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什麼玩笑！

本少爺不想死在這裡。

不想死在這裡啊。

本少爺怎麼可能死在這裡，但是……為什麼大家都走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的命都在我的手裡！

憑什麼你們要丟下我，沒有本少爺你們在整個靈王朝都寸步難行！

唔——」

孩子的臉好似賭氣一般憋得漲紅。

哪怕已經好久都沒吃過東西，眼前浮現出來的光景都出現了重影。

真的是不明白嗎？

不，聰慧如他早就已經明白了。

在這短短的十天裡所經歷的一切，讓他忽然明白了過來。

原來自己並不是想象當中那麼厲害。

那些修為實力看上去比他要強得多的人，也並非是因為他這個人而對他卑躬屈膝。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並不存在所謂的身份和地位。

人所能依靠的，也僅有自己的實力。

而他……並沒有那麼強大的實力。

「已經沒地方走了。

而且就算可以回去，想必父親也會對我失望了吧？

或許，他從來都沒有對我有所期待過。

要不然又怎麼會讓我來這種地方，這真的是我能來的地方嗎？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這裡都足以被稱為絕境。

而且他興許已經知道了我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務。

住在這裡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答應我的請求。」

拯救天下？

造福蒼生？

這世上哪裡來的那麼多冠冕堂皇的事情。

就算他明白一場災禍即將發生，但是他卻對此根本沒有任何實感。

‘來這裡不過是為了轉換一下心情。’

‘只不過是為了玩玩而已，何必那麼較真呢？’

那天他便是帶著這種念頭出發的吧？

只是現在看來。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玩玩而已就能解決的事情。

和遙不可及的天下相比，更重要的是自己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他看得出來。

眼前這個往外邊搬花花草草的小道士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

哪怕他就在這裡死了，對方興許都把他當做垃圾給丟下山去。

幾天前他就知道，山腳下多的是死人的屍骨。

第一天若非他被人接住，恐怕也早就和那些屍骨一起躺著了。

「我知道錯了。

本少爺真的知道錯了！

有誰在嗎？

若是有誰發現本少爺的話，就快些帶我走，帶我回家……

等回家以後本少爺一定重重有賞。

回家以後……

本少爺一定努力修煉。

一定要把那些背地裡偷偷溜走的混蛋揪出來，活的一律處死，死的挖出來鞭屍！

有、有人……」

他的眼裡已經徹底看不清了。

也不知是被雨水還是淚水擋住了視線。

空氣中帶著泥水的氣息，彷彿要將他整個人都壓下去。

身體沉得動彈不得，嘴唇微張，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不……不行了。

頭好暈。

好餓……

回去，本少爺要回去……有人嗎……來給本少爺抱起來，帶本少爺走……」

冥冥之中。

他似乎聽見有腳步聲靠近。

早已經模糊不清的視線當中，有一道黑影正一步一緩地在他的眼前放大。

意識尚存的最後，他似乎聞到了一股香味。

然後便沒有了知覺。……

姬軒攥著那孩子的衣領，任由那孩子倒在他腳跟。

突如其來的重量讓他的身形晃了晃，險些順著對方倒下去的方向一同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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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已經陷入昏迷的孩子，眉頭微微一皺。

便在方才，他就能感覺到這個孩子的身上正在產生死氣。

顯然是即將命不久矣。

他最是見不得有生靈死在他的面前，雖然在他的眼中，生靈的死亡不過是體內的生機被死氣侵蝕的過程，但那種過程令他心生不適。

所以他還是下意識地走了上來。

“真是個怪人……”

姬軒嘴裡嘟囔著。

將孩子拽到了附近可以避雨的一棵樹下。

十天的時間裡，他親眼目睹了那些人的離開。

首先是一個人以找食物的藉口離開了，但直到傍晚都沒有回來。

在那一天起，這些人當中就開始發生爭執。

有的提議馬上回去。

有的還在苦苦支撐著，希望可以繼續留在這裡等待轉機。

這怎麼可能會有轉機？

曾有人在山門前跪到死都見不到師尊一面。

這些人又哪裡來的自信可以等到轉機。

在這種壓抑的分為之下，又有兩個人離開了。

他們走得很突然。

離開前，還和其中聲張要留下來的一個人打了一架，留下來的那個人身受重傷，而離開的兩人也受了不輕的傷。

受傷的人，大抵是走不出這片山林的。

山中多猛獸，擇人而噬。

這些年來不知道有多少命喪它們之口。

而且此地還遍佈陣法，又哪裡是他們這麼點微末的道行能看的。

然後。

那個身負重傷的人沒撐過幾天，自己跳崖了。

最後一個人也終於是精神徹底崩潰，瘋了似的往山下跑。

呵。

簡直是自尋死路。

這孩子想必是已經被嚇傻了吧？

姬軒看了一眼靠在樹邊上，看上去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孩子。

“生靈……該有的樣子……這就是我該成為的模樣嗎？

我和他究竟有什麼不同。

明明長得都差不多。

身上的氣息……也就身上的氣息差了點？不……差了許多？

但僅僅是氣息而已，其他的應該也沒什麼兩樣吧？

但是為什麼師尊會覺得我不像一個生靈？

果然是因為……情感嗎？”

姬軒歪著腦袋。

伸出手就要去撫摸那孩子的面頰。

在手指觸碰到對方臉上的瞬間，他就感覺到自己體內傳來一股吸扯之力，將對方身上纏繞的死氣盡皆納入自己的身軀。

眼看著對方慘白的臉漸漸恢復了紅潤，雖說氣息仍然處於衰弱的狀態，但死亡的過程卻被無限地放緩。

看樣子，短時間這孩子是死不了了。

想到這裡，姬軒臉上又帶著幾分憾色。

“可惜了……若是你真的死了，我倒是可以對你的魂魄搜魂。

到時候相比我也能理解你們所謂的情感究竟是什麼了吧。

現在你死不了了。

真是可惜。”

雨越下越大。

風助雨勢，將山道狠狠地清洗了一遍，塵垢盡去，卻也帶來了樹上的些許落葉。

那幾盆搬出來的花草在風雨中不住地搖擺。

彷彿隨時都可能被狂風整根地拔出來。

“你說你們要是第一天就請師尊將你們送出去該有多好。

起碼第一天你們還是見得到師尊的。

現在不僅人見不到，還得搭上一條性命，這山裡頭多的是野獸，就算是有些修為的修士都不見得能活著在裡面走動。”

他輕聲地將自己的心裡話說了出來。

因為知道這孩子還沒有醒轉，所以說什麼都無所謂。

他只是想將心中的困惑吐露出來，也不在乎有沒有人能給他回答。

“而且你覺得這麼跪著真的有活路嗎？

在你們決心踏入這裡的時候，你們的生死早就已經不在自己的手裡了。

唉。

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大活人，修煉是為了什麼，求死嗎？”

“……勾欄……聽曲……”

“誒？”

就在姬軒自己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的當間。

突然聽見身旁傳來一道孱弱的稚子聲音。

他朝著聲音的源頭看去。才發現那孩子不知何時已經醒轉，雖然還閉著眼睛，但仍然努力地掙扎著張開嘴，喉嚨裡用力地發出仿若刻入靈魂深處的話語。

“人活著……當然是為了……聽……”

“你醒了？”

勾欄聽曲。

姬軒從自己師尊帶回來的那些書籍中見到過這個詞。

根據書籍當中記載，這是某些人非常熱衷的一件事情，但是這件事情卻被自己的師尊說成是不務正業。

是一種壞自己修行的行為。

而且那些書籍當中去勾欄聽曲的大多是年紀大一些的人，這孩子看上去與他一般大，去了那裡又能幹些什麼？

這般想著。

姬軒已經從自己的儲物戒裡取出一枚養氣的丹藥，塞進了孩子的嘴裡。

那孩子身上的氣息在迅速回覆。

直到最後，那張臉已經恢復了往昔紅潤的模樣。

當他睜開眼睛的瞬間，正看見姬軒一臉平靜地注視著他。

“……是你救了本少爺？”

“想死的話不要死在這裡。

要是在這附近死了。

埋你的活最後還得落到我的身上。

其實我比較推薦去山林裡轉轉，說不定運氣好能碰上一些妖獸，只要不反抗的話，死得應該不會那麼痛苦。”

“放屁，本少爺才不想死！”

那孩子想要抬起手。

卻發現只能扭著胳膊，手臂無論如何也無法離開地面。

不知何時，他居然被這姬軒給捆縛住了手腳。

孩子當即面色一變。

失聲驚道。

“你、你想幹什麼，本少爺可不怕你，本少爺乃是靈王朝當朝——”

“我想問你個問題。”

姬軒忽而湊到孩子近前，兩張臉貼的很近。

他甚至能感覺到來自這孩子鼻息之間傳來的熱氣。

那是屬於生靈的熱量。

“你說修煉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活著！”

“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勾欄……聽曲？還能為了什麼，像你這種鄉野裡的窮小子恐怕都沒見識過吧。

知道翠雲軒嗎？

知道暖春閣嗎？

知道哪裡的美人兒最美嗎？

這些本少爺全都知道。

等本少爺再長大一些，就收遍天下所有美人兒做妾，嘿嘿。

抱最美的美人，聽最勁的曲，看最豔的舞！

那才叫活著！”

姬軒皺了皺眉。

眉宇之間流露出幾分困惑。

遲疑了片刻後，接著問道。

“勾欄聽曲……究竟是什麼？”

“想知道？”

姬軒點了點頭。

那孩子咧嘴一笑，仰著下巴，頗為驕傲地道。

“那就先給本少爺鬆綁。

本少爺好好地教教你，什麼叫真正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