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切行為邏輯都可以從過去的成長經歷中找到蛛絲馬跡, 這句話可以用在人類身上，用在龍類身上也勉強行得通。

如果說滅盡龍的暴虐是因為與生俱來對能量和食物的渴望，那麼冰呪龍的厭戰就是因為長期養尊處優所導致的貪生怕死。

沒錯, 就算是古龍，也是會害怕死亡的。

冰呪龍看不慣熔山龍，一是因為二者屬性相沖，二是因為那個大塊頭與它理念不合。

縱觀熔山龍的一生, 從出生開始, 它就是為了最後的死亡而活。

這個在古龍種裡都算奇葩的種族, 誕生在深海的岩漿之中，小時候像塊石頭一樣活在海底, 不吃不喝也不動彈，僅靠海底火山附近豐富的浮游生物和礦物質維持生命。等稍微長大了一點, 它們就開始悶頭朝新大陸遷徙，路上或許會遭到人類的阻擊, 但它們從不回頭。等到好不容易到達新大陸了, 它們還要義無反顧地把自己一身力量貢獻給地脈。

回首這數百年的龍生, 熔山龍竟然沒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的。它們從海底滾燙的地脈能量中誕生, 又回到地脈中死亡，除了用數百年的積累供養了地脈之外, 別無它用。

冰呪龍十分厭惡這種活法, 並用盡全身的力量去抗拒, 它發誓自己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為了自己而活，它要活得長久、活得舒服、活得任誰看到了都要羨慕。

這個要求不難實現, 它可是古龍啊, 從出生起就一直壓著周圍其他怪物打, 沒有誰是它的對手。而以它的防禦力, 就算躺平任由其他怪物攻擊，那些菜雞也不可能殺得掉它。沒看直哉的全力一擊也只是讓它掉了一些羽毛麼？那冰層之下的龍鱗依舊完美，就算是被一臺坦克迎面撞上，恐怕都不會產生一絲傷痕。

說白了，古龍就是這麼犯規的存在。

冰呪龍靠著古龍的底蘊，按照自己的想法，一路舒舒服服地活到了今天。

這樣的它，討厭戰鬥、討厭勉強自己、討厭一切讓它舒適的生活節奏被打亂的東西。

可如果它遇到了不得不面對這一切的時候呢？

不是那種談笑間敵人灰飛煙滅的虐菜，而是實打實的生死相搏。不管再怎麼弱小的古龍都有著難以想象的生命力和能量，就算冰呪龍能贏，後果也是很慘烈的。

一個不小心，它就會把性命搭進去，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冰呪龍就更慫了。

滅盡龍……如果是幼崽或成長期的話，它還不怎麼怕，可眼前這頭分明已經跨過了成長期的那道門檻，一隻腳踏入了巔峰期！

它引以為傲的冰雪在龍封力面前毫無用武之地，身體素質也遠遠不如滅盡龍，它甚至連逃跑都不一定能成功——它會飛，滅盡龍也會啊！

除了那個小山一樣大、翅膀長出來只是裝飾品的熔山龍之外，古龍種絕大多數都會飛。

再看看那一身黑中透金、威風凜凜的尖刺，好傢伙，一頓幾頭龍才能吃成這種水平啊？

直哉：倒也沒有那麼誇張，糖豆而已。

面對虎視眈眈的滅盡龍，冰呪龍滿心苦澀，還沒開始戰鬥，戰意已經跌落至谷底。

而直哉這邊，雖說意料之外地沒有遭到猛烈反擊，但短時間內還是沒有放鬆警惕。

這是古龍，不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食草龍，再小心都不為過。

他下定了決心之後，再次張開影子，做出召喚式神的動作。

這樣的冰天雪地原本是對他們很不利的，除了滅盡龍之外，就算是本身就有冰屬性的風漂龍都很難長時間作戰。但直哉服用過熔山龍的龍玉，這就導致他的咒力中除了雷電之外，還融合了岩漿的力量，這份酷熱在經過咒力的中和之後變得柔和，就算不是古龍種也可以放心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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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就連原本弱冰的怪物都能毫無負擔地在冰天雪地中戰鬥了，冰呪龍最大的優勢一下子被削弱了一半。

‘天眼、金雷公、月迅龍、激昂金獅子……還有勉強算變異了一半的風漂龍。’

冰呪龍越看越心驚，它只是宅，並不無知，怪物中實力比較強的那些型別它都是瞭解的。眼前這幾頭龍，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了不得的特殊個體，雖然還是比不上它自己，但也足夠珍稀了。

在龍類的世界中，特殊就意味著強大，因為不夠強的變異體都被早早淘汰掉了，留下的肯定是強者中的強者。

正常情況下，特殊個體在種族中的出現率不足萬分之一，就算直哉的龍有人為干預培養的因素在裡面，但是能透過培養成為特殊個體，本身就證明了它們傑出的自身素質。

要知道，像這種級別的特殊個體，十年都不一定能出一頭。可是現在出現在冰呪龍眼前的這裡卻足足有五頭，算上吸收了熔山龍力量的滅盡龍，那就是六頭。

六頭特殊個體，統統都聽從一個人類的命令，這也太離譜了吧！

——而且，六頭啊！六個萬分之一的機率湊在一起，打它一個！這合理嗎？！

冰呪龍淚奔：你們太過分了！！

直哉：你懂什麼，這叫正義的圍毆。=v=

這下就算是冰呪龍，也不敢說自己能打得過這群怪物了。一頭能打贏，兩頭勉強打平，三頭就要想辦法保命，至於六頭……它還是直接逃跑比較現實！

“嗷！”見滅盡龍頭一個俯衝下來，冰呪龍驚恐地尖叫一聲，轉身就振翅起飛，朝著天邊拼命飛去。

但直哉怎麼可能會放它離開？光是待在深山老林裡，它的冰雪就能影響到數十公裡之外的城市，要是把它放往人口更加密集的方向飛，恐怕等不到第二天，日本的各大新聞報紙上就會出現有關的報道了。

到那時他還怎麼跟咒術協會談條件？直哉當然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雖然還沒有在生物身上實驗過，不過如果是物件是古龍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直哉自言自語，隨著身邊兩頭會飛的龍一前一後，如同離弦之箭一般衝出去，他抬起了手臂，五指張開，遙遙對準了飛行在半空中的冰呪龍。

他的眼瞳是剔透的金色，腳下的影子卻是陰森的漆黑。它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潔白的雪地上翻湧、扭曲、蠢蠢欲動著想要將一切吞噬進那片深不可測的黑暗中去。

“偽——領域展開。”

瞬間，他的五指扣死，緊握成拳。黑影驟然暴起，如同海嘯一般，遮天蔽日地朝著目標席捲而去。

——該怎麼形容那個景象呢？對於離得遠的協會來說，他們觀察到的就是一個龐大到難以置信的漆黑球體。如果說雪山是盛在水晶杯裡的聖代，那這顆球體就是聖代最頂端的櫻桃，很難想象身處其中的人所看到的，究竟是怎樣一副景象。

當周圍的景物逐漸被黑暗吞噬，連天上的太陽都被遮擋，一切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時——

——那必然是比傳說中的天狗食日更加恐怖的、彷彿末日一般的圖景。

一手締造了這個漆黑地獄的直哉毫無波動，他的龍也絲毫不覺得難受。

笑話，這就是它們平時待著的地方，不出來放風的時候，在裡面連續待好幾天的時候也是有的，怎麼可能會感到不適應？

——龍友們各個都是人才，打架又很強，它們超喜歡在這裡的好不好！

只可惜龍與龍的快樂並不相通，冰呪龍只覺得它們恐怖。

當黑影徹底吞噬了周圍的景色，形成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之時，外面的人無法闖入，裡面的人也無法逃出。在這裡，光線無法通行，聲音無法傳播，一切資訊都只有影子的掌控者才能擁有，而直哉以特殊的心靈感應與他的龍分享這些資訊。

感官成了無用的裝飾品，在這個封閉的影子之中，只有得到允許的生物才能行動自如。

這就是直哉創造的偽造領域，不是十影法，也不是構築術式，他更傾向於這是一種對影子力量的全新運用，為此他還特別給這個領域起了個名字——

“——百龍夜行。”

無光的陰影中，形形色色的怪物就像古老傳說中的妖怪。它們跨越了現實與虛幻之間的壁障，降臨到了這個世界之中。它們遊行、狂歡、為陷入此間的迷失者獻上最後的頌歌。

‘歡迎來到我們的世界，衷心地祝願你樂不思蜀、流連忘返，永遠沉溺於不需要思考的黑暗之中。’

影中世界沒有空間的概念，上一秒還在數百米之外的物體，下一秒可能就在身旁了。會不會飛行也不再重要，因為縱向的坐標軸已經失效，只要怪物們想，完全可以在一瞬之間閃現到目標的頭頂，影子使它們無處不在、無所不能。

對於深陷領域中的‘獵物’來說，這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一般情況下，需要直哉親自動手的目標並不多。絕大多數智慧生物在陷入影子之後不久就會理智全失，要麼將自己的意識完全封閉在心靈深處，要麼像個瘋子一樣無意義地發癲。

冰呪龍不在這個範圍之內，事實上，絕大多數古龍都不在這個範圍內。

這個東西涉及到一個比較玄學的概念，也就是‘精神抗性’，用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心理承受能力。精神抗性高的生物就能在虛無中堅持得更久，而精神抗性不足的生物則會迅速被侵蝕，假如沒有得到保護，他們就會化作虛無中的一縷塵埃，再也回不到現實之中。

冰呪龍屬於前者，它不會發瘋，但它也不像某些抗性高到不可思議的變態一樣完全不受影響。

對於某些人，這裡特指五條悟這樣開掛的傢伙，虛無對他們完全沒有影響。五條悟走在直哉的影子空間中，就像遊走於自家後花園，優哉遊哉。

所以說，對於這類變態的傢伙，百龍的存在就很重要了。

虛無只是這個領域的被動效果，真要說起來的話，殺招還是隱藏在其中的各種怪物。

“先別動手。”直哉下達了指令，“觀察一下這個領域的效果。”

將虛無空間投射到現實之中，與直接把目標拉進去是不一樣的。前者需要直哉時刻供應咒力維持，一旦斷供領域就會自動消失。而後者只需要把人丟進去就好了，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舉動。

冰呪龍什麼都感受不到，但它還是本能般製造了大量的冰柱，牢牢將自己保護在其中，形成了一個厚實的保護層。

“像個刺蝟。”直哉頭頭是道地點評道。

“吼！”滅盡龍一聽不樂意了。

說誰像刺蝟呢？

這麼多年下來，它總算搞清楚了‘刺蝟’是怎樣的一種生物——一團小小的，表面覆蓋著刺的，除了自衛之外幾乎毫無攻擊性的肉團。

而自從它知道了這個直哉隱瞞多年的秘密之後，它就開始對‘刺蝟’這個詞表現得異常抗拒。

具體有多抗拒呢？大概就是直哉想當著其他人的面召喚它的話，叫‘刺蝟’二字它是不會回應的。

直哉：吾兒叛逆，傷透吾心。

就算他不是叫滅盡龍，而是隨便指代一下冰呪龍的防禦姿態，滅盡龍也會破防。

這位偉大的毀滅象徵、殘忍的古龍殺手發出了與外形相符的兇悍咆哮：“吼——！”

它拒絕與這種弱小的生物劃等號！它可是強大的滅盡龍，才不是什麼刺蝟！

直哉：“那你覺得什麼名字合適？”

他總不能連個式神名都叫不出來吧？

結果滅盡龍十分嚴肅，幾乎是鄭重其事地在心靈感應中，給直哉展示了一個畫面——

這應該是某個電視節目上一閃而過的鏡頭，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一隻體型比刺蝟大了許多倍，但同樣長滿尖刺的齧齒目動物從草叢中緩緩移動而出，黑豆大的小眼睛裡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這是一頭豪豬。

直哉：“…………”認真的嗎？

他冷靜地指出：“這還不如刺蝟。”

滅盡龍：“吼？！”誰說的？！這不比刺蝟威風多了？

直哉：哪裡威風？？？

滅盡龍：它大啊！！！

直哉：……這都是什麼虎狼之詞。

一人一龍仗著冰呪龍搞不清情況不敢輕舉妄動，肆無忌憚地討論起沒有營養的白痴話題。而大名白玉犬、小名泡芙的泡狐龍則表示：吵什麼吵，根本沒有意義。

單就品味這一方面，這倆爛得根本不相上下。

泡狐龍盤起自己毛髮華麗的大尾巴，找個最舒適的角度，原地趴了下來。

感覺沒它什麼事，摸魚吧。

所有的怪物都表現得很冷靜，因為有直哉的指示在前，所以就算某些狗子和狒狒再想跟冰呪龍打一架，它們都沒有輕舉妄動。

狗子與狒狒：很難說自己一出手後，先捱揍的會是誰。

別看泡芙哥現在一副佛系摸魚的懶樣，真有龍敢違背直哉的命令時，它肯定是第一個錘爆對方狗頭的。

不敢惹、不敢惹。

虛無空間中很難判斷時間的流逝，但冰呪龍能感受到自己留存在冰柱中的力量正在被侵蝕。一開始它是有些無措，但是在古龍的戰鬥中，比這離奇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它還不至於徹底慌了神。很快它就以冰塊消失的速度為標準，緩緩計算起時間。

冰柱構成的保護層在消融的同時重建，厚度始終沒有減少。而最令冰呪龍感到奇怪的是，在這樣一段堪稱漫長的時間中，直哉一方並沒有發起攻擊。

明明是處在絕對有利的條件，他們卻絲毫沒有動手的預兆，這是為什麼？

是覺得它會被虛無拖垮，用不著他們親自動手嗎？還是說……維持原狀已經是極限，他們無法再進一步了呢？

冰呪龍起初懷疑是前一種可能性，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它的思維開始變得模糊，內心的天平也逐漸傾斜向後一種。

或許，它有逃離的機會。

黑暗中的時間總是過得異常慢，冰呪龍以為自己撐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在直哉他們看來，不過是吵了幾句嘴的功夫而已，根本談不上漫長。

月迅龍將自己倒吊起來，兩片翅膀緊緊包住身體，整條龍像蝙蝠一樣隱藏在黑暗中。而風漂龍則好奇地觀察著那個刺蝟一樣的冰球，試圖從中學到一些霜凍氣息的使用方法。

它算是除了金獅子之外，直哉的隊伍中最有上進心的怪物。尤其是目前隨便挑一頭龍都比它強的狀況，讓它對於變強有了非同一般的執念。

先前冰呪龍說它算是半個特殊個體其實沒有錯，作為天生擁有冰屬性力量的怪物，風漂龍的進化方向其實是名為‘霜翼’的特殊個體。當它長期處於極端寒冷的環境中時，身體會向著更能適應環境的方向變異，最後的結果就是產生與儲存凍氣的腺體得到大幅度增強，風漂龍本身也將從普通個體轉化為特殊個體。

如果說此時直哉的隊伍中有誰對冰呪龍很上心的話，那就只有風漂龍一個了。

和滅盡龍吵得不可開交的直哉也注意到了它眼神中的渴望——像是冰呪龍這種規模的造冰，現在的風漂龍是做不到的。它頂多只能釋放凍氣，在物體表面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冰霜，而無法製造出獨立存在的冰塊。

這樣一來，就算是為了滿足它的好勝心，直哉也得想辦法搞定冰呪龍了。

能收服當然是最好的，因為他感覺這傢伙好像也沒有其他古龍那麼高傲。就算不能，他也得想辦法搞點龍玉，給風漂龍當零嘴吃。

冰呪龍：第無數次後悔當初進了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