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間, 天翻地覆。

鬼王已死，剩下的惡鬼也在陽光灑落的瞬間化作煙塵，消逝無蹤了。不死的詛咒被破除, 籠罩在這個世界之上千年的烏雲就此消散。

直哉與產屋敷耀哉面對面而坐，彼此的心情都有些複雜。

鬼殺隊當主自然是如釋重負的感覺壓過了其他一切情緒，除了精神上的，更有身體上的。他們一族因為出了一個無慘而受到長久的反噬, 每一個族人的健康狀況都十分堪憂。

在此之前，產屋敷耀哉眼睛上的病變已經開始惡化，如果沒有直哉的出現, 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徹底失去視力。

可就在無慘死去的一瞬間, 詛咒解除了，雙眼處傳來的刺痛感瞬間緩和, 從出生開始就糾纏著他的虛弱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也就是那個瞬間, 他產屋敷耀哉的心中出現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難道鬼王已經死了嗎？

可這怎麼可能呢？

直到水柱的鎹鴉帶著信件飛回宅邸, 他才意識到這個荒誕的猜想成真了，鬼王真的死了, 他們鬼殺隊為之奮鬥了上千年的目標, 就此完成了。

產屋敷耀哉有些恍惚,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 他感覺自己還沒準備好。

倒是直哉這位以一己之力剷除了鬼王的大功臣, 一副十分糾結的表情。

產屋敷耀哉強壓下喜悅，剋制地詢問著他：“你怎麼了？”

他讀了錆兔在信中詳細描述的過程，那份內容不僅來自於直哉，還融合了灶門一家的口述, 以及山腳下退役的鬼殺隊劍士的證詞。從中可知, 直哉殺死無慘的過程並不算一帆風順, 最起碼在灶門禰豆子這裡他是面對過艱難的抉擇的。

雖然最後結果證明了一切都是虛驚一場，但的確有那麼一瞬間，直哉選擇了放棄少女的性命，換取鬼王的死亡。

產屋敷耀哉不得不想到，直哉很可能是為這事感到自責。

“您也不必太過愧疚，灶門禰豆子畢竟平安無事地活下來了，如果沒有您的出現，灶門一家恐怕都會死於無慘之手，現在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他說了一大堆，直哉慢慢回過神來，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安慰自己。

“您誤會了。”他打斷了對方，“我不是在為我的選擇感到後悔。”

產屋敷不解：“這是何意？”

直哉垂眸。

雖然對禰豆子有所虧欠，但假如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即為了殺死無慘而犧牲掉禰豆子。

即便已經來到白天，鬼仍然可以在光線陰暗的室內活動，傷害到其他無辜的人，放任無慘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會導致更多悲劇，而以當時的情況來說，他無法預知咒力可以將禰豆子救回來，所以不管多少次他都會選擇犧牲掉她。

真正讓他感到難過的是，在那個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某種自己很討厭的人，為了所謂更好的選擇而擅自替他人做出了犧牲的決定。

可他又覺得自己是正確的，現在仍是，這才是他感到難過的地方——他無比清醒地做出了曾經的自己會痛恨的選擇，而且完全不感到後悔。

他想起平行世界中的伏黑惠和虎杖悠仁……如果換作是現在的他，虎杖可能不會有活著走出咒術協會的機會。

這才是他神色鬱郁的真正原因。

產屋敷耀哉聽完了他語焉不詳的解釋後，也沉默了下來。

他很瞭解這種感覺……每次看到朝氣蓬勃的新劍士入隊的時候，每次看到那些曾經生氣勃勃的臉被血汙掩蓋的時候，他都會感到恍惚。

他做出讓無數人前仆後繼去送死的決策，只為一個不知道能不能達成的使命。

好在他等到了最後的結局，數十代的產屋敷沒能親眼見證的結局，他活著等到了。從此後不會再有惡鬼，曾經的每一次犧牲都因為這一刻而有了意義。

但直哉卻依然沒等到他的‘意義’，這一整個世界對他來說都是生命中的過客，他的意義不會落在這裡，他必須繼續走下去，直到找到那個讓以往的決定都顯得有意義的理由。

“理由……？”直哉滿臉的茫然。

產屋敷把自己的一番肺腑之言都掏給直哉了，換來的是他連續的幾個小動作。

眨眼，摸鼻尖，最後用掌心托住下半張臉，順便遮住嘴…人每當有些無傷大雅卻不太想說出來的小秘密時，就是這套動作。

直哉不自覺想起的是導致自己做出決定的那個‘幻覺’。

他清楚地記得，在兩難的抉擇中，他側頭看到了五條悟的身影。

那個影子說出了和本尊無異的話語，告訴他不必猶豫直接動手，而這句話也無形中與直哉內心深處的想法重合了，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聽從了。

如果五條悟會和他做出同樣的抉擇，那麼他想不明白的‘理由’，在那家夥那裡會得到答案嗎？

短暫的走神後，直哉很快做出了決定：“我打算離開了。”

“去哪裡？”

“回家去。”

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是時候回去了，看看臨走前交付的事情有沒有進展，許久未見的友人們又有怎樣的變化。

在看見長高了一大截的錆兔義勇，還有詛咒的斑痕蔓延到眼睛上的產屋敷耀哉之後，他才意識到時光的流逝給眾人帶來了多大的影響。

產屋敷耀哉聽到這個答覆後並沒有表現得很驚訝，或許在他心目中，直哉本就是不屬於這裡的人，遲早要離開的。

只不過，在他徹底離開前，他還想表達一下自己微不足道的感謝。

“請讓我們鬼殺隊的刀匠最後為您鑄一把日輪刀吧……就當是對舊時代的告別。”

直哉愣了一下，隨後無奈一笑，點頭同意了。

……

鑄刀的過程不算順利，天知道當刀匠聽到直哉對刀的首要要求是‘耐用’的時候，爆發出來的殺氣有多恐怖。

身經百戰如直哉都慫了，連連退讓，最後簽了一個‘絕不將刀折斷’的屈辱條約，這才被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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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折斷？那我乾脆別用好了……”他忿忿不平地嘀咕。

不過最後的成果是喜人的。

惡鬼死絕了，刀匠們也就不必辛苦鑄刀，很多裝置都被搬出來清理。這時有人意外摔倒了村裡陳放已久的傀儡，發現從裡面跌落出一把不知年份的古刀，經過檢測後發現這把刀的硬度竟遠遠超過普通的鋼鐵，於是在當主的首肯下，刀匠乾脆以它為材料為直哉鑄了一把新刀。

這是個刀痴，見普通的材料無法引發出刀的全部能力，甚至想自己跳進熔爐裡去，以血祭刀。在直哉的死命阻攔下，最後選擇他拿出的來歷不明的小珠子來代替。

他戴著面具，看不清表情，但語氣中流露出十足的陰測測：“要是這珠子毀了我的刀，我就……”

後面的話直哉沒聽清，他只記得自己在心裡抱怨：真是不識貨的刀匠，那可是熔山龍的龍玉，一顆能頂多少人的生命力，居然還嫌棄！

等到刀成之時，不知是不是熔山龍玉的效果，最後鑄出的刀身上竟自帶了兩個小字。

“‘開門’……？”直哉將刀身橫置於陽光下，細細觀察著這把新刀。

刀匠顯然是對自己最後的作品十分滿意，雖然精疲力竭了，可依然惡狠狠地囑咐直哉：“刀身有字，生而有名，這是通靈的象徵。你這傢伙可有福了，給我好好珍惜它啊！”

直哉將刀揮舞兩下，光是從手感就能知道這是把難得的好刀。雖然不至於像七支劍那樣有自己的劍靈，可假以時日，它應該也能誕生出強大的付喪神。

他把開門和七支劍一起別在腰間，認真承諾道：“我一定會好好使用它。”

拿上這把刀後，他在這個世界停留的最後理由也消失了，這期間遇見過的人、結交的朋友和後輩都來送別。

錆兔和義勇跟著師傅來過一趟，這位老人一直想見見徒弟的救命恩人，當面道謝，這回加上消滅惡鬼的恩情一起，他總算能如願了。

直哉還見到了許久不見的蝴蝶姐妹和她們撿來的小姑娘，香奈惠依然是溫溫柔柔的樣子，蝴蝶忍雖然沉穩了許多，面對除了姐姐妹妹以外的人還是下意識板著臉，想讓自己看起來足夠強硬。

善逸都加入鬼殺隊了，告別時卻依舊抱著他直哉的腰哇哇大哭，桑島慈悟郎拽都拽不下來，最後還是他看到跟在炭治郎身後的禰豆子才訥訥地自己爬下來的。

在長兄長姐的催促鼓勵下，竹雄滿臉通紅地站了出來，閉著眼睛朝直哉深深鞠了一躬：“給您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

灶門一家都跟著向直哉道謝，在後來與鬼殺隊接觸後，他們也都知道了那天晚上的兇險，假如沒有直哉出手相助，或許他們真的就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了。

直哉眨眨眼，沒說原諒與否，只是抬手摸了摸竹雄的腦袋：“以後要好好照顧你姐姐。”

“……嗯！”竹雄眼眶一酸，顯然是想到了禰豆子瀕死時的模樣。

想必自此以後，曾經莽撞的男孩也會慢慢成長起來了。

最後向他告別的是產屋敷耀哉，在無慘帶來的詛咒消失後，他的身體一天天地好轉，現在已經可以像常人一樣出來走動了。

“真的非常感謝，也願您早日找到自己的‘理由’。”

這個祝福正好是直哉現在最需要的，他目光中有暖意，柔和地看向這位出色的當主，“也謝謝您，我從您身上學到很多。”

產屋敷耀哉會心一笑：“那就太好了。”

很快，世界意識便張開了時空的通道。這次直哉沒有再掩飾自己的異常，他大大方方地走進了那片黑暗的通道，並隨著入口的閉合，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