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推開虛掩的精緻院門，領著哪吒走進去，一邊道：“是這樣，有個採購商的年輕人打獵迷了路，特來借住一宿。大家都沒閒房，所以想到大嫂這裡了。”

“哦，快請進來吧，外面潮。進屋裡暖和一下吧。”

“是。”老猿用門邊靠著的一木棍挑開鞋上的軟泥，又在房口的草墊子上噌了噌，走進了房間。哪吒也學著老袁的樣子做了，同時命令細腰：“小黑，你在房間外呆著，不許走遠。”

細腰點頭會意，轉身一溜煙鑽出小院，跑開了。

“哎——”哪吒裝著來不及陰攔細腰，“這小黑，一點都不聽話，該走的時候不走，不該走倒跑遠了。”

老袁笑笑：“這狗大概肚子餓了，自行卻找吃的去了吧。沒事，狗會識路，餓了自然會回來了。”

哪吒進得房來，仔細打量，見房內雖然簡陋，但乾淨整潔，顯示出主人的勤快。在窗臺油燈下，正張著一張機杼，上面繃著一張絲帛，絲帛上花兒才開了一半花骨朵，有小巧剪刀及各色絲線放在旁邊，顯然主人剛才正在織機。

王大嫂是個眉目清秀的女子，向哪吒打量了一番，滿臉堆下笑來：“喲，還是個英俊小夥子。” 王大嫂笑起來眼角帶著細細的皺紋，使眼神看上去帶著一股成熟的媚態。

老袁笑道：“他叫李楊，說是一採購商的兒子，父親在商會談生意，隻身來打獵，追白狐失了方向，所以借宿在此。我們大家商量，正愁棺材賣不出去，以後有李楊牽線，或許能生意好一些，因此答應留他一宿，思來想去，也就王大嫂這裡寬敞，因此把他帶來，望王大嫂成全。”

王大嫂笑笑：“我一女流之輩，也做不了什麼主，既然大家同意，我也沒有異議，好在房間充裕，只一宿也不礙事。”

“如此謝謝王大嫂了，工場那邊還有事，我就先走了。” 老袁回過頭來對哪吒道，“明日離開前到工場找我，我跟你一起去找你爹。行不？”

哪吒心裡一驚，但臉上仍笑道：“好的，好的，老袁慢走。”

老袁走後，王大嫂從土缸中倒出一碗水來，邊招呼哪吒坐下，邊把土碗遞給哪吒：“來，李公子，喝口水吧。”

哪吒本來不口渴，但礙於王大嫂如此熱情，只得接土碗在手裡，黑沉沉的土碗沒有上釉，清亮亮的水光在碗裡盪漾，想必是山裡山泉燒的水，還帶著一股奇異的香氣。哪吒抬頭，看到王大嫂笑吟吟的目光在注視著他，眼裡滿懷期待，不得已端起土碗欲喝——

“娘——是爹回來了麼？”一聲清脆嬌嫩的呼叫聲正在這時響起，趁王大嫂轉身之際，哪吒趕緊把土碗放在木凳上，起身往聲音來處看去——

一個扎著羊角辮的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俏麗小姑娘正站在內房門口向二人看來，身上粗布大褂並不能掩蓋清水出芙蓉一樣的天姿國色，一雙清澈的杏眼往二人看來，看到哪吒時，眼裡閃過一絲驚慌，一絲詫異，也有一絲欣喜。但看到哪吒的眼睛從她身上掃過，毫而知覺時，那眼神又變得失落、迷惘、遲疑。

這時王大嫂的聲音響起，半是斥責半是恫嚇：“玉兒，你怎麼出來了？課業做好了？快回去，課業沒做好不準出來。”

“我——我口渴，出來要碗水喝。”王玉兒很快看到哪吒放在木凳上的茶水，“嗨，真好，這裡正好有一碗水。”急步過來端起便喝。

“啪——”王大嫂變了臉色，一掌把土碗拍在地上，隨即故做輕鬆道：“這碗水客人喝過了。我給你另倒一碗。”

這土碗倒是結實，掉在地上並沒有碎。哪吒俯身撿起，遞給王大嫂。王大嫂沒接，轉身又從櫃裡拿出一碗，倒上茶水，遞給王玉兒，嘴裡還嘟囔著：“這個沒教養的孩子。”

王玉兒趁王大嫂倒茶這功夫，向哪吒吐了吐舌頭，俏皮地做個鬼臉，喝過茶水，一扭纖腰，徑自去了內房。

王大嫂也不再勸哪吒喝茶了，笑笑道：“我這小丫頭很是頑皮，驚了客人了，讓李公子你笑話了，嗯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我帶你去房間。”

王大嫂用一隻纖手遮著油燈，防止過堂風吹熄了油燈，那油燈光映在纖手上，把手映成了半透明的樣子。王大嫂一邊帶路，一邊跟哪吒聊著天，油燈的燈光把王大嫂背影拉得長長的，在發散著木香的土牆上此起彼伏，恰似一個黑暗的幽靈般無聲無息地躥動。哪吒提著自己的行李，緊跟在王大嫂身後，二人的腳步踩點在木製的樓板上，發出沉悶的迴響，這聲響在寂靜的黑夜裡顯得那麼單調與尖銳。看著王大嫂那嫋娜多姿的背影，哪吒心想：王大嫂年輕時一定是個美傾一方的女子。

上了樓，轉過二道房門，二人在一個門上掛著一個桃木儺面具的房間停下了腳步。王大嫂輕輕道：“我就住在對過，玉兒就住在隔壁。你要喝茶水的話吱一聲。”說話間推開了房門，一股潮溼的氣息撲面而來。

“柳州的天氣就是這樣，三天不打掃，屋裡就發潮。”王大嫂一邊側身讓哪吒進房，一邊道。趁著王大嫂去點燃屋裡的油燈時，哪吒迅速把屋裡打量了一番：陳設一如樓下廳內簡陋，但傢什倒是齊全，一張木製大床靠牆而立，床上鋪著草墊，還有疊得方方正正的絲被，絲被上繡有簡單的花鳥，一張木桌，幾張木凳，身後門邊還擺著個古舊的木櫃，因為油燈太暗，木櫃上隱隱綽綽的花紋不能看清，但用手完全可以摸到那凹凸不平的浮雕。

“李公子，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來碗柳州有名的螺螄米粉？”王大嫂點燃了油燈，回過頭來問哪吒。

“謝謝，不用了。”哪吒經歷了那碗茶水的驚嚇，可不敢再進食了。

王大嫂顯得有點失望，但也沒有馬上要走的樣子，反而搬過一張木凳，坐在哪吒對面，拉起了家常：“李公子家住哪裡？家裡都有幾個姐妹兄弟？為什麼獨自來到竹鵝村？”

哪吒一一回答了，在上樓這段時間，哪吒已經把所有的故事都編好了。同時放下行李，一邊把背上的乾坤圈掛在了床頭。

王大嫂突然一伸手，把乾坤圈拿到手裡，哪吒一驚，欲搶奪回來已經來不及。

“這個就是你打獵的兵器啊？”王大嫂眯縫著眼，細長的眼睛閃著迷人的光芒，藉著燈光仔細打量了一會。“男人就喜歡打打殺殺，我也不懂什麼兵器。”王大嫂一副失望的樣子，把乾坤圈掛回了床頭，同時站起身來，道：“不打擾小哥休息了。山林裡有精妖，晚上不要亂走。”轉身扭腰登登登走了。

哪吒關好房門，從包袱裡拿點乾糧吃了，輕輕推開木窗，以方便細腰出入。苦等了片刻，也沒有細腰的動靜，只聽到遠處山林裡呼嘯而過的風聲似歌如泣，村落裡的樹木葉子沙沙作響。“這廝到哪裡去了？”哪吒百無聊賴，躺在床上細細把這晚的經歷想了一遍：為什麼老袁一聽到“軒轅墓”三字神色大變？為什麼王大嫂不讓王玉兒喝倒給自己的茶水？王玉兒為什麼揹著她娘向自己做鬼臉？王玉兒那眼神——王玉兒的眼神似曾熟悉，象極了自己很熟悉的一個人——玉琵琶——哪吒吃驚地一跳——王玉兒的眼神象極了玉琵琶，只是二人相貌卻完全不同。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想到這裡，哪吒再也躺不住了，拿起油燈，準備四處打量。慢，油燈？王大嫂那只遮油燈的手晶瑩光滑，一點也不象是村寨裡日夜操作的農婦的手。哪吒搖搖頭：也許王村長不讓自己漂亮妻子做重活，所以小手保養的很好，哪吒只能這樣給自己找個安慰的理由。

哪吒舉著油燈，在房裡一寸寸的打量，希望找到一些異常的東西，一些製作粗糙的傢俱沒有什麼異樣，讓哪吒好生失望。一路找到木櫃這裡，這時看清了木櫃上雕刻的浮雕，不由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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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櫃上浮雕手法細膩流暢，雕刻的圖樣也不外乎是花鳥魚蟲，人物牲畜。但是次序有些錯位了，情節有些錯位了。平常的人物牲畜、花鳥魚蟲浮雕因為這些錯亂而變得詭異非常：

花不是花，花心裡長出一顆人頭來；魚不是魚，有人頭魚身，也有魚頭人身；樹不是樹，樹裡有人，人裡有樹，既象人又似樹，而人臉在樹枝間那痛苦扭曲的樣子表現的無不淋漓盡致；人的頭配著馬的身體，人身卻長著驢臉，同時四蹄落地。漸漸地，哪吒已經繞著木櫃一週，正要探身進去看櫃的背面，這時聽到視窗“擦”的輕響，一條熟悉黑影躥了進來。

細腰回來了！哪吒大喜，忙迎上前去。“老二，我發現一些情況。”細腰急急地道，“你跟我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