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重慶官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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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州城東是嘉陵江,城南是涪江,順嘉陵江上溯十里不到,便是渠江與嘉陵江的交匯處。三江匯合,流域覆蓋順慶、保寧、重慶三府和綿州、潼川兩州。朱平槿和廖大亨為確保川北而選定的戰略防御支點,或是戰略反攻的出發點,即為合州。

朱平槿領著騎兵趕到合州城北嘉陵江碼頭,早有廖大亨率重慶府的一眾大員過江在此迎候。廖大亨的身後,便是重慶知府王行儉。

王行儉是崇禎十年進士出身。雖然出仕沒幾年,但他年紀並不小,看著總有四十出頭。他出仕這幾年,官位如同裝上了火箭發動機,轉眼間便升為四品知府,並得以執掌重慶府這一與成都府並列的大府。他主政重慶這大半年,重慶府總的安全形勢要比順慶、保寧兩府要好,雖然屢遭土暴子侵襲,但總能及時打退,根本未受動搖。

當然,王行儉能取得這樣的成績,除地形遠離土暴子的老窩巴山以外,主要他有兩個順慶、保寧兩府無法比擬的巨大優勢:兵和錢。

在兵力方面,重慶府除了有重慶衛與之外,還有三支較為強大的營兵:

四處機動作戰的參將趙 榮貴部;新近調入巴縣擔任防衛,並藉機修整補充的副將丁顯爵部;駐紮涪州、忠州,守衛長江水道的水師參將曾英部。

趙 榮貴部是援兵營,兵額約三千人。但情報顯示,由於趙部最近未打大仗,且與楚軍一樣抓兵拉夫,其兵額已經大大超編,至少有五千人。

丁顯爵原是通江副將,其部原駐保寧府百丈關,與土暴子的幾次血戰中都充當主力,兵力折損大半,所餘不足八百。廖大亨將其改任重慶副將,是允其所請,在重慶府修整恢復元氣。

曾英本是福建人,不知怎的從福建水師調來了四川水師。情報推測,這可能與前幾年瀘州人熊文燦從福建巡撫調任六省軍務總理有關。曾英有兩個得力手下,都是遊擊,一名於大江(注一)、一名李佔春。三人交情甚厚,情同父子兄弟。

目前,趙 榮貴部全軍集結於合州附近。丁顯爵部守著巴縣城以及青木關、浮圖關、銅鑼關等重慶周邊關隘。而曾英守備著涪州、忠州兩地。部分兵力在於大江的率領下,進駐合州,控制了渠江與嘉陵江下游水道。

在財力方面,重慶府是四川財政第一納稅大戶。

重慶府與夔州府,同屬於川東。重慶府有二十州縣(注二),共計三十五萬石的糧額正稅(注三),超出地處川西平原的成都府一倍多,等同於成都、順慶、敘州三府糧額之和。即便排除朱平槿一家偷稅漏稅抗稅和成都設了六衛(包括蜀府左護衛)等原因,重慶府的整體經濟實力之強與普通百姓的賦稅承擔之重仍可見一斑。

然而地方雖富,錢財卻一般都集中在當地士紳手中。重慶官府能從重慶士紳兜裡搜刮出銀子來養兵,這與王行儉個人與重慶士紳間的良好關係密不可分。

在重慶府,最有勢力的士紳毫無疑問是原內閣輔臣王應熊一家。王行儉一到重慶府,首先即到王府拜見,透過周延儒的招牌,迅速與王應熊、王應熙兄弟搭上了關係。以王氏兄弟為首的重慶士紳與王行儉為首的地方官府深度勾結,既使重慶士紳的利益獲得最大化,也使地方官府的施政能夠獲得較強的執行力。重慶府安全形勢,正是這種兩種力量共同努力取得的成果。一旦朱平槿要打破這種利益結合的格局,那麼除了面臨重慶士紳和地方官府的共同反擊之外,還要為重慶府安全形勢承擔責任!

“強龍難壓地頭蛇”,這就是朱平槿初到重慶面臨的難題。

重慶士紳和官府無論在政治上和經濟上的力量,都遠非邛眉兩州士紳所能比肩。朱平槿要在土暴子大兵壓境的嚴峻局面下,取得穩定的後方供應基地,就離不開重慶士紳和官府的支援。而礙於自身的利益訴求,來自重慶重慶士紳和官府的支援必然是非常有限的,至少與朱平槿的期望值相差極大。朱平槿既要取得他們政治和經濟兩個方面的最大支援,又不能任由他們卡住自己的脖子,甚至還要從他們身上挖出肉來,難度可想而知。

好在朱平槿有一個同夥廖大亨。朱平槿要拿下重慶府,廖大亨要用重慶府來交換朱平槿的支援。兩人密謀了許久,最後採納了錢師爺在官船上的獻策。

錢維翰的計策其實很簡單:釜底抽薪。

錢維翰認為,王行儉代表的重慶官府與王應熊為代表的重慶士紳,之所以能夠密切勾結,王行儉和王應熊同出於周延儒之門只是個次要的因素。真正的原因,是王行儉能夠利用重慶府的銀子來養兵、用兵,保住士紳們的利益。一旦這種以軍事力量為基礎的同盟被外來力量打破,王行儉無力保住重慶府的局面,那麼士紳們必然因為自己的利益而踢走王行儉,重新與新的軍事力量結盟。

廖大亨身為四川巡撫,領兵用兵是他的職權,所以廖大亨正可利用當前剿滅土暴子的機會,將趙 榮貴、丁顯爵兩部調離重慶,開赴前線。重慶士紳們感到不安,這樣他們就會重新考慮與王行儉的結盟,也有可能重新考慮對待朱平槿和廖大亨的態度。

熱切獻計追求進步的錢維翰並不知道,釜底抽薪這一招他東翁在對付邛州士紳時使用過。

廖大亨的師爺獻計,自然有廖大亨的意思,至少朱平槿是這樣理解的。有廖大亨的支援,趙、丁兩部便可順利調走。調離了趙、丁兩部,重慶府城就是一座全靠衛所拱衛的空城。川軍各部營兵和調出到外省作戰的營兵,都從重慶衛等衛所中抽調軍兵。尤其是最近駐紮重慶府整補的丁顯爵部,更是把重慶衛抽調一空。

僅剩重慶衛來保衛重慶府,估計王應熊等士紳晚上一定睡不著。這樣,朱平槿便有機可乘,在重慶府率先佈下重兵,搶得先機!

只是無論朱平槿和廖大亨,對重慶文武的瞭解都非常有限。他們很難就此斷定,王行儉和王應熊就會乖乖將手中控制的軍隊交出來;也很難就此斷定,趙 榮貴和丁顯爵等將領就會順從地將軍隊開到前線,與土暴子拼個你死我活。

……

廖大亨率重慶文武出城過江迎候蜀世子朱平槿。眼見著廖大亨出列,站到了道路中間,擺出了副地方官覲見藩王的恭敬架勢,朱平槿隔著出迎隊伍十幾步便跳下馬來,幾步前出扶住了廖大亨,沒讓他跪下去。

“廖公坐鎮合州,就如磐石一般,鎮住了土暴子南下之路!”朱平槿當著迎候的隊伍大聲讚道:“廖公真國之柱石也!”

廖大亨乘勢起身,順便小聲嘀咕:“聽說世子趁著下官不在,在定遠又打了個勝仗?”

“定遠之勝,全憑廖公定下計策,運籌帷幄,決勝百里!”朱平槿的聲音比廖大亨大一千倍一萬倍,“撫標鐵騎,依廖撫策劃,打了出城劫掠的廣安教匪個措手不及!只是可惜呀!賊寇勢大,騎兵人少,不敢下馬砍首級,否則又有數千之多!不過,賴廖公神威,廣安白蓮教匪左護法、廣安守禦千戶所叛將葛君賜已被撫標生擒!”

世子下馬伊始,便有如此驚人的好消息,迎候的官員隊伍頓時騷動起來。昨日在合州以北,趙 榮貴部探馬便從一個俘獲的白蓮教匪口中得知了零星訊息,但無法判斷真假。如今世子親口證實,那當然就是真的了。重慶府的文武們迅速從世子的言語中提煉出要點,然後在心裡暗自琢磨。

“廖公神機妙算,方有大勝!”朱平槿還在高聲說話,“蜀民之活,全賴廖公也!”

說著,朱平槿雙膝一彎,頓時就給廖大亨磕了個頭:“本世子代全蜀子民,謝廖公活命之恩!”

廖大亨沒想到朱平槿會當眾跪他,有點措手不及。等他反應過來,朱平槿已經結結實實跪拜下去了。

“哎呀,世子!朝廷制度,哪有天家宗蕃跪一省巡撫的?”

廖大亨知道這是朱平槿在當眾做戲,目的是推脫宗蕃領兵的嫌疑,但這戲也演得太過了些!王行儉親眼所見,若是被他以欺凌藩王的罪名參上一本,難免不觸動皇帝的逆鱗。須知皇帝便是宗蕃出身,最恨大臣家奴仗勢欺凌天家!

反應不慢的廖大亨立即攙扶朱平槿,同時向所有人宣佈:“本官定要上本朝廷!請陛下治臣違禮之罪!”

“廖公功在國家,當受本世子一拜!”朱平槿賴著不起來。

“世子,這可如何使得,老夫受不起呀!……”

廖大亨扶不動朱平槿,急得都要哭了。

“世子拜廖公,非世子拜巡撫也,乃全蜀子民拜蜀撫也!”

一個聲音在廖大亨身後響起:“吾等百官參拜世子,也是朝廷禮法!久聞世子有不世出之才,聰明彰於士林,仁德達於庶民,神武威於宵小。下官重慶知府王行儉三生有幸,終得見世子殿下矣!世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咦,又是一個千歲千歲千千歲的,還多出一個“殿下”,難道這王行儉與吳繼善一類,都是身在東林心在蜀?

沒等朱平槿品出味來,重慶府的文武都反應了過來。他們一掀官袍,全部跪了下去:

“下官重慶府同知……”

“下官重慶府通判……”

“下官重慶府合州知州……”

“下官重慶府巴縣知縣王錫……”

“下官重慶參將趙 榮貴……”

最後,終於從禮法之爭中解脫出來的廖大亨也跪了下去。

一個人拜翻了一群人,朱平槿自覺沒有吃虧。

注一:於大江即川東水師遊擊於大(HAI,海)。於大(HAI,海)在南明四川史中曾是一位很重要的戰將。響木將於大(HAI,海)的姓名改為於大江,只是因為於大(HAI,海)這三字被縱橫認定為違禁詞,且空格甚至加標點符號都沒用。

注二:涪州無依郭。有些史料將宣撫司、宣慰司、長官司等土司籠統計入重慶府,這是不正確的。因為這些土司屬於四川都指揮使司,屬於軍隊系統,不是民政系統。但這些土司的民政部分,與地方府、縣流官都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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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東、鄂西、湘西的土司民政及稅收權利問題,明清兩代一直是軍、民和土、流爭執的焦點,直到清中期也未能全部釐清。

注三:數字出自《明朝小史》。成都府糧額為十六萬六千石;順慶府七萬二千石;敘州府十萬石。

另:看見一篇網路奇文,用地方的糧額多少來反向論證地方的人口多少。作者難道不知道煌煌大明朝有許多人是不用交稅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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