們丟了三千,這裡又是三千。末將算了一下,廣安教匪最多隻剩五千。”

“土暴子不會派兵增援?”

“末將打聽到的訊息,說這個妖人何加起就是個土財主。他把自己那點財寶緊緊摟著,生怕土暴子們搶嘍……”

“那趙將軍的意思是打嘍?”

“末將當然願打,只是這進城的軍隊……還要勞煩王大人向廖撫分說一二……”

“這個自然!但你要有必勝之把握!莫要連累本官把老臉丟了!”

“末將共六千兵。新兵三千,已經練了半年,正是上陣見血之時。三千老兵,久經戰陣。還有鐵騎兩百。若是五千烏合之眾,六千精兵也不能打勝,末將也不領兵了,乾脆拔劍自刎得了!”

王行儉終於笑了起來,看來他對趙 榮貴的答覆很滿意:“天下多事之秋,朝廷還需趙將軍這般將才出力報效,趙將軍何必輕擲也?”

……

稅關衙門二堂偏室之中,朱平槿單獨召見了劉名升。自從宣佈對他的處分以來,劉名升依舊兢兢業業,沒有什麼怨言,這讓朱平槿很滿意。

“張光培那個混蛋終於聯絡上了?”朱平槿問道。

劉名升在朱平槿面前站得筆直,重重一點頭道:

“是!前些日子我們的人在廣安城北的暗樁子上發現了張光培留的記號。臣推測他隨土暴子進了廣安城,於是派了一人潛入廣安城與他聯絡。昨夜此人傳了訊息出來:張光培現在化名陳東,綽號白無常,是爭天王袁韜手下的領哨。廣安妖人何加起輸了嶽池水一仗之後,便拉下老臉向各路土暴子求援,爭天王袁韜、逼反王劉維明、陳琳、搖天動都向廣安州派出援兵,多則兩三千,少則五百。只有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興沒有派兵。昨日各路土暴子已經齊聚廣安城,城裡已有賊兵萬人。”

“他哥是黑旋風,他是白無常,黑白全齊了。你說說,張光培怎麼這麼快就能升上領哨?”

“他把您賞他的銀子獻給了袁韜,說是他搶的。袁韜一高興,就給了他一百人,還賞了一個領哨。他原來只有十三個我們的人,現在已有五百人馬。”

“一萬兩銀子才換了一百人?”朱平槿有些吃驚,“這個袁韜如此不要臉,一定是個人物!”

“這袁韜在沔州,原是個地主少爺,讀書識字,頗有些見識。後來奸了他嬸孃,為族人所不容,這才落草為寇。張光培道,袁韜與其他目光短淺的土暴子不一樣,有點您說的那個大局觀。月前土暴子突然南下,便是袁韜的主意,說是圍魏救趙,解巴州之危。張光培卻道,袁韜之本意並非圍魏救趙,他是想繼續南下,過到長江以南。幸好土暴子畢竟是土暴子,除了陳琳,其他土暴子都不幹。何加起則牢牢守住他的地盤,不願其他土暴子透過……”

“袁韜為什麼想過江到川南?”

“袁韜說巴山地瘠民貧,留在巴山遲早餓死,不如現在就去川南發展。”

“還有其他理由嗎?”

“對。袁韜還說巴山夾在官軍與秦賊之間,不是被官軍剿了,就是被秦賊吞了。”

“過江……過江……”朱平槿喃喃自語。他突然一拍案幾站了起來,大聲道:“這個袁韜不僅是個人物,還是我們的勁敵!告訴張光培,一定要想法除掉他!但張光陪不得暴露,他的身份來之不易,本世子以後還要大用!”

“是!”

朱平槿站立著,沉吟了許久,又坐了回去:“張光陪身陷賊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活得最是煎熬。你也有這種經歷,想必能夠理解!現在你在外面,他在裡面,你要想法勸慰他,不要背上情報失誤的顧慮。這次情報失誤,本世子處分你而不是處分他,就有這層考慮。你要告訴他,凡事以安全為準,不必冒險強求!”

“臣謝世子體諒!”

“但你要清楚,他與你不一樣!他畢竟是土匪出身,而且是幾代老匪!對於他來說,演土匪不是難事,當護國軍才是難事。而且,他是因為個人的恩怨,甚至是一個女人之死才投靠的本世子。護國安民,天下太平,這些忠孝仁義之舉,對於他來說,還只是身外之物,未曾滲入骨髓!他從六當家變成了王府官,又從王府官變成了白無常,變來變去,莫要真變成了無常才好!所以,以後你要找個隱秘之地,定期不定期輪訓這些外派之人,讓他們將大明江山、社稷百姓、護國安民等理念牢牢裝入心中!”

“臣遵旨!”劉名升頓了一下,單膝跪下:“臣為了萬無一失,又在他身邊安插了一個人,連他也不知道!”

“這樣甚好!還有一件事,本世子與羅姑娘商量過了,決定情通局分家。情報局和通信局單列,你繼續管情報局,通信局以後讓段仁軒來管。通信局負責正常的軍事機要通訊,秘密情報通訊可走情報局自己的渠道,也可利用通信局傳遞情報。至於民用通訊,以後由順豐鏢局負責。羅姑娘對通訊抓得很緊,她會拿出些一些好辦法。”

“是!”

“不要以為你的事情少了!情報局下設兩個分局,一個管現在一攤,叫軍事情報局,簡稱軍情局;新設一攤叫蜀王府安全局,簡稱蜀安局。兩分局之業務,各有區別。軍情局歸總參領導,你兼任局長。業務你清楚,不外乎與戰事有關;蜀安局歸本世子直接領導,你仍兼任局長,韓文鬥協助你,職責是收集蜀地及大明一切之情報。這件事暫不宣佈,等仗打完了再說,你預先做些安排。”

“是!臣明白了!”

“現在你去傳旨意,請廖撫、宋將軍和各位先生到這兒來。你來解說廣安城的佈防和其他土暴子的情況,不必洩露情報來源。”

“是!”劉名升施了禮,轉身離去。

“等等!你家小姐在做什麼?本世子路過南充,她竟然也不來拜見!莫不是本世子讓她推辭與舒先生婚期,她心中有所怨恨?”

“小姐男兒性格,賭氣是有的,但絕不會背主!”事涉劉紅婷,劉名升立即跪下了,“世子為我家老爺旌表彰節,移骸骨於昭忠祠,立碑作傳,受萬世敬仰,於我家小姐有天大恩德,她豈敢有所怨恨!”

“世人常言,家國天下,沒有國,哪有家!如今國與家,俱有難。本世子身負家國重任,以仁孝忠義治蜀地,是故屢次推遲與羅姑娘之婚期,為蜀地官民百姓垂範。還望你家小姐明白本世子苦衷!”

“小姐常以武穆王‘精忠報國’自勵,她定不負世子厚望!”

“好,你去吧!”

……

標子山對面的山頭上,崔成儒百無聊賴地等著太陽下山。現在太陽還在西邊的山頭上擱著,完全黑透起碼還要等一個半時辰。

早晨江面上一陣大炮轟響,這裡聽得清清楚楚;中午羅渡那邊,隱隱約約又是一陣悶雷。崔成儒很擔心教匪們跑了,便讓他的族弟崔成健安排了幾組人輪流盯著石寨。崔成健剛才回報,教匪們還沒有跑。有個傢伙站在寨牆上,暈暈乎乎地往外撒了一泡尿,好像一點警覺都沒有。

就在崔成儒半躺在地上嚼草根的時候,一名小兵畏畏縮縮溜過來問他:

“連長,我們什麼時候開飯?”

“開飯,開什麼飯?”崔成儒正煩著呢,不耐煩地把小兵的話頭打回去,“你當真就是個餓死鬼投胎!少吃一頓便要餓死了?現在我們就在敵人眼皮底下,你說能不能架柴生火?”

綽號餓死鬼的士兵連忙提醒他連長:“那就吃乾糧唄!”

“乾糧我們就帶了一頓!”崔成儒的火氣上來了,恨不得給這個不爭氣的兵兩巴掌,“如果我們今晚不能打下來,便要準備圍困,直到援兵上來。你現在就吃了乾糧,到時看你吃什麼!”

“既然都開打了,到時就架柴生火煮飯唄!”

崔成儒的兵充分發揚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精神,頓時將崔成儒噎個半死。

“你!”崔成儒惡狠狠地盯住他的兵,“你敢擅自開啟乾糧,老子就要執行軍法,殺你的頭!”

“不吃就不吃唄!幹嘛殺頭!”

那餓死鬼不滿連長用殺頭來嚇唬他,繼續搖著腦袋給連長講道理:“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吃了兩碗硬邦邦。連長,你以為我們是白蓮教匪呀?人家吃風就飽,那是有法術的!世子的招兵榜文說,我們一天吃三頓。今天早晨我們吃了一頓,中午沒吃,現在到了晚上……”

那餓死鬼的話被他的連長打斷了。崔成儒揪住他問,你怎麼知道教匪們在吃風?

“用鼻子聞唄!” 餓死鬼很奇怪地回答,“從今早到現在,他們寨子裡就沒有一點飯食的味道,那不是在吃風是什麼!”

“一兩百步遠,你都能聞到?”崔成儒根本不信。

“我當叫花子要飯時,順風三百步都能聞見飯香!連長你別不信,你叫個人來問問,就是四排三班的那個……”

“行,本連長信你!”崔成儒突然綻開了笑容,“你既然那麼能聞,那你跟著本連長到寨子跟前去聞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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