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極目楚天(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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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學顏,字君復,浙江金人,是剛被貪汙罪名革職候審的原山東巡撫、總督江北、河南湖廣軍務的亂名臣朱大典(注一)同鄉。

徐學顏家庭富裕,捐癝生,入學,三中副榜,崇禎十年以恩貢為楚府長史。他平日尚義疏財,廣結善緣。父亡,不爭財產,家中大宅讓給弟弟。

徐學顏身平有兩個三次最為著名:一個三次,是他青年時為父訟冤。他父親曾是中城兵馬指揮,得罪了權貴家下人,被誣下獄。他三次上疏鳴冤,有關部門三次回。他再次上京上訪,在聆訊時庭咬破胳膊,血書鳴冤。事情最終圓滿解決,徐學顏也成當地著名的子。

第二個三次,是他科業不順。他以太學生身份參加會試,三次名列副榜(候選人),卻三次落榜,可謂倒黴到家。最後,還是皇帝發了善心,讓他以恩貢的身份來楚王府做史。

關於徐學顏的情報,呂三就收集了這麼多。朱至瀚根據這些資訊判斷,徐學顏是個有想有抱負的王府官。他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王府官身份,而放棄讀書人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和追求。

徐學顏不屈不撓地想為楚府建立一支保家保國的軍隊,正中朱至瀚下懷。

不怕你有想法,就怕你沒想法!朱至瀚心想。既然你請我喝酒,必是有求於我。那麼正好,你來幫蜀府養兵!

“徐大人,攬流民為軍倒是可行。”朱至瀚裝模作樣點點頭,開始了大忽悠,好像他便是練兵專家,“本公子心得,練兵無非兩樣:一曰將,二曰兵。楚府有了兵,不知有大將否?”

“這…楚府護衛世由安氏一族任指揮,可這安氏……”

“這麼說,安氏與蜀府護衛指揮劉氏逆黨一丘之貉?”朱至瀚提示道。

“那倒不是!”徐學顏連忙搖頭,“楚府護衛三百年經戰陣,早已疏於殺伐。如今其各姓子孫經營百業,與普通士紳百姓無異矣。”

“那就是說,楚王府沒有大將!”朱至瀚下論,非常誠懇地提醒道:“將者,兵之首也。無將則無首,何以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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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學顏連忙申明道“也非無將。武昌參將崔文榮世襲海寧衛指揮僉事,武進士出身,久經戰陣,正可以為將!”

“徐大人,萬萬使不得!”

這次的反對意見卻來自宣化王長孫朱盛漷:“王爺最恨官軍,拿了餉錢一樣不打仗!左良玉幾次示好王爺,要助王爺守國,都被王爺擋了回去!楚王府花了錢募了兵,就是吾等自家之兵,能交給官府指揮?況且那營兵朝廷一紙行文便可調走,屆時吾等又何以為憑?如那崔文榮,原在桂王處助剿。那桂王也賞了不少好處。可沒多久,崔文榮便調到武昌。若將來朝廷再將崔文榮調走,那我楚府豈不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長孫所言極是!營將用不得!”包藏禍心的朱至瀚趕忙幫腔,“弄不好,還有宗人參劾王府勾結朝廷大將!”

“營將用不得,自家護衛又不能用。難啊!”學顏慨然長嘆,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真面目。

朱至瀚眨眨眼睛:“若說為將,莫如一人!”

“誰?”徐學顏和朱盛漷同時問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朱至瀚大笑道:“徐大人軍將世家,又是王府左長史,豈非為將之人!”

徐學顏頓時大驚失色:“萬萬不可!兵者,國之大事。本官平素以詩書為業,參贊軍務尚可,豈能上陣廝殺?再說這軍中將領從上到下,層層配備,所需甚多。一人將兵數百已是不易,罔說一兩萬了!”

想不到這楚王府的心蠻大的,還“一兩萬”!

朱至瀚心裡罵著,嘴上卻道:“徐大人所言有理!按蜀府護商隊編制,一營八百餘人,便需正副營長兩名、正副營監軍兩名;正副連長八名,正副連監軍八名;所需排長、班長、組長、參謀、文書更是數不勝數!”

朱至瀚反覆提醒著徐學顏和朱盛漷,你楚王府沒有領兵人才,我蜀王府有;你楚王府沒打過仗,我蜀王府打過。如果今天你們請我吃飯,讓蜀藩派出大將為你們練兵,那不妨現在開口,我立即就可以與你們談判!

朱至瀚滿心希望,徐學顏卻對他長嘆一聲:“哎!如此說來,我楚王府欲練強兵,還是黃粱一夢啊!本官料想你蜀王府,開始與我楚王府並無二致,也是無兵無將,怎地轉眼間就有了這許多兵馬?”

朱至瀚沒等到希望的結局,頓時就有些不爽:“誰說無將?世子爺便是一員不世出之大將!道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雞生蛋、蛋生雞、無窮無盡。有了世子爺,護商隊自然名將如雲!”

朱至瀚的比喻不倫不類,另外兩人卻沒有在意。

朱盛漷插進話來,苦惱地說:“蜀世子年方十五,幼衝之齡,怎地便知練兵用兵之法?我也看了些兵書,左右不得法門,完全不知所云!”

看著朱盛漷苦惱的樣子,朱至瀚看著徐學顏大笑起來。

朱至瀚不失時機,將從士兵們那裡聽來的一個故事講了。

江口之戰前,護衛和土司大將都要分兵剿匪。作戰計劃已經透過,軍隊已經列隊完畢,就等一聲令下便要出營。這時世子突然叫停,命令軍隊轉向江口。大將們都反對改變計劃,世子卻不為所動。世子道,三個時辰以內,土賊主力就將經江口向己方開來。如果分兵,必敗無疑。將領們都將信將疑,畏於世子權威,方才遵令。結果沒走出二十裡,就接到塘馬報告,賊之前鋒已經在望!兩軍對戰,以有備對無備,我軍大勝,斬首俘獲數萬!

“未卦而先知,那豈非神仙?”朱盛漷眼神中含著崇拜。

朱至瀚在外人面前吹起牛皮,那是從不謙虛:“蜀地百姓都說世子是神仙,本公子看倒是未必。聖人雲,人有四等,有些人是生而知之,有些人是學而知之,有些人是困而知之,有些人是困而不學!世子便是生而知之一類!太祖高皇帝廓清海內,世子以太祖高皇帝為師,太祖兵法必然了然於胸。不然,如郡主一般的年紀,怎能統帥大軍!”

提到他堂姑,朱盛漷便苦笑著搖頭,看來平日吃虧不少。

然而徐學顏卻沒笑。他若有所思,沉默不語,片刻後突然離開座位走到窗邊,將一扇木窗拉開。

冰冷的江風帶著尖利的嘯音,猛地灌了進來,將室內帷幔掀得橫飛擊人。

砰!木窗又猛地關上,帷幔頓時松了勁,順軟而下。

“大明的花花江山,豈能落入賊寇之手?”

徐學顏轉過身來,對著愕然的兩人惡狠狠吼道:“練兵再難,也是要練的!練不出兩萬,三千也行!練不出三千,五百也行!若流賊大至,下官身為楚府左相,豈能眼看福、襄二王故事重演於楚地哉!”

“講啊,繼續講啊,千萬不要停!”充滿希望的朱至瀚在心底大聲呼喚,“求我呀!求我蜀王府為你練兵!”

徐學顏坐回座前,顏色復初。他看看朱盛漷,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轉身拍拍朱至瀚的肩膀,溫言道:“只是茲事體大,耗銀甚多,本官也要奏報王爺得知才行!”

“這老家夥在玩我哩!”朱至瀚頓時大怒,幾乎立即便要拂袖而去,“難怪人說這幫文官就沒一個好東西!”

沒等朱至瀚的憤怒露於形色,徐學顏已經換上了另一個話題:“本官聽說,公子此次入楚,本意是為醴州之華陽王送銀子?”

朱至瀚應了。他抓住最後的機會,宣傳蜀世子的仁義之舉,希望能打動面前這只老狐狸。可他很快發現,徐學顏對蜀世子並無興趣,反倒對華陽王的外戚很感興趣。

朱至瀚直接向徐學顏攤了牌:“徐長史打聽華陽王底細,不知有何用意?”

“郡主,王爺王妃之摯愛也。郡主已到及笄(JI)之年,王爺王妃本意,是從楚地挑出一兩名青年才俊,供郡主選親。湖廣督學高世態向王爺上了摺子,說選親必要考試,王爺已下旨準了。本官心想,這醴州人傑地靈,難道就沒一人能入郡主法眼?”

大明對藩王的姻親遴選極為嚴格。洪武永樂兩朝,朝廷曾經包辦了藩王的全部婚姻事務。宣德之後,由於宗室人口繁衍無數,加之宗室分封以後,散落各地,朝廷已經很難包辦宗室婚姻了,所以只好令各王府自選,再奏報朝廷。

萬曆末年以來,呈幾何倍數瘋狂膨脹的宗室人口,短輟困窘的財政支付能力,低效渾濁的官場痼疾,已經使永樂朝後頒佈的宗蕃條例漸漸失去了權威性和嚴肅性。比如廣西的靖江王一系因道路偏遠,擅婚私婚情況本就嚴重,崇禎年後更是泛濫成災。禮部三令五申,擅婚私者罪之;宗蕃便奏章連連,俸銀祿米拿來!宗藩邏輯很清晰:你朝廷發不起俸祿,那你還幹嚷個屁!

但楚藩作為天下大藩,楚王朱華奎作為身世坎坷之人,顯然不在違禁成婚之列。徐學顏所說選婚之法,就是在王國內透過公開比選,選出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女。

這廝在試探可否兩藩聯姻!朱至瀚第一時間腦光一閃。然而這條件對於蜀藩太苛刻了。如果考試公選,希翼倖進者必然成千上萬。誰能保證這刁蠻郡主一定會選中華陽王的什麼外戚再說,華陽王畢竟是蜀藩一系的忤逆之子,選他們的外戚,對蜀藩而言是好是壞,那還在未定之天呢!

“你們幾個在背後嘀咕本郡主什麼?”不知何時,一個小姑娘滿臉怒容雙手叉腰站在樓梯口,弄得朱盛漷和徐學顏張口結舌。

朱至瀚連忙堆出笑容來:“哪裡!徐長史向本公子打聽蜀藩才俊,好為郡主挑選郡馬呢!”

小姑娘也不是那麼好悠的。她提高聲調冷冷道:“真的嗎?那你向徐長史推薦了何人?”

“這個……”“說!”小姑娘雙手叉腰,向前猛撲一步。

朱至瀚眼睛一轉,腦袋裡蹦出個主意:“這要看郡主是喜歡書生還是武將了。這樣本公子才好推薦呀!”

小姑娘果然上當了。她俊臉微昂,認真想了想:“原來我喜歡書生,風流倜儻那種。你們剛才說天下不太平,我想選個武將也不錯。不過……書生呢,必須能馬上開弓,上陣領兵!武將呢,必須風流俊秀,還能出口成詩!”

這眼界也太高點!朱至愁眉苦臉徐學顏和朱盛漷則託著下巴,幸災樂禍地看朱至瀚的笑話。

“除了世子能文能武,蜀哪裡……”

朱至瀚尚未說完,小姑娘已經上前揪住了他的耳朵:“若你說不出來,那便是背後腹誹本郡主!我要立即奏明父王,將你那鳥錢莊封了!”

耳朵上傳來的痛楚,讓朱至瀚的思考速度比平日快了幾倍。電光火石間,他腦袋中掠過了許多頭像,終於定格了一位。

“蜀王府左護衛有普通士,既無世襲爵,也無朝廷官職,正好可為郡主良配!”朱至瀚怕在座的人嫌棄,趕忙將此人的優勢說了出來,“此軍士相貌出眾,能文能武,故而世子大用之。本公子聽說已升作營官,將來必然前途無量!”

小姑娘心急,將耳朵擰了半圈,名字說出來!要不然便是誆騙本郡主!”

徐學顏也收了災樂禍,認真問:“不知在何營任官?”

“就是長平山之護商隊,姓名言。”

“哦?請公子細細講來!”徐學顏這次表現得比小姑娘還著急。

注一:崇禎五年,登州孔有德叛亂。朱大典臨危受命,大獲全勝。崇禎八年,流賊佔鳳陽,毀皇陵。朱大典收復鳳陽,此後鎮守鳳陽八年。崇禎十四年,因被劾“不能持廉”而被革職候審。崇禎十六年底浙江許都叛亂,在家鄉審期的朱大典募人守城,保住了一縣平安。可金華知縣卻誣陷朱大典“縱子交賊”,經林黨一番運作,朱大典竟被以“通賊”和賊去兵不散”的罪名抄家。

明亡,朱大典雖先後任職福藩、唐藩、魯藩朝,但主要精力則聚兵守衛家鄉。1646年,清軍終破金華,屠城三日。朱大典舉家殉國,百姓死傷殆盡,史稱“金華三屠”。

以上,就是一名大貪汙犯光輝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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