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時代 第二百五十六章 死亡與新生(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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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時期有一條溪流,名字叫做狂泉,附近的人喝了這水,沒有一個不發狂的,只有一個智者鑿井取水飲用,沒有發狂。大家都瘋了,反說智者不瘋的才是真瘋。因此大家就聚集起來謀劃,抓住了智者,治療他發瘋的病。針灸、草藥,沒有不用的。智者不能承受這種苦痛,便去了狂泉所在地,舀泉水喝了下去。於是大家都發了瘋,所有人都變得興高采烈。

後來這個地方荒廢了,它的魂魄就轉生到股市,這裡就變成了瘋人院。有瘋子高喊四千點是牛市的起點,還有瘋子大叫要到一萬點。於是所有的瘋子都發了狂,圍住大火拉著手兒轉圈圈。瘋子其實最怯懦和最怕死,火燒過來尚不能覺,但只要有人使壞,大喊一聲要死了,瘋子們就被嚇瘋了,炸亂成一鍋,哭天搶地的踩踏起來。

六月中旬的那一天,上午開盤前,兩人照例做盤前溝通,其實無非就是個形式而已。一個人稍微成功幾次後,就會變得極度自信和自以為是,褒義詞稱為執著或堅定,貶義詞叫做執念或剛愎自用,區別無非一個成功一個失敗,歷史從來都是成功者的自詡。

劉風現在是成功者,溝通會是為了要個姿態,表示自己能禮賢下士和平易近人;李為則需要這個溝通會來表示自己的存在,雖然內心已很不爽,但看在錢的份上,還是得點頭陪笑附和。

“這兩天新聞說的全是傘形信託,看來事情還有點大哈。”李為打個哈欠,開了個頭。

劉風把腳翹架在辦公桌邊上,端起水杯吹了吹,得意說到:“那就是一幫胡瞎搞的害群之馬,吃相難看,早就該清掉了,對淨化市場有好處”。

“有沒有可能造成市場下跌?我們的槓桿也不低呀。”李為覺得喉嚨有些癢,咳嗽一聲,接著說到。

劉風悶哼了一聲,有些鄙視這個說法,飄過兩句話:“我們一比二的槓桿才多少啊,再說了,我還想它跌呢,洗洗更健康。”

“我是說萬一下跌呢,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們還帶著槓桿呢,那可會有點痛!”李為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莫名有些煩躁,突然想犟一下,但剛說完就是一愣,反思細想,腦袋裡突然飛閃過葉老闆和葉大老闆的影子。

“哎呀,你就是個瞎擔心,這些我還不會考慮呀,我又不是整天光吃幹飯呀!” 劉風受到質疑,自得心一下子覺得受到極大的屈辱,很有些生氣,稍微抬起半個身子,如同一個大寫的U字,“我的想法不可能全部都告訴你啊,既然今天說到這個事,我就稍微解釋一下吧,你說的這個問題我早想過了,所以我特意留了三分之一的倉位,一是尾盤撬股,第二天高開低打,降低持倉成本;二是真如果大跌調整,我們就把倉位滿上,持股待漲就好了,市場這麼熱,就是個空中加油行情。而且該看好的股票我都看好了,我反倒是怕它不跌,那才真叫人難受。”

李為沉默不說話,心中有些氣惱,他還是那套,君不密則失臣,幾事不密則成害,真讓人生厭。

劉風一看沒有得到回應,愈發生氣,居然置疑他的權威,簡直就是無組織無紀律,這種風氣千萬要不得。於是手中水杯往桌面一頓,坐起身體,臉上一板,打算在其他事情上找歪茬:“這個事你就別管了,另外我還想問你呢,交代你的事情做好沒有?”

他說的是成立私募基金的事情,但這事李為著實沒有絲毫興趣,按照他的想法,現在賬戶有一個多億,做一點穩定的投資,舒舒服服過日子比什麼都強。只是劉風不這麼想,總在那念念不忘要來一場風攪雪,總想在股市裡撲騰出個名利雙收來,他就是愛瞎折騰!

李為頭腦裡一閃而過許多話語,想想還是算了,畢竟劉風現在正當紅,而且又是個死犟,說了也不會聽,還不如敷衍過去就算:“這事不是和你說過兩三次了嘛,辦沒有問題,我們條件都合適,只是今年成立私募的特別多,連出法律意見書都要排隊,更可況卡在註冊環節的更是成千上萬。所以別急,稍微等一等,現在花錢也是個白等”。

“你什麼時候和我說了?”劉風翻臉就不認,繼續板臉說話,“你這事要跟勞啊,可別壞了我的大事”。

有個屁個大事,無非就是躁得慌!李為心頭冷冷一哼,接著轉念默默想到: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我還是得想辦法退出來,就按上次計劃的,這波行情應該能持續到年底,到時候找藉口退出。但依他的性格肯定不會同意,不管了,大不了我的股權裡留上百分之十給他,也算我仁至義盡了。所以,現在沒必要衝突爭論,隨他去好了,反正也沒有什麼損失。

於是,眼睛一眨,佯裝調侃般讚許:“你這也是生不逢時啊,要在亂世,你肯定也是一路軍閥。可惜了,這太平盛世,你也就只能在股市裡征伐一番了”。

這番話說到了劉風心坎裡,他哈哈一笑,重新躺在大班椅上,翹腳起雙腳輕輕搖晃,一副千軍萬馬盡在我手,洋洋得意的樣子。

只是,大盤突然毫無徵兆千股跌停,嚇了兩人一大跳。這可太打臉了,劉風強壓住心頭的慌張,一臉僵硬的假裝哈哈大笑:“別慌,這肯定是有大資金故意洗盤,急跌不可怕,陰跌最傷人,我還正愁沒有加倉機會呢,真是瞌睡送枕頭,哈哈。這樣,我們尾盤撬個板,看第二天情況,如果大盤繼續洗盤,我們就出掉後尾盤再撬,如果大漲我們就持股不動,按照我的分析,趨勢向上這是肯定的”。

李為沒有說話,因為他也認同這種觀點,從去年啟動到現在,都有好幾次大跌洗盤了,雖說幅度沒有這個大,但手法似乎都差不多,而且市場現在滾燙得像個大火爐子,就連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一邊顫顫巍巍挑爛菜葉子,一邊還與菜販子爭論,該買基金還是理財,哪可能瞬間戛然而死,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只是尾盤撬板不成功,剛起來兩三個點,就啪一下又被死死按在跌停板上,讓人有點錯愕。李為額外很有些譏嘲與冷笑,得瑟呀,看你還得不得瑟!

接下來幾個交易日,竟是連續的千股跌停。市場炸了鍋,拉手轉圈圈的大家害怕得要死,跳起腳來謾罵,慌不擇路,哭天搶地。

上面也害怕了,趕緊推出平準基金和熔斷制度。大家覺得這是自己人,於是又打算拉起手兒轉圈圈。股市從千股跌停變成千股漲停,劉風很得意,覺得一切都像以前那樣,掌控在手中:“我就說嘛,這就是個政策市,什麼最重要,穩定最重要,怎麼可能讓它這樣暴跌下去,那不是反了天了。你看呵,這就算是階段性底部,後面盤整一段時間就又會上攻了”。這幾天不見了幾千萬,李為心亂如麻,但沒有多說話,因為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但這其中有壞人!接下來又是一大段的暴跌。兩週時間不到,1個多億就只剩四千萬,李為心如刀割,覺得自己都快要瘋掉!他憤怒之極,想要找劉風吵一架,大不了一拍兩散。只是尚未等他開口,劉風先說話了,態度極為誠懇:“這段時間都是我的錯,我之前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步子邁得有點大”。

李為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於是劉風接著說到:“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種暴跌沒法預計,我相信絕大部分人都和我們一樣,甚至可

能還不如我們,因為真的很難。”

“我之前不是提醒過,要不要減點倉嗎?”李為又是一哼,冷冷說到。

“那我還真沒聽到,”劉風一愣,茫然回應到,自信的人都是一個樣,長眼睛的瞎子,有耳朵的聾子,他擺擺手,示意這事不重要,然後繼續他之前的說話,“股市裡有句話說得好,大家虧那就是不是虧,那只是數字的變化而已。而且幸運的是我們本錢還在,無非虧的是這大半年賺到的錢,只要我們不怕別慌,吸取這段時間的經驗教訓,後面肯定能賺回來的,這點自信和把握我還是有的。我今天和你聊這麼多,是想統一一下思想,你呢也別有太大的思想負擔,凡是有我扛著,你就做好後勤保障工作,我們爭取後面這段時間把錢都給賺回來。我就說這麼多,你看看你還有沒有什麼意見,都可以提出來,我們開誠佈公談一談。”邊說又邊學紅軍老同志,伸手拍拍李為小同志的肩膀。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為也不好再責怪下去,想了想,冷冷說到:“其他意見我沒有,只是一個,私募的事我建議停下來吧,我們的操作水平在這擺著,最多也就是個雜牌軍。真成立私募,拉一些人進來,碰上這樣一個大跌,那些人一擠兌,我們就什麼都沒了”。

劉風一愣,臉色變了變,有些生氣,這人真是不識抬舉,我都這樣道歉了,居然還跟我頂!強忍住,擠出一點點僵笑,點點頭:“未來的變化誰也說不清,當然,你說的擠兌這事我會考慮,但雜牌軍這說法我是堅決不認的。這樣,私募這事暫時不討論,待到我們的資本重新回到峰值再說,這樣總行吧。”

李為一聽就有些發燥,剛想開口,突然想到,這樣的爭論有什麼意義?反正我決定了,回到峰值就退出一大部分,你愛冒險也好,穩打穩扎也罷,都無所謂了。於是又點點頭。

只是兩人的好運似乎用光了,接下來的股市雖然有所企穩回升,但主要集中在權重大盤股上,大部分“炒”股的人,是不願買入這種股票的。

時間轉眼就到了十月,賬戶資產總額還是基本沒有變化,這讓人失望、失落、心焦如焚。人就是這樣,上去了就下不來,失去感永遠比獲得感強烈得多。劉風思前想後,決定找李為再好好談談:“你看呵,大盤從大跌到現在,基本上企穩了,”邊說邊仔細觀察李為的表情,看到露出贊同的神態後繼續往下說,“但市場邏輯明顯發生變化,我們再按照過去的打法恐怕目標無望,現在必須調整策略,採取非常規手段,所以我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是啊,這他媽賺錢真是太難了!李為心中禁不住地感慨,也很贊同劉風的觀點,只是不能讓他看出來,所以儘量平靜的看著他,等他繼續往下說。

“我是這樣想的,”劉風輕輕咳嗽一下,緩解下空氣中的凝重,“現在這種箱體窄幅震盪行情,單個股票大漲很難,大跌也很難。依託我們現有本金,想獲得高回報基本不可能。只有加大資本金才是正道。但要找親戚朋友借可能很難了,反正我這是把該借的都借了,我猜想你那邊情況也差不多,”前段時間,兩人為了確保為數不多的資本金,已經借了一圈,包括跟劉豐收要了一百萬。而李為則厚起臉皮給楊梅打了個電話,結果她說股市大跌,她的股票期權也兌不出來,委婉拒絕了,這讓李為感覺十分丟人和落寞。

“所以,”劉風又輕輕咳嗽一聲,變得有些試探般的小心,“走配資是我們唯一的選擇了。我們也不多配,大概走個四倍配資,加上本金接近2個億,漲百分之五十我們就突破原峰值了。而且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佈局明年春耕行情的好時機,一號文肯定是農業現代化,相關的股票明顯走得很紮實,我們也要早點佈局,否則再晚一些就沒機會了。”

果然是這樣的提議,李為心頭早就憋下了一口不甘心,本想點頭同意,但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這個步子讓自己討厭,就彷彿不愛吃蔥的人,感覺蔥在嘴裡沙沙作響,全身忍不住打抖,身體上產生奇怪想撒尿,卻又撒不出來的感覺。而且最關鍵的是承擔這麼大風險,利益卻大部分都歸劉風所有,這不合算,於是決定再抻一抻他。假裝四周看看,笑笑岔開話題:“元昊這幾天有沒有給你打電話,他說他母親過世了,問我借點錢,想帶上骨灰去岡仁波齊轉山,還說我們在走背運,要過來給我們辦公室做做法,變變風水呢,想想就有點可笑”。

“我掛了,沒問。誰有空和他說話呀,那就是個廢人,你罵他都沒用,”劉風不耐煩的應了一句,黑沉臉接著繼續追問:“別說他了,問你呢,這事怎麼說,前怕狼,後怕虎,那我們就沒法幹了!”

突然間,李為莫名覺得有些恍惚,這本來是大家最愛的話題,怎麼今天就完全不一樣了。或許元昊,他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物件,是多餘同情心的施捨物件,是騎驢人回望的那個擔柴漢,是用於滿足自己虛假優越性的工具。所以,一旦自己不如意時,對他再沒有任何的興趣和同情,而冠以恨鐵不成鋼的痛斥,以派遣對自己現在生活的失望和落寞。

果然不出所料,劉風進了牛角尖,反覆談了好幾天後,雙方達成,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淨資產跌破一千萬時無條件平倉,公司交由李為全權打理,劉風則另謀他路。

剝奪權利的落差讓劉風不甘心到瘋狂,因此他決定破釜沉舟拼死一搏。將總體槓桿比例提升到六倍,同時調整融資結構,改為向小貸公司融四千萬,然後以八千萬再向配資公司加三倍槓桿,這樣才能保證萬一市場下挫時,以一千萬以下觸碰到配資平倉線。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沒有人算到本是保命符的熔斷政策卻變成催命符,雪崩了,從2016年新年第一天開始,沒有春耕行情、沒有一號文、沒有市場熱炒,只有無盡的雪崩塌而下。兩人跌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的天色一寸寸變黑,伸手不見五指。

只有幸運和遠離才能逃得過雪崩,上天不願再眷顧這樣的兩個人。等到配資公司能夠強平時,已是第三個一字跌停板之後了,除了八千萬的本金全部損失外,還倒欠配資公司幾百萬的穿倉款,也就是說兩人負債了五千萬。

雙方為此扯了兩個多月的皮,雖說對方願意減免一部分的穿倉款,但兩人實在無錢可還,耐心耗盡,雙方小規模打了一架。然後雷就全面爆開,各個債主輪番上門,謾罵威脅。

相看兩厭,李為和劉風大吵一架,徹底分開,各自躲債。但追討債的人如同索魂的厲鬼,李為變成過街老鼠,躲在偏僻的小公園長椅上,手中攥碎了過期的彩票,苟延殘喘,惶惶不可終日。

鈴鈴鈴,電話突然響了,嚇得李為一哆嗦。小心看了一眼,緊張的心更加高懸,竟然是李母打來的,使勁深呼吸幾下,咳嗽幾聲,壓下喉嚨裡的沙啞,想努力裝出一幅正常的樣子。

電話剛一接通,就傳來母親的嚎嚎痛哭:“兒子,你到底在哪?嗚嗚嗚,你到底欠了別人多少錢啊?這幾天幾撥人找上家來,指著我們老兩口罵,說你欠了他們很多錢,讓出來說清楚。嗚嗚嗚,我們擔心得要死,你電話又打不通,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和你爸眼睛都快哭

瞎了,嗚嗚…”

李為心中陣陣酸楚,趕緊出言撒謊安慰:“不是,”只是剛一開口就哽咽住,聲音沙啞如同生鏽的鋸片,於是捂住話筒咳嗽幾下清清嗓子,然後又提高音量接著說話,“不是這樣,我沒欠錢,是一個合作伙伴欠的,他們找不到他,就以為可以找我,媽媽,你放心,我.”說到這,嗓子又是一啞,馬上就要控制不住,趕緊說到,“我這邊還有事忙,你放心,莫理他們就是了”。

一放下電話,眼淚噴湧而出,心痛如絞。

過了幾分鐘,嘟嘟嘟來了一條簡訊,是李母發來的:兒子,我知道你一個人在外面打拼很累,如果你真欠了別人錢,就和爸媽說,我們手邊還有一點錢,實在不行,把房子賣了也可以。如果說外面很難,那就帶上老婆和小小回來吧,一家人安安心心生活也挺好。爸媽都老了,沒有別的想法,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了。

李為再也堅持不住,狠狠扇了自己兩耳光,抱頭痛哭。

天色漸漸暗下來,寒夜灰濛又寂寥。李為突然很想見李小小一面,哪怕聽一聽他的聲音都好,躊躇再三,鼓足勇氣撥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周東華憤怒的咆哮:“你還好意思見他,他都被人打了!攤上你這麼個爹,他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有福沒給他享過,現在有難卻要牽連他,你還是人嗎!!!”

“…我最後悔就是認識你,惺惺作態,內心陰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在這辛辛苦苦養他,生病了都不敢請假,你給他做過什麼,居然還有臉要他接電話!!”她變得有些崩潰,歇斯底里叫喊,其中隱約又夾雜一絲小孩子的哭,李為從未想會變成這樣,低聲嚅嚅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用嗎?啊!有什麼用?!像你這樣活著害人,不如死了算了,大家清靜!!”那是她最後的哭喊發洩,啪一下掛了電話。

李為握住電話傻傻發愣,原來我是這樣的自己,原來我是這樣一副讓人討厭的樣子。是啊,我這活著就是害人,不如…不如死了算了,李為喃喃重複她的話語,突然間彷彿看到了救命稻草,心怦怦亂跳,也許…也許我死了,他們就不會被為難了,是啊…誰又會為難一個死人呢?可是,可是我怕呀,死的時候會不會痛,死後又會是什麼?我怕,怕那永無知覺的黑暗。

嘟嘟嘟,母親的簡訊還在不斷發過來,李為沒臉再看下去,哆嗦幾下,關了手機,朗朗蹌蹌往外走去。

城市的北邊有一座高山,白天人很多,大家都很高興的樣子。一到晚上,人煙散去,這裡也空曠寂寞下來,只有若遠若近的鳴蟲啾啾。

今晚月色清亮,如水般柔柔傾斜下來,照在懸崖邊那個蹣跚的影子上。偶爾響起一兩下低聲的啜泣,如同夜梟突兀的叫聲,驚碎了這一簾的寧靜。

我怎麼會這樣,走到今天這個絕路?我該恨劉風嗎?或恨那該死的熔斷嗎?不!其實要怪的只是我自己,貪心不足,換了我自己怕也是一樣的結局,如果能早點收手,那就好了。

李為生氣的狠扇了自己兩耳光,跟住又有些惘然,難道真的只是因為貪念作祟嗎?或許我早就被魔鬼勾了魂魄,才會對什麼都不滿足,我也曾有過家庭、妻兒、金錢財富、公司的地位、朋友的羨慕,但我卻總覺得別人比我好,這讓我嫉妒、瘋狂、憤怒、不甘,於是我要了還想要,想要所有想要的一切,想要獨一無二的好,可慾望是填不滿的海,這是我種下的果,終究要我自己來承當。

蒼天哪,如果能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李為抬頭痴痴看天,瘋狂祈求,是的,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好好過日子,絕不再胡思亂想,決不再貪嗔嫉妒,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一陣山風吹過,李為打了個冷戰,清醒過來,慘笑自譏,我現在居然還在妄想,這不過是做夢罷了,再也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腦海裡不自覺翻湧起過去的畫面,一幅幅、一幕幕,鈴鈴的笑、盡情的奔跑,李為忘情伸手想要抓住什麼,只有冰冷的風從指縫中掠過。

李為淒涼一笑,一咬牙,想要縱身一躍,一朵浮雲飄過,月亮嚇得閉上眼睛。只是他沒能跳下去,雙腿如灌鉛一般,一步都動彈不得,他癱軟蹲下,嗚嗚大哭。

原來看過那麼多死亡,都是自己告別的預演。可我實在是怕呀,再也看不到,再也聽不到,只能關在狹小的盒子裡,看著自己一寸寸腐爛,最後就連腐爛都沒有了,我怕,我怕沒有了我自己。

爺爺奶奶,你們好嗎?外公外婆,你們好嗎?甚或是忘卻了的許多,你好嗎?你們冷嗎?有另一個世界嗎?你們能和我說說嗎?

月亮悄悄又露出臉來,皎潔的光好似母親般憐憫,為他驅散眼前一點點的黑暗,黝青的山谷、連綿的樹、隱約點綴的花。

那是什麼?桃花嗎?開得這麼粉紅,莫非春天來了嗎?他無助的喃喃,家鄉的桃山也開了嗎?我想它了。媽媽,我想回家了。

突然一愣,想起那年鄉下表哥說過算命先生的故事,閃過一絲明悟,就這樣一步步病入膏肓,原來是我在春暖花開的時候死去。擠出幾聲哭般慘笑,哆哆嗦嗦,身子往前一倒,栽了下去。

又過了幾天,劉風也不見了,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時光如梭,又是一年春節。夜深了,劉豐收站在陽臺上,看著不遠處的橡皮壩,燈火璀璨、遊人點點,心中思緒萬千。默默點燃兩支香菸,放到欄杆面板上,著它們慢慢變短,慢慢熄滅,輕輕嘆息一聲,有點冷,裹緊一些衣服,往房內走去。

他走到書桌前坐下,提筆寫到:爆竹除盡,夜闌風平,人到四十,何以不惑。茫然不知該怎麼繼續,揉了揉額間發緊的傷疤,出神發愣。

咚,一陣嘈雜巨響,嚇了他一大跳,原來是新春鐘聲敲響,到處洋溢起歡樂的叫喊。不知怎麼回事,他莫名心頭一鬆,失笑搖頭,站起身將紙揉成一團丟進廢紙簍裡,接著走進臥房裡,妻子和女兒正恬恬酣睡,屋裡很溫暖,兩人的臉如同紅撲撲的大蘋果,劉豐收心頭一暖,只覺得周圍愈加明亮。

“你醒了,”幾個小夥伴圍過來,滿臉戲謔之色,“剛剛是做啥好夢了?還不要不要的叫”。

李為睜開惺忪的眼睛,茫然看著周圍熟悉又青春的臉,揉了揉額間,莫名覺得很想哭,卻又不知為什麼。微涼的夜、恬靜的大山,空氣有些清透,隱約又帶著點香火的味道。

“走了,該出發了,要不天就亮了。”黃新增邊衝他大聲叫喊,邊故意使勁在他大腿上拍打一下,然後大笑往前跑去。鄉下大表哥站在小廟門口昏黃的燈光下,正微笑朝他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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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為吃了一痛,清醒過來,笑嘻嘻的追打上去,快到門口時,心頭一動,回首看去,老和尚似乎就站在黑暗裡,耳邊隱約響起他最後怪異的說話:“二十年來恍一夢,流水揉痕散聚。驚起四顧掩落暮,昏燈靜月孤,遙照夜起人;嗟嘆疏白何不惑,蜉生蛾火不悟。負山渴水迷崖路,惶悲強笑淚,低心問誠意。”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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