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橫蘭榮葛 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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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完了英子和黑老妖,咱還得回頭從入秋那會兒三子的事兒。地裡下了秋菜,新房子也終於收拾好了。在原來四趟房子後邊,靠著山根兒,蓋起來六間大房子,比那四趟房高出好多,有像啞巴圍子那趟正房。另外,馬廄也基本上按三子原來的想法蓋的頗為像樣。二麻子卻新房子住著不舒服,三子來了一句,“淨他媽毛病”,也沒多什麼,隨了二麻子,還住在原來的屋子裡。二麻子和遵命住在屋,三子和川子住在他們原來吃飯那屋。不過,現在白天吃飯議事卻在新房子裡。

三子去林口黑背那邊打了兩次獵,發現川子的確很機敏。其實他這幾次打獵的目的之一就是考察川子。這天晚上睡覺前,川子端來了洗腳水,三子燙著腳,問他,“為啥來當鬍子啊?”

川子很猶豫,臉都紅了。半天,他才抬起頭,“大當家的,俺從來沒對別人過,可你問俺,俺不能扒瞎(撒謊)。”他的眼睛裡是認真和忐忑。三子的眼睛裡是平靜和鼓勵。

“俺爹被姚閻王下套,被別人用搞把打死了。俺在村子裡看見姚閻王那張狗臉,俺就恨的不行,是俺娘讓俺投山的。”

三子這才意識到,難怪他會騎馬、打槍。他從川子的眼睛裡感覺得到,那雙眼睛因為仇恨而變得狠辣。三子知道這個姚閻王是大哈塘裡邊那幾趟溝兒的沙金大把頭,手裡幾百個人,實力很強。

三子一伸手,川子走過來,他扶著川子,把腳擦乾淨。“睡吧,這事兒別跟別人。”

“嗯哪,大當家的。”

第二天太陽快下山了,三子來了好奇心。最近他們晚飯頓頓有魚,而且魚燉的好香,哪天都剩不下。他就想知道這魚是咋燉的,結果來到伙房就看到二麻子把整根蔥沒扒皮就扔進鍋裡。三子不幹了,“**蔥都不扒皮啊?”

二麻子回答:“俺他媽天天這麼做的,沒撐瞎你們,嫌埋汰你別吃!”

三子眨巴著眼睛半天沒出話。得,沒整,他一甩頭,架拐走了。二麻子在他身後偷笑。肚子裡憋著兒氣,他又架拐前後晃著來到馬廄那兒。他聽到爭論的聲音,嗓門很大。

“但是布爾什維克已經有了成功經驗啊,”是遵命的聲音。

“當家的別忘了,他們已經被圍剿了幾次,不知跑到哪裡,想再翻身恐怕沒機會了,”眼鏡的聲音。

三子聽著迷糊,不懂。不過,不懂他會問。

“你們的是誰啊?他們在哪兒?”三子冷不丁出現在馬廄草料倉門口,給遵命和眼鏡嚇了一跳。他們正在刮豆餅。

眼鏡低下頭,不敢話了。遵命接過來,“他們在關裡。”

“那扯那蛋幹啥呀?”三子架拐很不屑地走了。

遵命苦笑,他知道在三子的概念裡,‘關裡’是世界上最遠的地方。

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地缸子回來了。

“俺沒見著黑老妖,俺見著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二當家的,姓胡,他他們大當家的出門了。他咱大當家的美意他一定轉達,日後若有啥差遣,儘管吩咐。”他又從褲子的兜裡掏出來幾個銀元,“他讓俺喝茶,俺俺們天眼子有茶,他非給俺塞進兜裡。”他把銀元放在桌子上。

三子笑了,想拿起銀元扔給地缸子,卻感覺到了王鐵阻止的眼神。他還是把銀元扔給地缸子,“去給遵命送過去,記上。”

“嗯哪,大當家的。”

看著他走出去,幾個二當家的把敬佩的眼神投給三子。他們知道三子沒費一兵一卒,折服了黑老妖。

這裡咱囉嗦兩句。三子沒猜錯,黑老妖突然失蹤因為是:十多年前他被黑瞎子舔去了半張臉。之後,他開始抽起了大煙。那時候日本人對大煙的管制也很有意思,八面通幾家煙館子,什麼‘紫煙閣’,‘雲煙軒’都得詳細登記所有抽大煙的人。每個煙館子,大的有固定顧客五、六十人,的有二、三十人,但是不登記是不行。窮人是消費不起的,除非自己種植大煙。不過這也有風險,如果被‘百家長’舉報,那可是**煩。然而,像黑老妖這樣的鬍子它是沒法統計的。另外可能有人問,這黑瞎子怎麼還會‘舔’人啊?俺跟您,在黑瞎子眼裡,咱人類的皮肉比豆腐腦還嫩,它用舌頭就能把咱舔的乾乾淨淨,留下一堆乾乾淨淨的白骨。三子日後親眼見到了黑老妖,這是後話。

俺那地界的人在日本人進來之前都見過火車。是老毛子修的鐵路,他們從雞西拉走了不少煤。飛機和汽車是在日本人進來後才見到的。那麼大的東西就能飛到天上去,不是親眼見到,誰信啊?為了修建機場,俺那地界的人可是幹了老鼻子(很多)活兒了。剛開始是打夯,糟襟了(破壞)好大一片地。成百上千的人在那兒幹活兒,中午管飯,給的是白面饅頭,可勁兒吃,月底結工錢。後來又用水泥,人家那水泥是真好。每天用飯盒裝一盒回來,攢半個月就夠抹鍋臺的,嘿嘿,那鍋臺是油光嶄亮!呵呵呵。

英子她男人也是在那兒幹活兒,慢慢地,八面通人口越來越多了,好多人都不認識,大部分都是跑腿子(光棍)。有些個就不長眼睛,晚上喝多了出來鬧事兒,讓英子領著一幫夥子揍了他們兩頓,都老實了。這事兒對英子來,事兒,就一句話的事兒。不過,也有英子解決不了的事兒。

八面通在日本人剛進來那會兒,有錢的大戶人家就有00多戶。大多數都是逢年過節你來我往的,處的都挺渾和(友好)。其中就有一個大戶人家,張秧子家。他家在民國那會兒是最大一戶,聽光緒那會兒當過吉林省伊通縣的縣丞(縣長),光緒末年辭官來到俺這地界買了10餘方(每方45垧)荒地,慢慢地,人家的地從馬橋河到四合屯綿延100多垧。張秧子為人也挺仁義,在馬橋河北大崗修了0多間草房開了個大車店,來往商旅牲口得以休息,人家那可是全免費!老百姓無不叫好。別人給他們家送過三塊匾:‘齒德兼優’,‘望重一邑’,‘公而忘私’。可就這麼一個人,他太傲,得罪了民國那會兒的縣長尹永禎,兩家互相告到上面,造成雙方不是氣死,就是病死,結下兩家後人不可調和的仇恨。這兩家的姑娘媳婦和英子都好的不得了,可是女人不當家啊!這兩家的夥計和孩子經常打起來,造成雙方越來越難調和。英子沒招兒了。她還有最後一道法寶: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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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三子磨機了兩回。三子回答:“俺又不是他二大爺,俺管不了。”英子急了,“你不管是吧?明天開始俺就上他們兩家門口跪著去,一家跪一天。”完英子下地和面去了。三子一琢磨,英子真能幹出這事兒。三子丟不起這人啊,您想,他的相好的上人家門口下跪,他的臉往哪兒放啊?可這事兒要管好了還行,管不好是很丟面子的。三子從在鬍子堆裡長大,知道這裡深淺。再,這些富人互相掐起來才對他們鬍子有好處。雖三子倒是不在乎那蠅頭利,可這事兒也不是出頭就出頭的啊?這種事兒在鬍子堆裡稱為,“擺事兒”,裡邊的道可大了去了。莫名其妙地,三子又想起來三娘。恍惚間他都能感覺到三娘會怎麼處理這事兒。他嘆了口氣。

三子是這麼處理這事兒的:他把兩家的孩子分別綁走了兩個,然後請他們兩家當家的到望花樓吃飯。告訴他們,孩子是他綁的,想要孩子,在這兒握手言和,一起喝杯酒。否則孩子在山上跑丟了喂了狼,他管不了。其實四個孩子都讓二瘸子領到高麗營玩兒去了。您這兩家人還有的選擇嗎?酒席上,三子還不放心,又補上一句:“今日個你們可是答應俺了,今後誰家人再起事兒,可別怪俺。你們也知道劉老財是咋沒的。”很奇怪,辦了這事兒,三子感覺到心裡很舒坦。

再過兩天中秋節了。八面通街上到處都能看到拎著兩袋兒月餅,加上些什麼蘑菇、山貨啥的走親戚、串門子的人。三嬸兒家也收到好多,三嬸兒硬是讓三子把那些月餅都拉山上去了。三子他們也拉出來好長一個單子:崔慶壽、王地炮、大馬棒、黑老妖、高麗營、三孃家、還有八面通拿大份子的……用四爺的話,“過節了,咱也不能失了禮數。”

三子在過節前一天晚上來到一美酒屋。他告訴川子、地缸子他們,“你們去翠花樓等俺就行了。”可是沒人動彈,地缸子道:“俺們在門口等你吧。”三子也沒再啥,自己走了進去。

酒屋好像比平常人多。有人向三子鞠躬致禮,三子頭回禮,找到一張桌子,坐了下去。那個侍候過一美的朝鮮族姑娘善花,端著三子常喝的清酒,擰著步,一路跑了過來,鞠躬,“謝三君照顧我們的生意,”她跪下來,給三子倒上酒。可是沒等她把酒倒滿,卻突然扭頭,站起來跑了回去。三子看到了她眼睛裡盈出來的淚水。三子自己拿過酒壺,把酒倒滿。

吃著生魚片,三子自斟自飲起來。一美是以俺那地界的習俗下葬的。三子把她拉回了八面通,埋在了羊草溝。‘辭靈’(喪葬習俗)那天,除了一美酒屋的幾個女人,還來了六、七個日本軍官,包括山口。那天還是英子找的吹鼓手。

三子喝到第四杯的時候,山口過來了。“三君是個有情義的人,我敬你一杯。”

三子頭沒話,舉起杯,與山口碰了一下,一口幹了。

“我們做貼己(朋友),好嗎?”山口給三子倒酒。

三子有些醉眼朦朧,笑了,“呵呵呵,魚找魚蝦找蝦,王八淨找鱉親家,你和俺不是一路人。”四目相對,三子眼睛裡露出調侃,山口的眼睛好像若有所思的樣子。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三子和幾個二當家的吃過飯,自己爬到山尖上和大鍘刀、黑月兒、紅了好多話。

接下來的日子,三子安靜了好多,或者,有些消沉。他竟然能跟著鯰魚頭去釣魚,而且,一釣就是一天。開始他只是好奇,鯰魚頭一隻胳膊是怎麼釣的魚。鯰魚頭的魚竿還是蠻不錯的,那還是周疤了眼兒從牡丹江給他買回來的,是那種四節的杆子。拉桿的時候,他是用那個半截胳膊夾著,把杆拉開,放到地上,掛上魚線,把魚鉤放到嘴裡,用牙咬著,一隻手從魚餌盒子裡掐斷蚯蚓,拿到嘴邊套在魚鉤上。一套動作一氣呵成,非常嫻熟。三子看傻了,“我操,咱倆換換得了,把俺的胳膊給你,把你的腿給俺。”鯰魚頭呵呵傻笑。

開始釣魚。三子發現,他怎麼樣都釣不過鯰魚頭。開始他認為鯰魚頭的地方好,於是和他換了兩次地方,可人家到哪兒都能釣到魚;他到哪兒都白扯。他又認為是魚竿的問題,又和他換了兩次魚竿,還是不行。您要,魚咬鉤之後釣不上來,那是技術問題;但是魚不咬鉤,您是什麼問題?三子急了,“你媽逼,鯰魚頭,你肯定有竅門不告訴俺。”

鯰魚頭一臉苦相,“大當家的,你別急,越急越不行。”

“你媽了逼,我急,它就不咬鉤了?”

“嗯哪。”鯰魚頭一臉認真。

三子看著鯰魚頭愣了半天,“好,這回俺不急,它要是再不咬鉤,你看俺捶不捶你。”

三子這回坐在那兒抱起自己那一條腿,努力著讓自己平靜下來。您也奇了怪了,三子剛覺著自己靜下來了,魚鰾開始動了。三子立刻又興奮起來,剛剛伸手抓住魚竿,三子意識到自己的心又不靜了。慢慢地,他又放開魚竿。直到魚鰾完全被翻在水面,三子才呵呵笑著,抓起魚竿。他竟然沒有直接提起來,而是帶著它左右劃了兩圈,最後,在他狂浪的笑聲中,他拎出水面一條一斤多的大鯉子。

這邊三子在釣魚,那邊幾個二當家的可就合計開了。一致認為,三子是被大鍘刀、黑月兒還有一美的死打擊夠嗆。用現在的話,心理壓抑了。最後,普遍認為:應該讓三子出去散散心,同時,讓他出去長長見識。最後選定目的地:哈爾濱。

還有一件事兒,咱也得交代兩句。高麗營梅子她們全家都搬家走了,搬到哪裡,不知道。金村長是三天後捎過來的信兒。聽了信兒,大虎還要去鬧騰他們村子,三子沒答應。

晚上吃飯的時候,沒等幾個二當家的提起這事兒,又來了這麼一位訪客:身材不高,三十多歲,一身綢緞,一看就是‘場面上’的人。一進屋,眼睛掃了一圈就落到三子臉上,雙手一抱拳,“幾位當家的,西北懸天一枝花,‘橫蘭榮葛’是一家,在下吃榮家飯的,路過寶地,懇請賞口飯吃。”口齒幹淨利落。

這裡咱囉嗦兩句,所謂‘橫蘭榮葛’是指俺那地界的江湖四個階層:橫:也叫‘吃橫的’,就是像三子他們這些鬍子,是靠拼命吃飯的,是最高階層;蘭:也叫蘭碼人,咱們前面介紹過,就是靠耍錢賭博吃飯的人;榮:偷,包括入室盜竊的,掏兜的,各種賊;葛:就是撂地兒的,包括各種打把勢賣藝,賣假藥的。每個階層間江湖地位差距是蠻大的。就像蘭、榮、葛階層的人是一定要向橫階層的人低頭的,這是規矩。您比方,一個偷,來到一個地方,想要開展生意,是一定要先向橫家人投貼拜山,並且恭恭敬敬地上些好處,經允許才可以;否則,他一定會倒黴。反過來講,吃橫的,出於江湖道義,對這些拜山的人也有義務提供某種層度的保護。這就是‘橫蘭榮葛是一家’的含義。對這些事兒三子很煩,以前都是四爺處理這些事情。前些日子就有這麼個事兒:有個拜過山的榮家人被英子找人給打了,這讓四爺很沒面子,不過四爺也沒這事兒,是地缸子偶然起來的。打那之後,三子過以後這類拜山的人一概不接待。今天這位是王地炮介紹來的。

三子很無奈地抬頭掃了一眼四爺和王鐵,王鐵低頭不話,四爺拿出菸袋鍋子,慢條斯理地裝上煙,上。“兄弟~是吃榮家飯的,俺是山裡人,俺在自家院子裡吃瓜摘菜的,還不想請別人幫忙。”

“這位當家的這話在理,不過阿貓阿狗的也得有口飯吃不是?”他的眼睛轉向四爺。

“這條子真他媽能抽(條子,指舌頭,意指能),來,亮亮活兒(展示一下技術),讓幾位大爺開開眼,”大虎撂下酒杯。

“哎呦,這位當家的,是俺怠慢了,俺給您滿上,”他走過來把大虎的酒杯倒滿。接著他又走回原來的地方。

“幾位當家的,俺剛進門兒的時候,揀到一塊表,也不知是哪位當家的?”他拿出來一塊懷錶,錶鏈拎在手上,懷錶像鐘擺一樣來回擺動。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這是劉老財的懷錶,是三子給大虎的,大虎掛在胸前向所有人顯擺過。

大喇叭看了一眼王鐵,王鐵:“來、來、來,兄~弟,貴姓?”

“回這位當家的,俺姓劉,家裡人(同行)叫俺溜老荷。”

三子盯著這個人的眼睛,他撲捉到了這個人的眼睛裡偶爾閃過的一絲調皮眼神。但是,在街上,三子絕不可能想到這個人會是一個掏兜的賊。他衣著光滑,表情嚴肅,甚至有一眼鏡那樣的學者氣質。

“俺這地、地、地界太~,兄弟~展不~開手腳,俺~當家的要去哈爾濱去~逛逛碼頭(去玩兒),要~不一起溜~達溜達?”王鐵的眼睛裡也露出頑皮的神色。

輪到三子迷糊了,‘哈爾濱’?王鐵唱的這是哪出?

溜老荷的眼睛裡是興奮,抱拳,“俺聽幾位當家的。”

“川~子,領他下去~吃飯。”王鐵扭過頭對川子到。

“嗯哪”川子領他出去了。

三子盯著王鐵,王鐵看向四爺。

“嗯,”四爺清了一下嗓子,“俺幾個合計著,得買些槍和槍子兒了(子彈),今年冬天咋也得給兄弟們多發幾個子兒,之前周疤了眼拉回來的也快用沒了,怎麼地,咱都得買兒。趁著這會兒天兒還不太冷,就跟王地炮去趟哈爾濱,買兒,順便再看看給你找匹馬。大夥兒意思,想讓你自己去一趟,俺呢,得在家接糧食,啞巴那邊也得幫著三娘她們打秋糧,趙亮也得回老房子那兒呆些日子,王鐵二當家的意思是想和你一起去一趟哈爾濱。”四爺又把他菸袋鍋子上了。

三子看向王鐵,王鐵的眼睛裡笑意盎然。

“來回得多少天啊?”三子問

“不行俺去也行,哈爾濱俺也去過,那兒的窯姐兒看見俺,就跟看見她親爹似的,”大虎來了一句。

“你滾你媽逼”三子的話。

傻鵝和啞巴呵兒呵兒笑。

“聽八面通火車站可以坐人了,去的時候坐火車,回來買輛馬車把槍拉回來就行了。用不了一個月,興許十天八天的就能回來,”四爺的話。

三子不話了。

經過幾天的張羅準備,幾番協商研究,最終定下了此行人員名單:三子,王鐵,遵命,川子,大喇叭,溜老荷,王地炮全程陪同。協商呢,主要是因為大喇叭和大仙兒兩個人選。王鐵的意思是兩個都帶的話,人太多了,只能帶一個。大喇叭呢,讓大仙兒去,大仙兒讓著大喇叭。讓來讓去,最後還是三子敲定就是大喇叭了。對於遵命當選,大虎頗為不忿,“領他去有啥用啊?”三子告訴他,“他比你有用。”

三子手上還有兩個條子,準確地,是兩個地址。一個是英子給的,是張秧子家三姑爺捎來的,還拜託捎些松子兒過去。另一個又是水娃送來的,簽名‘於’的字條,上面只有一個哈爾濱的地址。

一行人都換上了英子找人做的新衣服,出發了。那會兒老百姓穿的衣服不比現在花樣少。有這麼幾種:第一種,協和服,是日本進來後興起的,開始是在偽滿政府系統工作人員的標準著裝,後來普及開來,在場面上‘混事兒’的人也都紛紛效仿。協和服有像中山裝,不過它是立領的,釦子也是被蓋住的,下身就像現在的西褲,有騎馬的會穿非常肥大的免襠褲,打綁腿,或穿馬靴。第二種,讀書人的裝束,就是清末那種長袍。第三種,綢緞褂子,或是棉襖,下身一圈裙襬,也有直接穿褲子的。這些都是男人的裝束。女人樣子更多,在街上能夠經常看到穿著日本和服的女人穿著木屐,雙手垂在雙腿前面,或抱著什麼東西,低頭擰著身子,“咔嗒,咔嗒”走過;還有朝鮮族女人穿著她們的裙子,腳上穿著膠皮鞋,腰拔得溜直,腦袋上總是著東西,或是一個包裹,或是一個大木盆,亦或是一口不的缸,反正她們好像啥都能用腦袋著;咱漢族女人呢,普遍都是花褂子,穿褲子,通常是挎著一個筐,就是柳條編的那種,俺那兒叫‘土籃子’,誰要是能挎一個新‘土籃子’,感覺那是很有面子的,走道兒都會甩著屁股,呵呵呵,女人……

閒話少,咱三子裝束:緞子面兒棉襖,馬褲,馬靴。可能有人不解,怎麼還有‘棉襖’啊?俺那兒,過了八月十五,天兒就很涼,所以有條件的人家,都會穿上很薄的棉襖;冬天再穿厚棉襖,也叫‘大棉襖’。王鐵,一身協和服,馬靴,一單帽。這單帽有像八路軍的帽子,沒有扣,也沒有那一條邊兒。遵命,一身長袍,有魯迅雕像的樣子。大喇叭也是協和服,他個子矮,在王鐵旁邊,只是襯托出王鐵的**倜儻。川子和溜老荷是和三子一樣的棉襖,王地炮也是。

豁牙子、地缸子他們還有英子把他們送到火車站。所的火車站只是一趟青磚瓦房而已,有八間房的樣子,比三子天眼子新蓋的房子大不了多少。火車啥樣俺就不羅嗦了,大夥兒都在電影、電視、老照片裡見過。他們沒背長槍。雖然那會兒允許山上的獵人持有槍支,但是揹著長槍招搖過市,還是會有麻煩的。王鐵他們每人身上一把盒子槍,三子只帶著他的刀。四爺勸過三子也帶上一把,三子回答,“俺的兄弟帶著就行了,俺還用自己帶嗎?”

王鐵他們放槍的地方也有意思。王鐵是槍筒朝上,插在後腰上。大喇叭是自己做的布套,把槍放在脖子後邊,所以他總是開著領口的第一個釦子,這樣他才能把槍拽出來。川子是跟三子學的,槍放在右側褲兜裡邊。遵命的槍放在他的書箱子裡。這些鬍子的槍放在什麼地方,和他們的性格、習慣都有直接關係。比如王鐵,他總是笑眯眯的背著手面對外人。大喇叭經常有撓頭的動作。川子雙手經常插在褲袋裡。遵命不用,會經常去翻他的書箱子。到這兒,大夥兒應該能感覺到這些鬍子的陰毒狠辣。到底,鬍子畢竟是鬍子。

上了火車,他們都坐在一起。旁邊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兒。這個女孩兒從看見他們就瞪著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們。女人就表現的渾身不自在。王鐵道:“那、那、那邊車廂還有~地、地、地方,俺幫你~把東西搬、搬、搬過去。”車上人不多。

女人驚恐萬狀,“不用,不用,俺自己來,”哆嗦著,拿下來自己東西,牽著孩子走了。

路上,三子問起王地炮是咋認識溜老河的。王地炮出一個名字‘劉一刀’。王地炮和溜老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橫道河子、一面坡、葦河那邊的幾夥鬍子。三子記住了這個名字,‘劉一刀’。據這個人帶著四個人闖進偽滿一面坡警署,搶出來自己的三個兄弟。他們聊著天兒,已經走過兩站。突然有個人走過來,對著溜老荷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想啥來啥,想吃奶就來了媽,蘑菇多錢?”

“野雞悶頭鑽,也能爬上山?”溜老荷很不屑的表情。

“地上有的是米,”這個人表情變得有些惶恐。

“高碼子認交情,對過邁子,扯吧,”溜老荷面無表情。

“勁河子,攤了,”那個人沒等完,走了。

王鐵一臉興致盎然地看著溜老荷,溜老荷笑,“幾個老么爬槓子。”

三子也是一臉好奇,“你認識他?”

溜老荷搖頭,王鐵來了一句,“賊、賊、賊躲~不過賊的眼睛。”

這裡咱得囉嗦一會兒。上面是兩個賊之間的對話,翻譯過來就是:‘你好,同行,哪裡發財?’

‘你算老幾?’

‘俺有同夥兒’

‘山上鬍子認交情,打過招呼,去忙你的吧’

‘夠意思,謝了’

可能有人還不明白,咱再囉嗦一會兒。賊,生存的最基本能力,不是技術,而是眼睛。什麼人能偷,什麼人不能,他們必須搞清楚。反過來講,在人群中,賊一眼就能認出另外的賊。這就是王鐵的話,‘賊躲不過賊的眼睛’。沒上道的不算。這個賊看到溜老荷和這麼幾個人坐在那裡,他心裡沒底,特來試探溜老荷。這就是上述對話的起因。很奇妙,是吧?這就是江湖。

還有個事兒。在他們又走過幾站後,那個賊又匆匆走過,和溜老荷了個頭,頭也不回地走了,下車了。從窗子裡看到他下車後,溜老荷把手伸向三子,張開,手上是一塊嶄新的懷錶。“這是他孝敬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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