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馬鳴風蕭蕭,少年正揚刀 第五百一十六章 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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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漳,夜。

舊漳本就是荒廢的城池,深夜時分,整座城都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一點聲息都沒有。

為數不多的百姓都已經沉沉睡去了,夢裡他們夢到的是舊漳昔日的繁華,還是當年的意氣風發?

不知何時,起了風。

嗚嗚咽咽,樹搖月昏。

“嗖——”

黑影,不知何時在一處房屋上極速地騰起。

聲息皆無的停留在房頂之上,似乎朝四周觀望了一陣,確定安全之後,輕輕一飄身,如一團棉花一般,輕飄飄地落在無人的長街之上。

這黑影稍作停留,又忽地縱起身形,三晃兩晃,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

舊漳城深處,一處看起來還不錯的小宅。

這間房宅,比起周遭的破屋爛房,已然十分好了,雖然不大,但院牆完整,並未有損壞。

便是放眼整個舊漳城,也沒有幾家如此完整的百姓住處了。

此時,周遭皆黑,只有這小宅最裡面的一間房中,隱隱還透著微光。

小宅宅門前,甚至還掛了一盞小紅燈籠,被夜風吹得左右亂晃。

不多時,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自長街左側朝著這小宅的紅燈門下迤邐而來。

藉著昏暗的月光和紅燈籠的餘光,看清了此人的相貌。

這是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身上穿著一身不同於平民百姓的衣衫,似乎像是某種制式的公服。

他一搖三晃,眼神迷離,面紅耳赤。

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一邊還時不時地打著幾個酒嗝。

滿身的酒氣,若是在白日,身‏‏​​‎‏‎‏​​​​‎​‏‏旁有人擦肩,必然捂住口鼻,快步而走。

這男子雖不至酩酊大醉,但看這樣的狀態也應是喝了不少酒了。

他似乎對這一片的情況十分熟悉,輕車熟路地走到了這小宅的門下。

興許還沒完全喝醉,他並不急著敲門,卻像四周警惕地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什麼異常,這才以手握拳,嘭嘭嘭地砸起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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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多吃了些酒,那門被他拳頭砸得嘭嘭直響,在寂靜的長街上,傳出很遠。

好在,這小宅離著周遭的民房有些距離,要不然定然會驚動四鄰。

這醉酒男人砸了一番門,裡面便傳出了女人的聲音道:“來了來了,這般時辰,奴家尋思著你不來了呢?”

似有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地傳來。

“吱呀——”

門緩緩開啟,映出一個女子。

這女子看年歲,有二十五六左右,一身翠綠的紗裙,烏髮如瀑,挽了個大髻,用一根樸實無華的木簪別著。手裡還提著一盞紅燈籠。

那個時代,女人二十五六歲,已然不能成為女娘,而該叫做婦人了。

這婦人雖未施粉黛,卻有一番成熟的韻味,加上夏日炎熱,她外面紗衣,內裡只罩了一個大紅裹胸,被紅燈一照,更有一番不同於妙齡少女的媚態和成熟魅態。

加之那男人吃醉了酒,看到她時,一雙眼睛已然難以在她身上移開了。

“芸娘,你可真漂亮......嬌娘如是,我無論如何也要回來不是......”

說著,那男人便要朝那婦人豐腴的身上撲。

那婦人卻在他將撲未撲到之時,纖腰一擰,如蝴蝶一般閃到了一旁。

男人撲了個空,一個趔趄,摔了個狗啃屎。

婦人見這男的狼狽像,不由地一捂朱唇,格格地笑了起來,更添了幾分嬌嬈。

男人轉過頭來,佯怒道:“你......你敢躲老子的!......看老子如何收拾你!”

這叫做芸娘的婦人,又是格格一笑,朝那男人撩了一眼道:“老孃何時怕過你這銀樣鑞槍頭的?你說你......我原以為你公事在身,卻又去了哪裡鬼混,吃了多少黃湯,弄得一身酒氣回來!”

男人這才嘿嘿一笑道:“我可沒有鬼混,我這酒可是長史大人賜下來的,吃得光明正大!”

說著,這男人搖搖晃晃地爬將起來,作勢還要向芸娘撲去。

那芸娘情急之下,將手中的紅燈籠朝那男人一指,啐了一口道:“吃了黃湯,就開始吹牛起來......長史何等身份,竟會賜你這小吏酒吃?離老孃遠些!”

“芸娘......我一天都沒見你了,想得緊呢.....就不能先讓我抱一下......”那男人一臉涎笑道。

“滾!想都別想......先滾去把你這一身腌臢味道洗乾淨了,否則休想上老孃的榻!”芸娘說著,又啐了他一口。

轉身,扭著纖腰朝裡面去了。

那身形,讓這男人又使勁的咽了幾口吐沫。

他這才飛也似的朝著左側的湢室(淋浴間)去了。

不一會兒,湢室便傳出了嘩嘩的水聲和男子歡快的口哨聲。

更有他哼哼唧唧的唱著一些內容頗為不堪的小曲:“哥哥我走過來,妹妹你把懷解開......走過來的

那個懷解開......哥哥我要揣奶奶......”

這詞聽著便讓人面紅耳赤了,這男人倒是唱的自得其樂。

房中還時不時傳來那芸娘格格的笑聲。

過了片刻,這男人剛穿了中衣,想要開了湢室的門出去,卻聽到有人在外面敲門。

說是敲門,倒不如說是有人用手指在門上不停的彈著。

“咔剌剌.....咔剌剌!”

男人以為是芸娘,嘿嘿嬉笑道:“怎麼你個小蹄子,是要和你男人洗個鴛鴦浴麼?我這就給你開門......”

說著,他迫不及待的把門開啟來。

可是,一臉的笑容頓時凝固了。

眼前站著一人。

可是這男人看到他時,頭頓時大了兩圈,腦中一片轟響。

整個人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難以自持之下,便欲跪倒在地上。

可還沒等他跪在地上,門外這人卻向前跟了一步,一把將他拽住,一臉笑吟吟的神色道:“如何?洗的乾淨,洗的舒服麼?”

“大人......大人......我......”男人如喪考妣,想要跪地求饒,卻無奈被此人拽住,動彈不得。

“大人,饒命啊!大人......”

那男人鬼叫般的嚷了起來。

門外之人,仍舊拽著他,不說話,一臉笑吟吟的神色。

“鬼叫亂叫些什麼......還讓不讓老孃睡覺了......”

芸娘罵罵咧咧的推門出來,一眼便看眼前的景象。

不由的哎呦一聲,整個身體也是一軟,噗通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了。

............

還‏‏​​‎‏‎‏​​​​‎​‏‏是此處小宅。

小院之中,多了一把高椅。

一身黑衣的蘇凌正擰著鴨子腿,隨意的坐在那裡,身邊不知何時還多了一卮茶。

而他面前,跪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女的是芸娘,男的便是那個早已酒醒多時的男子。

兩個人一臉的哭喪像,體如篩糠,不斷的顫抖著。

蘇凌倒是沒有什麼生氣神色,端起茶卮抿了口茶,這才道:“唉,我來的實在不巧啊.....打擾了牢頭兒的雅興......罪過,罪過......要不然,你倆繼續......當我不存在如何?”

原來,這個醉酒的男人,正是舊漳死牢牢頭兒。

“長史大人......說笑了......說笑了......”那牢頭兒一臉的尬笑,不住的擺手道。

蘇凌似乎來了興致,淡笑道:“還有那小曲兒,那小詞兒挺勁爆,不如你教教我,來,預備!唱......”

這下,那牢頭兒更是面紅耳赤,一臉驚惶無措的使勁磕頭求饒道:“長史大人,小人有罪!小人有罪!......不唱了,再也不唱了!”

蘇凌這才將手中茶卮放下,沉聲道:“哦?你一口一個有罪,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麼罪啊?”

“這.....這.....小人擅離職守......死牢之內有重要犯人......我應該在那裡,而不是......”那牢頭兒實在說不下去了,只得繼續磕起頭來。

“呵呵......這還是其次,我且問你,這個婦人,是怎麼回事?如今舊漳戰事持續,你卻豢養粉頭兒,這個罪,是該殺頭呢?還是該殺頭呢?”蘇凌不緊不慢道。

“這......這.....小人願意殺頭!但還請長史大人饒了芸娘啊!芸娘太苦,太可憐了!......”那牢頭眼中現出掙扎之色,終於一咬牙央求道。

“哼哼......你倒對她一片真情啊?軍法可是寫得清楚,如此事情,男女皆斬!”蘇凌向前探了探身子,冷笑道。

那芸娘再也忍不住了,連連磕了幾個頭,悽道:“沒用的男人!到這個時候了,你還不敢說實情麼?我一婦人,亦聽聞蘇凌蘇長史不同別人,對待百姓是極好的,我們之間有什麼還需瞞著蘇大人的麼?你不說,芸娘替你說!”

蘇凌一怔,沒想到這樣一個婦人倒有幾分剛烈,點點頭道:“很好,那你來說!”

“回蘇長史的話,小婦人芸娘,就是這舊漳城中普普通通的百姓......家中世世代代也在這舊漳城中過活......”

她嘆了口氣,滿眼淚汪汪地一指這牢頭道:“這個人,不是小婦人偷漢子......我也不是他的粉頭......我本是他的未婚妻!”

“什麼......未婚妻?”

蘇凌一臉訝然,有些出乎意料。

“小女子孃家姓竇,名喚竇芸娘......我跟他打小便相識,他也是舊漳城中的百姓,我家跟他家,最早還是舊漳城中的大戶人家,我家更是書香門第,我父更做過舊漳城文書曹的西曹掾。我們兩家還是世交......所以,自小,我們便訂了娃娃親的!”那芸娘緩緩講道。

蘇凌點了點頭,看芸娘的神色,似乎說的是實情。

“只

是,漳水改道,沈賊更是多次襲擾,舊漳百姓苦不堪言,很多人都逃難走了,有本事的人家更遷徙到了南漳郡去......原是我們兩家也商量著遷往南郡去。可是還未及成行,他父親暴病而亡......禍不單行......那年除夕,我家炸物,不幸引著了大火......我家,連同他家,還有方圓數家鄉親的房宅,皆化為了一片焦炭......我父我娘.....也命喪大火之中!”

芸娘說到這裡,早已泣不成聲,臉上一片悽苦神色。

蘇凌的眉頭也微微蹙起,認真的聽著。

“芸娘......不要說了......這件事我以為我早就忘了......何必再揭傷疤呢?”那牢頭兒也滿眼淚水。

“你別說話,既然要死了,索性就說個痛快!”芸娘啐了他一口道。

蘇凌暗想,這婦人倒是潑辣個性。

“家中突變,我只得拼命搶出了一些還未被火燒掉的金銀細軟,全部賠給了鄰里鄉親,他們也知道我的難處,雖多有惡言,但也未曾為難......可是日子,總要繼續......以前我是千金小姐,可現在卻只能和他一起討飯吃....往往吃了這頓,沒了下頓......他實在受不了了,便一心想要去龍臺闖蕩!”芸娘的聲音不大,神情也逐漸平靜起來。

或許苦難的日子,對她來講已然習以為常了。

“那一日,他指天發誓,一定要在龍臺混出個樣子,出人頭地的回來,把我風風光光地娶進門去......然後他便走了.......”芸娘的聲音逐漸變小,又開始了小聲啜泣。

“他走之後,我最後的依仗也沒有了......天‏‏​​‎‏‎‏​​​​‎​‏‏地之大,何處有我這一個弱女子的容身之地呢?我受盡欺凌,挨餓受凍,冬天沒有禦寒之衣,夏日沒有遮陽之蔭。走投無路之下,我忍著飢餓,走了三四日,去了南漳......只得流落風塵,委身於煙花柳巷之中,靠出賣色相,苟延殘喘......”

芸娘說到這裡,放聲大哭。

貞潔,對於那時的女子來說,是她們最寶貴的東西。

蘇凌聞言,心中也是不忍,不住的搖頭嘆息。

“芸娘!是我陳揚不是人!對不住你啊!芸娘!”那牢頭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悽然喊道。

芸娘越發悲慟,已然說不成話來。

陳揚(牢頭兒)倒是冷靜許多,隨即朝蘇凌叩首道:“蘇長史,我來到龍臺之後,恰巧丞相招兵,我便投軍了......或許小人平素做事麻利,識得些字,漸漸的,過了三年光景,便成了這軍中小小的牢頭兒,更是隨軍參加了此次對沈賊的征戰......其實,小人是有私心的,因為此戰之地就在舊漳......如此我便可以見到我朝思夜想的芸娘了......”

蘇凌點了點頭,又道:“我卻不太明白了,你來了舊漳,芸娘卻在南漳青樓,你是如何尋到他的,又是如何把她接回舊漳城的?”

陳揚嘆了口氣道:“原是我不知道的.....我軍駐紮舊漳之後,我立刻便跑遍了整個舊漳城,卻尋不到芸娘的影子,我以為芸娘已經......已經不在世間.....當時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蘇凌忽地心有戚戚焉,也是在這舊漳城,那日他曾發瘋地滿城尋找張芷月。

“後來,我已是萬念俱灰了.....畢竟三年了,她一個弱女子......可是,一次南漳糧草運來,我在押糧的士卒中發現一個原本舊漳的同鄉。是他告訴我芸娘如今就在南漳的一處青樓之中。我五內俱焚,央求他帶我去見芸娘......那同鄉也義氣,便冒著風險,帶我去見了芸娘。”

陳揚一臉悽哀,淚水如雨。

“那日我見到芸娘,我倆抱頭痛哭,三年了啊,恍如隔世......我這三年省吃儉用,手裡還有些積蓄,可是要替芸娘贖身,卻是我這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金銀數目啊......好在芸娘三年來存了不少金銀細軟,我那同鄉也慷慨解囊,又找了朋友湊了不少,不但替芸娘贖了身,更在舊漳找了這一處算不錯的小宅子安身。舊漳乃是戰之地,人人避之不及,這處小宅倒用不了幾個錢......”陳揚道。

蘇凌這才點了點頭道:“哦,原來如此......你兩個也是苦命鴛鴦,倒也不易啊!”

“唉!小人有罪啊!只怪小人情不自禁,難以抑制自己.....所以只要有空,我便偷偷跑來這裡與芸娘私會.....我原以為大家都忙著.....舊漳也幾乎是一座空城了,沒人會注意我......直到今日,被蘇長史撞破!”陳揚一臉懊悔道。

忽地,他使勁地朝蘇凌叩頭道:“蘇長史啊!一切都是陳揚的錯!陳揚死不足惜!但求蘇長史您高抬貴手,饒了芸娘才是!饒了芸娘吧!”

說著,他早已泣不成聲!

芸娘聞聽,淚水撲簌簌地落下,忽地一把抱住陳揚,一字一頓的悽然道:“陳揚!你說什麼!你若死了,我如何獨生?”

“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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