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不咎看上去頗為狼狽。
一身青色長袍也沒有穿束整齊,長髮甚至來不及盤起,用繩子簡單地梳在身後。
一臉的睡眼惺忪。
走來的一路上都穿著粗氣,那兩隻佈滿血絲的眼睛差點就要完全翻了過去。
好不容易站在了姬軒的面前,他才喝上一口水。
“我、我說……姬主簿,還有你們這幾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剛才有幾個王家的人過來,說你們三更半夜地刨人家祖墳去了。
說得有模有樣的。
嘶——
你們這是連這座山也都一鍋端了啊。
好傢伙。
可真夠仔細的。”
他說話的當間,目光掃過四周。
最終落在了遠處已經坍塌大半的雞爪山上。
面色略顯苦澀。
“這我要怎麼給上頭說啊……”
“高大人勿怪,嘿嘿。
您可能還不知道,今天我們弟兄破獲了一起大案子!
剛才天地異象您看見了沒?
那可了不得,差一點整個豐和縣都要完蛋了,多虧了咱們呢!
姬主簿,嘿嘿,您說對不?”
姬軒還未開口。
就有一個滑溜的老捕快上前一步。
搶先說道。
對於此人這番行為,姬軒沒什麼好說的。
他又不需要繼續呆在豐和縣。
可能明日就會離開,所以這裡的功勞不論給誰,都與他沒有一點關係。
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
“什麼,豐和縣剛才差點沒了?”
高不咎聞言。
當即瞪大了眼睛。
臉上僅有的朦朧睡意頃刻間煙消雲散。
死死地抓著那個老捕頭的雙肩。
沉聲道。
“關於這一點,希望你能詳細與我說說。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剛才天上出現的那玩意我也看見了。
這兒的幾個修士都以為是什麼重寶出世。
……說起來,你們有沒有看見幾個修為挺高的修士?”
老捕快茫然地搖了搖頭。
他們方才實際上也就在雞爪山外圍走動。
危險來得太過突然,自保都成了問題,誰還有什麼精力去管別人的生死。
這老捕快滔滔不絕地將姬軒之前與他們所說的一番話複述了一遍後。
高不咎便搓著手。
糾結了半餉後。
朝著新帶來的幾個捕快招了招手。
“你們上山去,注意找找看還有什麼別的線索。
還有姬主簿。
你隨我來。
我有些話想要問你。”
“是嘛。
正巧……我也有些話要問高大人呢。”
姬軒的目光從最開始就沒有從高不咎的身上離開過。
看著高不咎心疼地隨著那些捕快來去。
慰問每一個負傷之人。
將重傷者抬上飛行法器。
一切做得井井有條。
他的確是將這些人看作是自己的弟兄,而不是單純的手下——儘管在不久前,這些‘弟兄們’還被他嚴加訓斥。
但這一會兒。
就像是過去的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幾個新來的捕快已經深入腐朽的山林。
雞爪山不復過去的形態。
只剩下了一半的高度。
如今也不過是範圍寬廣一些的土丘罷了。
姬軒被高不咎帶離人群後。
立馬顯出了原形。
哭喪著一張臉,話語中帶著無與倫比的委屈。
彷彿下一瞬間就會哭出來一樣。
……
“我說殿下啊,殿下!
您這……到
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能不能提前和下官說一聲啊。
下官方才剛剛睡下。
被子都還沒捂熱呢。
如果不是因為那幾個王家人來勢洶洶,怕是我今天就來不了啦!”
“是嘛……其實高大人不必慌張。
畢竟事情已經解決了。
從今以後——”
“哦,對了,下官還沒有恭喜殿下呢。
恭喜殿下達成心中所願。
如今這豐和縣是真的恢復成過去那般風調雨順的日子了。
這可都要歸咎於殿下的功勞!”
高不咎彎下腰。
將整張臉都背了下去。
原本盤在腦後的長髮。
也因為這一動作垂落下來。
讓他的打扮顯得更加凌亂。
姬軒見狀。
臉上顯現出些許揶揄。
“達成心之所願呢……呵。
高不咎啊高不咎。
我來豐和縣是為了什麼,你可知道?”
“不、不是為了調查屍毒一事嗎?
殿下。
您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儘管說,下官——”
“我就是為了調查屍毒才來的這裡,但是——”
姬軒說到這裡。
話語不禁一頓。
清冷的眼眸中,帶著三分警惕,七分嘲諷。
他後退了三步。
與對方拉開了一點距離。
與此同時,高不咎的身形不由得一震。
“但是我何曾對你說過此事?
高大人。
司幽大人。
您是否有些自作聰明了些?”
“可、可能是下官聽您說起過,殿下的每一句話都被下官記在心裡,只是這些日子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多少有些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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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容下官再想想。”
高不咎的身形壓得更低了。
但姬軒卻反而搖頭輕嘆。
“不必繼續想了。
高大人,我現在認為你與王家有密切的關係。”
輕慢的言語。
彷彿是利刃。
貫穿了高不咎的心。
讓他噗通跪下。
抬起頭,慘白的臉上帶著絕望和苦楚,聲嘶力竭地喊叫著。
“殿下——下官冤枉啊!”
“你覺得自己冤枉?”
“下官不曾與王家有關係!更不曾——”
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高不咎的咽喉內彷彿有什麼卡住了一般。
嘴唇開闔,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說啊,更不曾什麼?”
“我、下官……”
“其實你若是想自證清白也容易。
在這裡將你當夜施展的那門法術再施展一遍就好。
叫‘朱元離火術’,對吧?
這是一門監天司司幽入職測試的時候必修的法術。
對於一個已經達到了這般修為的司幽來說,應該不算什麼難事吧?”
高不咎聞言。
臉上的慘淡之色逐漸地收攏。
開闔的雙唇緊閉。
將頭也微微低了下來。
此時他的雙目迷離空洞,彷彿喪失了魂魄一般。
但還是沒有任何言語。
宛若一個死人。
直到姬軒的下一句話,化作最後一把利刃,扎在他的身上。
“或者我們等到明天早上如何?
我特別喜歡東三街口的那家包子鋪。
那兒的包子皮薄肉厚。
嘖嘖。
這兩日已經有一些鋪子恢復了禽肉供應不是麼?
說不準明天早上能吃上一頓好的。”
姬軒的手中。
那把玉劍已經恢復成了純白色。
但沒有被他收進劍鞘裡,反
倒是劍尖逐漸抬起,對準了高不咎。
“司幽大人辦不到吧?
呵呵。
當然辦不到啦。
畢竟一個將自己修煉成鬼祟的人,就算修為再如何高深,又怎麼能夠接受得了早上的第一縷太陽光呢?
還有你的手上……留的血腥氣還沒能夠洗掉呢。”
說完這句話的瞬間。
姬軒便能切實地感覺到四周的空氣變得格外冷峻。
如同墜入了冰窖一般。
面前的高不咎瞬間被黑色的霧靄籠罩。
陰風化作龍捲。
將其身形徹底地遮蓋住。
直到三息之後,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高不咎,已經換了一副模樣。
不。
姬軒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臉。
他整個人都被黑袍籠罩。
那張臉被埋進了黑袍兜帽深處——但在姬軒的眼中卻看得分明,兜帽深處,是一片虛無。
什麼都不存在。
見到這一幕的姬軒並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神色,反倒是緩緩地拍了拍手。
淡淡地說道。
“果然是你。
那個在背後操縱王家的‘黑袍人’。
甚至與魯襄王有著一些關係。
這一回是我發現得太晚了點。
嗯……
其實也難怪。
畢竟你身上的陰氣我原以為是來自於你的道侶,沒想到啊。”
“下官也沒想到。
姬殿下居然會挑這個時候把事情挑明。
如果您能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就這樣乖乖地離開豐和縣的話。
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又何必非得趟這次渾水。”
在高不咎變化出如此模樣之後。
姬軒分明看見四周出現幾個捕快的身影,這些捕快盡皆木然地圍繞在他周圍。
一身的陰氣,甚至辨別不出是活人還是死人。
沉默片刻後。
姬軒口中緩緩突出三字。
“活死人?”
“哈哈哈!沒錯,就是活死人。
哎呀。
那位大人留下來的東西可真是好用。
看吧。
只需要一點點的屍毒。
他們就可以化作永遠都不會死的戰士!
而且他們還能保留生前的所有修為,甚至還能藉助陰氣修煉,繼續成長下去!
哎喲。
話說的有點多了。
不過無所謂。
反正接下來……姬殿下絕對會束手就擒。”
“是麼。”
姬軒的眼睛眯成一道縫西。
眼角餘光掃過,覺察到四周所有人盡皆覆蓋了陰死的氣息。
他們已經不再是‘人’。
對於這些鬼祟之物,他從來都沒有輸過。
手中玉劍突兀地向前一送。
沒有任何徵兆地,穿過了高不咎的身軀。
甚至帶起一串血光。
但緊接著出現的一幕卻讓任何人都沒有想到。
姬軒萬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高不咎的確是受傷了,但比起對方的傷勢,姬軒本人卻在下一瞬間噴出一口鮮血,頹然地單膝跪倒在地上。
“咳咳……不,這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
姬殿下。
既然下官打算這麼做了,就沒想過留後路。
更不會沒有任何準備。
鬼師不能殺生——一旦對生靈造成了致命傷,這種傷勢也會迅速癒合。
生靈並不會死。
反倒是施術者——鬼師會承受來自天地間的反噬。
下官說的對嗎?”
在聽見這句話的當間。
姬軒便覺得腦袋一沉。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