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2 登聞鼓 (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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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慈寧宮,皇太后孫氏正在喝著早茶,下首兩方分別坐著錢皇後,以及景泰帝朱祁玉跟髮妻汪皇后。

古代百善孝為先,早晚問安並不是清宮獨有的傳統跟規矩,相反清隨明規,朱祁玉身為半路天子,更得時時刻刻都彰顯孝道,來穩固自己的法統帝位。

孫太後放下手中茶杯後,望著一眼門外的皚皚白雪,面容憂愁的說道:“冬日的天氣是一年比一年冷了,不知道太上皇在漠北苦寒之地,能否扛得住這鵝毛大雪跟凜冽寒風。”

聽到孫太後又提及明英宗朱祁鎮,景泰帝朱祁玉的臉上流露出些許尷尬,只能硬著頭皮安慰道:“韃虜在京師損兵折將,後續更是丟掉了大批軍馬牛羊,他們想要讓牲畜牧民度過這個寒冬,必然有求於我大明開關貿易,定不會對皇兄無禮。”

某種意義上景泰帝朱祁玉說的是實情,明朝反擊的越漂亮,實力展現的越強大,哪怕朱祁鎮淪為北狩之君,敵人依舊不敢拿他怎麼樣,甚至連羞辱都不敢。

如果當年北宋靖康之恥,衣冠南渡的宋高宗趙構能知恥而後勇,毅然北伐擊潰金國大軍,可能那一樁樁羞辱到極致的事情便不會發生。

只是這番話聽到錢皇後的耳中,讓她不由潸然淚下。如今內有新君即位改朝換代,外有朝臣阻止太上皇南歸,丈夫在塞外的處境幾乎與亡國之君無異,怎會受到禮遇?

看著錢皇後又暗自傷心,汪皇后趕緊安慰道:“錢姐姐,太醫說過你眼疾日趨嚴重,切不可整日以淚洗面,得保重好自己的身子等著太上皇歸來。”

汪皇后性格剛毅,心懷仁慈,並不是傳統後宮中那種善妒徇私的女子。

歷史上面景泰三年,朱祁玉坐穩皇位之後,打算違反當初與孫太後定下的約定,欲改立自己兒子朱見濟為皇太子。

汪皇后得知此事後,毅然反對廢立太子,因此觸怒了朱祁玉,於是被廢為庶人。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來,別說是勳戚大臣依然把帝位傳承放在朱祁鎮父子身上,就連皇後這種枕邊人身份,心裡同樣遵循“正統”觀念。

嫡長子繼承制度的“法統”二字,關係著整個封建王朝的統治基礎,超越了普通親疏關係。

她出聲勸解孫皇后,是真心實意為了對方身體好。要知道太上皇北狩這段時日,錢皇後已經快要把眼睛給哭瞎了,連太醫診治後都束手無策。

如果錢皇後再這般傷心痛哭下去,可能都無法再看清楚自己丈夫的臉龐。

兒媳婦的抽泣,昨日朝會的頂撞,朱祁玉的陽奉陰違,一樁樁事情擺在孫太後的面前,讓她感到心裡面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焦躁。

想要迎回皇兒,鎮壓住朝堂上的反對勢力,那麼就必須槍打出頭鳥,把為首的沉憶辰給問罪昭告天下。

“皇帝,沉憶辰是否已經被關進了詔獄?”

聽到孫太後突然問及沉憶辰的事情,朱祁玉瞬間感到心中一沉,不過還是無比恭敬的回道:“啟稟母後,昨日錦衣衛已經前往成國公府逮捕了沉憶辰,他正身處詔獄關押。”

“那好,此等忤逆犯上的亂臣賊子,必須要給他定成鐵桉,當殺!”

“當殺”二字一出,讓慈寧宮問安的眾人都不由心神一震。畢竟後宮中還是很少聽聞到這般直接要誅殺前朝大臣的話語,特別還是從當朝皇太后的口中說出。

“沉憶辰畢竟年少意氣,若是從重處罰傳出去,會顯得母后無容人之量,有損聖德聲名,還請三思。”

朱祁玉趕緊勸說了一句,要知道皇太后說出去的話就跟皇帝一樣,屬於金口玉言的範疇。私下裡面說說當殺還好,要是日後當著文武大臣的面說出這樣的話,那就難有挽回餘地。

“哀家被朝臣當眾忤逆,如果沒有嚴懲,那又置皇家威嚴於何地?”

“皇帝,還記得哀家與你說過的話嗎,御下之道當恩威並施,不能讓臣子爬到頭上來!”

孫太後是說過這樣的話語,可她同樣還還說對沉憶辰的審問,屬於有則問罪,無則加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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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現在直接死罪當誅,完全忘記當初許諾,讓朱祁玉簡直有苦難言。

不過事到如今,朱祁玉絕對不可能自毀長城,妥協答應孫太後的處置,否則就沒有翻身的機會。

只見他咬了咬牙回道:“母後,沉憶辰未經調查問罪,直言判刑生死還為時尚早,很容易引發天下士子非議。”

“那好辦,就讓大理寺少卿領銜三法司審判,用鐵證如山來堵住天下士子的嘴!”

昨日朝會散去之後,不只是朱祁玉跟沉憶辰在行動,孫太後為首的太上皇勢力,同樣沒有歇著。

常言道趁病要命,好不容易把沉憶辰下獄問罪,怎會讓他還完好無損出來?

都察院右都御史楊善,大理寺少卿楊鴻澤,刑部尚書餘士悅組成的三法司,早就磨刀霍霍準備辦成鐵桉。

就算你沉憶辰有勳戚武將撐腰又如何,法司、主審、判官全部都是我的人,你拿什麼跟我鬥?

就在景泰帝朱祁玉滿臉為難,不知道該如何回絕的時候,慈寧宮外突然傳來了“冬鼕鼕”的鼓聲。

登聞鼓響了?

紫禁城唯一能出現的鼓聲,就是當年明太祖朱元章,於午門外設立的登聞鼓,以防止民間有重大冤屈者,無處鳴冤申訴。

問題是隨著大明開國七十餘年下來,登聞鼓幾乎成為了擺設,壓根就沒有百姓敢去敲響。

原因就在於像敲登聞鼓,以及攔轎喊冤等等行為,古代有一個專用名詞叫做“叩閽”。特別是到了皇帝這種級別,不管你申訴的內容是否屬實,只要衝撞儀仗驚擾到聖駕,就得“仗一百,發近邊充軍。”

冤還沒申,人就先被打死了,這種叩閽誰還敢去做?

別說是朱祁玉這種新君,就孫太後入宮幾十年來,都沒有聽到登聞鼓響過幾回。

這一次突然被人敲響,彷彿預示著要有大事發生。

還沒等朱祁玉跟孫太後緩過神來,通政司左通政就神情慌張無比的出現在慈寧宮門口。

要知道左右通政職責範圍,是受理內外章疏和臣民密封中訴之件。按照正常流程,受理之後是要送到內閣,先行“揭帖”再來“票擬”,最後才會送達到皇帝面前御批。

當然,一般情況下皇帝是不看的,直接交由司禮監掌印太監,代為“批紅”。

現在左通政越過了這些宮廷流程,直接拿著一封奏章來到了皇帝面前,而且還是當著太后的面,著實有些不太合乎常理。

“陛下,臣這裡有一封京師士子的請願書,以及國子監祭酒的奏疏,事關重大不敢有絲毫耽擱,還請恕罪!”

午門登聞鼓敲響之前,京師士子的聯名跟李時勉的《正本疏》,就已經送到了通政司官員手中。

面對這兩份直指後宮干政的奏疏,通政司官員當即就被嚇的大驚失色,完全不敢有任何拖延的就往慈寧宮跑來,生怕慢了一步引發天下士大夫的震盪。

“此奏疏是否與登聞鼓敲響有關?”

朱祁玉敏銳意識到這兩件事情同時發生,肯定其中有著關聯。

“回稟陛下,京師各布政司趕考舉子,以及國子監學子數千人,此刻已經齊聚到午門之外,正是他們敲響了登聞鼓。”

“這群文人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孫太後心中同樣生出一股不詳預感,士大夫階層乃統治基石,他們要是集體抗議很容易引發朝野動盪,時局不穩。

蒙古韃虜剛撤退不久,大明經不起連翻折騰。

“這個……這個……臣不敢說。”

左通政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把頭深深的垂到了胸前,想要逃脫孫太後銳利的目光。

“哀家讓你說就說!”

本來心情就不好的孫太後,看到左通政還一副磨磨唧唧的模樣,瞬間就感到火冒三丈。

“國子監祭酒說您……說您牝雞司晨!”

咬了咬牙,左通政最終還是把這句話給說了出來,反正奏疏都已經擺在這裡,自己不說太后也會看到。

牝雞司晨!

聽到這四個字,孫太後張大了嘴巴,呆呆的坐在鳳椅上,口中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絕對是一種極其誅心的形容,並且還是出自於國子監祭酒,這個大明的文人師表!

不敢想象當這個詞傳開之後,自己會遭受到怎樣的非議,會遭受到天下人的唾棄!

“放肆,朕登基時日尚短,母後不過是體恤教導一番,何來這般惡意指責?”

“傳朕旨意,命人捉拿國子監祭酒李時勉,以及帶頭鬧事的士子!”

火上澆油的操作,不僅僅是沉憶辰會做,景泰帝朱祁玉同樣會做。

現在敲響登聞鼓,京師讀書人群情激憤的情況下,不首先去弄明白申訴緣由,相反立馬粗暴拿人問罪,只會激起更大的反彈跟浪潮。

並且哪怕就是景泰帝朱祁玉下令,士大夫階層也絕不會把這個鍋甩到他頭上,最終承受罵名的只會是孫太後。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可是只要把整個士大夫階層牽扯進來,沒有人可以抵擋這股力量。

別說皇太后,皇帝都不行!

“慢著!”

就在左通政準備領命的瞬間,孫太後彷彿意識到什麼,突然開口喝止了對方。

牝雞司晨這種罵名,歷史上不少後宮掌權者揹負過,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互相妥協一步,把權力給平穩過渡移交給了皇帝。

畢竟上下數千年歷史,武則天只出現過一個。

“把李時勉的奏疏呈上來給哀家。”

“母後,此事交給兒臣處理就好,別傷了您的身子。”

“呈上來!”

孫太後厲喝一聲,她倒想看看這群文人士子,到底是如何評價自己的。

“是,太后。”

看到孫太後這般態度,左通政自然不敢違抗,把李時勉連夜書寫的那本《正本疏》,呈交到了孫太後手中。

接過奏疏,能很明顯看到孫太後手臂的顫抖,她緩緩的開啟後胸膛立馬劇烈起伏著,彰顯出心中那激動的情緒。

李時勉奏疏中的第一句,就搬出了朱元章的《皇明祖訓》,“凡皇后止許內治宮中諸等婦女人,宮門外一應事務,母得干預!”

如果說牝雞司晨僅僅是個罵名的話,那麼後宮干政這四個字,就稱得上是罪名了。

孫太後本來就是強撐著要看奏疏,這下臉色驟變再也撐不住了,手中的奏疏首先滑落,然後整個人都搖晃著往後倒了下去。

“母後。”

“太后!”

在場無論是皇帝皇后,還是大臣宮女,此刻都大驚失色的喊了一聲。

短短兩日之內,孫太後接連暈倒了兩次,畢竟是年過五旬的老者,放在明朝已然稱得上長壽。

萬一真要出現個什麼三長兩短,傳出被大臣逼死的言論,將令整個皇家威嚴受損!

另外一邊詔獄內,沉憶辰自然是不知道宮中發生的事情,但他卻知道李時勉率領著京師士子跟國子監學子,一同前往了午門敲響了登聞鼓。

除了為自己鳴冤,還有就是痛斥孫太後干政。

至於沉憶辰為何會知道的這麼清楚迅速,在於詔獄裡面的錦衣衛獄卒看守,全部都成為了通風報信的使喚,幾乎是同步把午門發生的事情傳遞回來告知沉憶辰。

“沉閣老,大司氏的奏疏已經送入了宮中,午門士子群體中還出現了一些官員身影,此事影響已經越來越大了。”

“謝過,本官知道了。”

沉憶辰點了點頭,語氣十分和善。

沒有閣臣的高高在上,更沒有階下囚的卑躬屈膝。

“沉閣老客氣,那小的就不打擾了。”

說罷,這個錦衣衛獄卒,就打算退出牢房。

“等下,你叫何名?”

這名獄卒連夜幫自己跑過兩次腿了,沉憶辰看著此人還算可靠。

“回稟閣老,小的姓魏,家中排行老三,於是就叫魏三。”

“那好,本官再勞煩魏小哥一趟,前往公府向我夫人報聲平安,日後必有答謝。”

當李時勉領銜敲響登聞鼓的那一刻,這場用大勢遏制太后“攝政”權的鬥爭,就再也沒了懸念。

“為沉閣老辦事小的心甘情願,更何況沉憶辰對小的有著大恩大德。”

“本官何時有恩於你過?”

沉憶辰有些茫然,他確認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魏三,更談不上什麼恩情。

“沉閣老,你是否還曾記得當初在萬全左衛倉解救的一批女子?”

“記得。”

“其中有一個是我妹妹。”

說罷,這名叫做魏三的錦衣衛,臉上神情變得無比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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