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馬鳴風蕭蕭,少年正揚刀 第四百二十四章 忠烈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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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城。

早上陽光正好,如水洗過一般,溫暖清亮。

渤海城前些日出了那一番事情,被審正南那些當官的遮掩住了,城中的百姓只知道西城平民區域失了場大火,沒有留下一個活口,西門更因此臨時關閉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當然,這裡面也有敏銳好事者,心中覺得西城失火,城門關閉的事情頗為蹊蹺,加之那兩日街上到處是身穿甲冑巡邏的甲士,不同以往,因而多多少少地覺察到渤海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只是,那些大事對尋常百姓來講,還不如他們每日柴米油鹽,如何度日來得實在,所以,就算有些議論,也沒有掀起風浪,連個小水花都沒有,便平息了下來。

貧民百姓,不關注這些,無論是誰當權,日子總要過的,只是換了個所謂的渤海之主或者當權者罷了,渤海姓沈或者不姓沈,屬實跟他們的關系不大。

甲士戒嚴巡邏了兩日,便偃旗息鼓了,除了西門仍舊緊閉,渤海大城一切如常。

喧囂的繼續喧囂,繁華的繼續繁華,落魄的繼續落魄,紅帳青樓中依舊歌舞如鶯。

無論是渤海的百姓亦或是渤海城中的士兵,他們都覺得這裡可是渤海,氣運厚重之地,能出什麼大亂子呢?

渤海東城,進出城門的百姓仍舊絡繹不絕。出城的一排,入城的一排。

兩排隊伍,如排起的長龍,一眼望不到盡頭。

每日早間,那些守城的士兵檢查過往百姓卻是極為認真的,用一絲不苟來形容都不過分。

只是,惰性,是人的天性之一。不過兩個時辰,那門前的盤查便越發的鬆懈起來了。到最後,不過是看上百姓幾眼,覺得沒什麼可疑的,便讓透過了。

也是,上峰下令歸上峰下令,實際操作來看,每日出入城的人,從開門到閉門,何止千個萬個,真就一個個都查了,這一天能透過的人有幾何?不說這些,那些士兵不都的累趴下了。

其實,大多數士兵知道,如今的所謂盤查,不過是走走形式罷了,因為該跑的人都跑了,留下的哪裡還有他們的影子呢?

然而,各城門處還是跟之前有些變化的,城門口的大牆上,多了幾張貼上懸掛的畫影圖形,也圍了不少百姓駐足停留,指指點點,比比劃劃,議論紛紛。

只是,他們如何認得這些人是誰,除了一些識字的人,透過告示知道多了的那些通緝之人的名字之外,絕大多數人還是覺得跟他們沒有半點關係,至於上面懸賞了多少金銀的,他們也明白,這些橫財運跟他們八竿子打不著。

他們之所以停下觀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不是他們有多關心這些被通緝的人是誰,做了什麼惡,而是,等待進城或出城的時辰實在太過漫長,不如看看這些,議論一下,打發時辰罷了。

此時的懸賞告示之前,人的確不少,人群之中,有一人,一身黑衣,帶著一錠略微伸出四簷的布帽,頭微微低著,從目光看去的方向可知,他也正看著那告示上的畫像和文字。

數張畫像,男女皆有,正中的那畫像下面有行小字,正寫著:蘇凌者,蕭逆之諜也.......

他從頭看到尾,讀到最後,心中好笑,自己的身價竟然如此值錢了,八千金,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審正南倒也瞧得起我,恩,最起碼在這懸賞通緝一事上,咱沒有丟份!

他想著,心裡倒也有幾分得意。

此人正是已然來到渤海城下的蘇凌。

蘇凌正想著,忽地旁邊有人拽他道:“這位兄臺,認得字麼?擋了那大半個告示,且一旁挪挪,讓我也看看。”

蘇凌回頭,卻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拿了一把摺扇,輕輕搖著,正對他說話。

蘇凌倒也無所謂,方向一旁挪了挪,卻見這人一邊搖扇,一邊看向那告示,待他從頭到尾地將那告示看了,這才不住的搖頭嘖嘖嘆息。

蘇凌心中好奇,這才一拱手道:“這位兄臺......你莫非認識告示上的人,或者知道些線索不成?要真如此,你去向官府舉發,那可是八千金啊!”

卻見此人搖著摺扇,從上到下將蘇凌打量了個九九八十一眼,這才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如今百姓艱難度日,官府卻為了這些亡命徒發下的酬金如此驚人,這不是本末倒置了麼?有這錢,救濟百姓啊!這些亡命徒,值甚麼!”

蘇凌心中一晃,暗中好笑,看來這人嘴上的功力不次於那個晁衡。

卻見那人刷的一聲合了扇子,又滿臉痛心疾首道:“若我為渤海官府中人,定然罷了這勞民傷財的規矩,將這些錢財盡數分了百姓!再說,我不知道這些人都是誰,即便識得,那出賣他人換取錢財俗物之事,君子不為也!”

合著,這傢伙不但是個噴子,還是個憤青,熱血到不能再熱血那種。

蘇凌儘量憋著不笑,還得不能把自己憋出內傷,一拱手道:“兄臺君子高義!小弟佩服!佩服!”

經蘇凌這樣一捧,這人倒真拽了起來,更引蘇凌為知己,又細細打量了蘇‏‎‏‎‏​‎‏‎​‏‏‎‎‏‏凌一番,說道:“這位朋友,怎麼越看越眼熟呢,莫不是萍水相逢,難得知己不成?不如咱們一同進城,找個酒館,你做東,咱們暢聊一番如何。”

蘇凌只想啐他一臉,喝酒還要自己做東出錢,合著這位只貢獻一張嘴而已,可他感覺此人說那句看著自己越來越眼熟,必然不是瞎說。

因為自己的光輝形象此刻正懸在告示上。

蘇凌忙一拱手道:“不了!不了!我還有事,有緣再見!”

說著,蘇凌扭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人還在洋洋自得,搖頭晃腦,待回過神來,茫茫人潮,哪裡還有蘇凌的影子。

那人心中回想了一遍,忽地朝那告示上看去,不由得結結巴巴道:“這......這......他不就是.......不不不!定是我讀書太多,眼花了......眼花了......”

............

入夜。

渤海城長街之上,已然沒了人跡,家家戶戶均已然吹燈睡去了。偌大的渤海城,除了深巷犬吠,蟲鳴窸窣之外,再無其他的聲響。

一個黑影,如幽魂一般輕飄飄地落在長街角落的暗影之中。

無聲無息,彷彿與黑夜融為一體。

他抬頭看了下蒼穹。

彎月如鉤,卻無半點星芒,渤海城也顯得比平素夜晚更暗了不少。

“月黑之夜好辦事......”那人似低聲自語,忽地身形一蕩,已然躍上房脊,緊接著一道黑芒在或高或矮的房脊之間來回地穿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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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暗之間,無常無相。

渤海城中,有一處紅漆大宅,此刻門前冷清,無車無馬無人,兩隻石獅子靜伏在大門兩側,門頭左右,兩盞紅燈籠,隨微風搖曳,頗有些敗落的跡象。

微風起時,門前片片枯枝殘葉蕩在半空,更顯得有些蕭索。

門上正中,一塊黑漆匾額,上書二字:田府。

忽地,那道消失了很久的黑影驀地出現在這宅院的高牆之上,略微停頓片刻,一道殘影投向宅院之中。

宅院深深,倒也不算太大,前後共有兩道院落,前面院落,假山小池,還有一個彎折迴廊通向後面。

雖然看起來不是那些平民之宅,卻沒有一個人,偌大的前院,空空蕩蕩,寂寥無聲。

後院比前院略小,更有一溝小渠,裡面有水幾許,緩緩地流動著。

卻見左側渠旁似有火焰跳動的光芒,更有焚燒的氣息傳出,瀰漫在整個後院之中。

更似有人聲,似乎唉聲嘆氣,頗為憤懣悽苦。

藉著火焰微光,卻見正有一年輕公子,手中拿了些許文稿,正朝著那火焰中填去,火焰中細細看了,也有些已經燒成灰屑的東西,當是已經焚燬的文稿。

那年輕公子一邊緩緩地朝火焰堆中填著文稿,一邊絮絮叨叨說著什麼,臉上還帶著頗為不捨的神情。

他半跪在火焰堆旁,身旁還有好幾摞書冊。想來也是要一同燒了的。

在他身旁,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僕,形容枯槁,皺紋滿臉,白髮散亂,看著那公子燒那些東西,也是滿臉的不捨,眼中更有渾濁的老淚流下。

在他們二人不遠處,還站著三四個看起來下人打扮的人,他們體格倒還健壯,當是有些把式底子。

這幾個人也是看著眼前這公子和老僕,一臉的憤懣和不平之色。

卻見那公子燒了幾頁文稿,終究是忍不住潸然淚下道:“唉,我父一世英名,一生清廉,為了渤海鞠躬盡瘁,為了百姓福祉,兩袖清風,忠直當世,卻......我更不肖,連他半點手稿真跡都不能留下......”

說到傷心之時,不能自己,雙肩顫抖,慟哭連連。

那老僕也是一臉悲愴,‏‎‏‎‏​‎‏‎​‏‏‎‎‏‏長嘆一聲道:“公子孝心,田府上下如何不知?主人又如何不知呢?只是那......沈濟舟,嫉賢妒能,聽信讒言,以致主人身陷囹圄,主人更覺自己時日無多,這些東西都是主人心血,如何能留給不肖之君乎!公子啊,都燒了罷,燒罷!一了百了!”

那公子想來也是沒有辦法,只得雙手顫抖,又拿起一些文稿朝火焰堆中填去,卻猶不死心道:“沈濟舟可是說過,待他勝了,才會回來治我父之罪,若是敗了,豈不是我父之言應驗了,不該開釋的麼......”

“公子啊,戰場之事,瞬息萬變,難以預料啊,可是無論勝敗,依照沈濟舟的秉性,老爺都是凶多吉少啊!公子心裡要早做準備才是啊!”那老僕聲音顫抖,聽得出來滿是絕望和無奈。

那公子聞言,忽地心中發狠,騰的站起身來道:“那便不能反了他麼?我田氏一族也是渤海大族,便要任人宰割不成!”

“公子!公子慎言啊!主人一世忠義,如何能答應造反?再者,真就強按下主人,咱們反了,其他大族可是與沈氏一駕戰車,沈氏如何?其他大族如何?只區區田氏一族,便是拼到最後一人,也無異於以卵擊石啊!”那老僕顫聲道。

“那我就眼睜睜看著我父親就戮不成麼?荊伯,我做不到啊!”那公子滿臉是淚,悽然道。

“公子,眼下渤海還算風平浪靜,公子該韜光養晦,以待時日,所以很多話埋心裡也不要說出來才好,待情勢有變,無論是搭救主人或者公子為自身計,也好從長計議啊!”那喚作荊伯的老僕嘆息道。

“好吧!既如此,當權者無道,這些治國方略,我父平生智計的心血,留給他也無用!都燒了罷!你們都動手!”那公子眼中頗有幾分斷腕的決絕,朝著一旁的僕人們道。

“喏——!”僕人應諾,皆動手便要燒這些文稿書著。

便在這時,從房脊之上驀地有人朗聲道:“田祭酒畢生心血,嘔心之作,奇謀良策,濟世之法,如此燒了豈不可惜?公子,若為孝道,此事不可為也!如今生路未絕,公子怎可自己先洩氣了呢?”

他這一言,字字句句,如刀如劍,直透院中所有人的心魂。

以那公子為首,老僕和僕人們皆是一驚,霍然抬頭,循聲喝道:“什麼人!口出狂言!”

但見院中青石路上,一道黑影翩然而下。

卻是一個少年公子,氣宇軒昂,不卑不亢,望著他們,一字一頓道:“不才......大晉將兵長史,蘇凌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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