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塵起塵落 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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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望遠鏡三子喜歡的不得了。像貓牽著羊似的,他又拉著黑月兒爬到山尖上,給黑月兒看望遠鏡裡的世界。可他手上不敢撒開黑月兒的韁繩。這養馬的人都知道,新買來的馬是不能撒開的,因為它有可能跑回原來的家裡。杜瞎子,‘只要有人在跟前兒,黑月兒就不吃東西,’三子帶黑月兒出來兩次了,看著那麼嫩的青草,黑月兒就是不吃。三子坐了下來,拿下望遠鏡,自己看。那麼遠的東西能看的這麼清楚,太奇妙了。那些黃花真好玩兒!有的密密麻麻聚在一起,有的零零散散分散開來,在一片綠色的背景下那麼好看。他想起來劉黑子有一回讓他帶著一大捧黃花去三嬸兒家,三嬸兒炸的黃花醬是真香!俺是不是應該去看看三嬸兒啊?大、二、英子都長大了吧?三嬸兒家的路三子是很熟悉的,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可三子卻想起劉黑子過的話,‘當了鬍子,怕死你就活不好;不怕死,你也可能活不了。’這話就像咒語一樣縈繞他腦海裡,讓他無數次在心理上面對過生死抉擇。

一回頭,三子把手中的韁繩甩了過去,甩到了黑月兒的脖子上,又滑下來。黑月兒嚇得向後退了兩三步。“黑月兒,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不願意跟著俺,就走吧。俺去採兒黃花讓二麻子炸醬。”三子頭也不回地採黃花去了。

三子採夠了一把,就紮起來塞到腰裡,繼續採,繼續採,沒來由的,他又落下眼淚。他沒擦,這裡沒人看,繼續採。三子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他累了,擰身坐了下來。一抬頭,三子竟然看見黑月兒遠遠地跟在後邊,看著他。三子終於哭出了聲音:“黑月兒啊……”

要不是親眼看見,杜瞎子打死也不會相信黑月兒是自己跟著三子回來的。韁繩就那麼在地上拖著,跟在三子身後,五、六米遠,走回了天眼子。有兄弟看見三子回來,跑回去拿過來他的拐。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三子越來越神秘了。因為,外人很少有人能見到他。三子縱馬馳騁在山林裡,他找回了快樂。帶給他快樂的是黑月兒。

三子斜著身子坐在馬鞍子上,摟著黑月兒的脖子,把頭埋在黑月兒的馬鬃裡,任由黑月兒帶他去它想去的地方。耳邊能聽到在林子裡穿梭帶來的呼嘯而過的風。騎馬的人知道,縱馬在樹林裡,那是找死!三子的衣衫早已被刮的破爛不堪,二麻子縫了又縫,第二天照樣劃的到處都是口子。方圓幾十裡地的山林裡,只要讓三子看見兩顆樹,他就知道這是什麼位置。可三子不知道,他現在更強壯了,彪悍的軀體裡是無盡的力量,黝黑的面孔上長出了滄桑的鬍子,銳利的眼睛裡更是多了幾分深邃。

晚上吃飯的時候,三子回來了。在缺席了好幾天的晚餐之後,三子看到了幾個二當家的眼睛裡那份親切。

“周疤了眼兒來崔了兩次了,讓你下山一趟。”四爺的話

“王地、地、地炮~也來捎來話,問啥時聚聚?”王鐵的話

“大當家的該剃頭了,”趙亮的話

“蘭花想你了,”大虎的話

“俺剃不剃頭都是‘山貓’,告訴王地炮,只要他那兒準備好了,俺隨叫隨到;告訴周疤了眼兒翠花樓俺不去了,讓他給俺找個日本娘們兒;給遵命找個相好的,他要是想成個家,俺成全他;讓大鍘刀回家看看他娘;林口的黑老妖給俺摸摸他底。”

這裡咱囉嗦兩句。那會兒在八面通地界,註冊登記的就有七、八家‘窯子’,四、五家煙館子。所的日本娘們兒呢,是開酒屋的,平常都是日本軍官晚上去那兒喝酒。人家也是開門營業,來著不拒,但是想要睡人家女人,可不是誰都可以的。

三子第三天中午下山了,周疤了眼兒來接的。三子並沒有換‘大一’的馬車,他告訴周疤了眼兒,‘別太黑了’。三子知道,這是周疤了眼兒張羅八面通的老百姓給三子上供禮份子了。三子這回是帶著黃大仙兒,讓地缸子趕車。本來三子不打算帶大鍘刀的,可是四爺啥不幹,沒辦法,只好讓他騎馬跟著。地缸子美得不得了,屁顛屁顛地駕著車給三子講些好玩兒的事兒。三子躺在車板兒上,頭枕著一捆給馬準備的草,笑眯眯地閉著眼睛聽。黃大仙兒坐在邊上給三子抓頭上的蝨子,周疤了眼兒也騎著馬。陽光下,微風吹過,帶來一股穆稜河上的清新溼氣。閉著眼睛三子都知道他們已經到清河橋了。

“周疤了眼兒,馬車上是不是三子?”一個清脆的女人的聲音。

三子嚇了一跳,好久沒有人叫過他‘三子’了,她是誰?三子坐起來,頭上還掛著草葉,扭過頭向前看去。黃大仙兒摘下他頭上的草葉。是個身材勻稱的女人,不,應該是個女孩兒,扎著大馬辮兒,穿著洗的發白的花褂子,右側肩上是一塊大補丁。臉蛋兒很好看,那雙眼睛卻充滿了憤怒和怨恨。三子不認識,可他想起來這個世界上能叫他‘三子’的女孩兒只有一個。

“你是~英子?”

“你還認識人啊?”女孩兒快哭出來了。

“你真是英子?”三子好像有迷糊。他記得日本人進來之前,他就有兩年沒見過她們。

“俺娘叫你!”女孩兒轉身甩過辮子走了。她也挽著褲腿,露出一段凝脂般的腿,穿著黑色布鞋,走得很快。辮梢在屁股上盪來盪去。

地缸子回頭看著三子,三子眼睛裡是一片迷茫,半天,把下巴向前伸了一下。地缸子一抖韁繩,跟著女孩兒去了。

“俺想起來了,英子他娘‘三**’原先是劉黑子相好的,大當家的認識劉黑子?”周疤了眼兒一臉猜疑。

“他是俺爹。”三子依舊面無表情。周疤了眼兒好像被嚇到了,眼睛瞪得多大,臉都青了。又走了一會兒,周疤了眼兒道:“那俺就不去了吧,俺在望花樓等你”。三子依舊茫然,沒話。周疤了眼兒又跟了一會兒,拐了個彎兒走了。

這條街還是老樣子。下過雨好幾天都是泥濘不堪,可不管啥時候都能聽到孩子們跑來跑去叫鬧的聲音。路的兩邊都是人家,路的中間有很深的車轍印,路的一邊,很窄的一條,高出來一,是人們墊起來走路用的。旁邊是不深的排水溝,裡邊長滿了草。排水溝的那一邊就是人家的障子了。有的是用手腕子粗的榆木杆子埋在地裡立起來的,有的是用苕條夾起來的,有的是用柳條編起來然後用木樁子固定的。三嬸兒家的障子就是柳條編的,那還是劉黑子讓山上弟兄們沒事兒編出來的,現在已經顯得很舊了。大門是木頭板兒的,門框只是立起來的兩根木樁子,其中一根還有些宅歪著。推開大門就能聞到豬圈的味道,三嬸兒養豬是好手,每年都要養兩頭豬的。院子裡還有嘎嘎亂叫的鴨子和鵝,那兩隻鵝還撐開翅膀伸直了脖子貼在地面上做出要攻擊的樣子。三子心地架拐躲開地面上的鴨鵝糞便。

三嬸兒家是兩間土坯房,三子需要低頭才能走進去。三嬸兒在東頭那間。進了屋子是發酸的漿糊的味道,到處都是麻袋,裡面裝著糊好的火柴盒。

英子坐在裡邊炕沿上,手裡擰著自己的辮梢,眼睛直勾勾的,沒看三子。三嬸兒也是眼睛發直地盤腿坐在炕上,一手拿著刷子一手握著一把沒疊起來的火柴皮兒,往上刷漿糊,頭髮上落滿了灰塵,人也蒼老了好多。

“三嬸兒”三子聲音不大。

三嬸兒還在那兒幹活兒。眼睛裡開始噙出淚水。

“三嬸兒~”三子又大了一聲音,還拉長了一聲音。

“啪!”三嬸兒把那把刷子拍到漿糊碗上,把碗拍碎了,漿糊淌出一大片。

“俺還是你三嬸兒啊?啊?啊?”三嬸兒繼續拍打著那一灘漿糊,哭喊起來。

“三年了,俺隔三差五就找龐老大打聽,有沒有你訊息,有沒有你訊息?他總跟俺,你沒死,你沒死,上個月他像揀著狗頭金兒了似的跑到俺這兒,告訴俺,‘三嬸兒,俺三子沒死吧,他現在可厲害了,外號叫山貓了,當上大當家的了,’可你回來能他媽天天逛窯子,就不能來看一眼你三嬸兒啊?啊?啊?你的心咋那麼狠啊?啊?冬天給你炕鞋,夏天給你轟蚊子,你都不記得了?啊?他們你被炮崩掉了一條腿,他們咋沒把你崩死啊?啊?啊?”

“英子聽著信兒就跑到清河橋上等你,早晨天不亮就起來,太陽下山才回來,等了你一個月啊!”三嬸兒用她沾滿漿糊的手擤了一把鼻渟,又用手背擦了一下,佈滿灰塵的臉上被眼淚、漿糊抹的像花臉一樣。

“英子前年才十四啊,俺就把她嫁人了,俺怕她跟著俺這**娘受欺負啊,那時候你在哪兒啊?啊?你的心咋那麼狠啊?”

“大,去年人家要拉他人頭去挖煤,逼得俺沒法子,讓他做了人家上門女婿!啊?劉黑子活著他們誰敢?啊?那時候你在哪兒?啊?你的心咋那麼狠啊?啊?”三嬸兒嚎啕大哭。

“好了,三嬸兒,俺們當家的這不來了嗎?快擦擦,快擦擦,”地缸子拿過來一塊剛洗的麻布,又端過來一盆水,用抹布開始擦炕上的漿糊。

“就是,就是,俺當家的這兩年也沒在這邊,這不才回來嗎?”大仙兒也在安慰三嬸兒。

三子架拐站在那裡任憑眼淚從臉上滴落……

天都黑下來了,周疤了眼兒來了。“英子她娘在嗎?”周疤了眼兒拎著一堆黃紙包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有一條豬肉。三子正向三嬸兒講述劉黑子死的經過。

“英子她娘挺好的?”

“哎呦,周掌櫃的,走錯門兒了吧?”英子應道。三嬸兒扭過頭又擦了一把眼淚。

“你看這都老街坊鄰居的,來看看不應該的嗎?”周疤了眼兒擦了把汗。

“行啊,街坊鄰居以後多照顧兒,”三子接了過來。

“那是,那是,大當家的,那邊一桌子人等著吶,你?”

“你先過去吧,俺一會兒到。”

看到周疤了眼兒出去,三子問了一句,“周疤了眼兒咋地啦?”三嬸兒一扭頭沒話。英子回答:“劉叔在的時候,他上俺們家跟他自己家似的,劉叔不在了,俺娘去借兩個銀子,他們家能把狗放出來!”

三子低著頭,沒話。

晚上吃完飯,三子去了日本娘們的酒屋。酒屋很奇怪,門口掛著寫著紅字的白色燈籠。裡邊很乾淨,可是她們的炕怎麼這麼矮?還要脫鞋,三子沒穿鞋,他的大腳上被馬鐙磨出來的疤特別顯眼。炕上還有好多來回拉的門,從一扇門後,三子看見兩個穿著大袖子和服的男人隔著一桌酒菜盤腿坐著。看見三子近來,那兩個人也看著他,周疤了眼兒向他們深鞠躬行禮後,告訴他,那是日本軍官。三子注意到那兩個人微微頭向周疤了眼兒回禮。

有兩個穿著日本和服的女人,手放在膝蓋上向他們深深鞠躬。三子看到周疤了眼兒好像很熟悉似的出兩句日本話。周疤了眼兒向三子介紹:“這兩個是日本娘們,那兩個是朝鮮娘們。”

“你滴,真滴,山貓?”等三子他們坐下,其中一個日本女人端著水拿著一本子過來,跪下,撲閃著好奇的眼睛問道。

“你也見過假的?”三子也好奇。

“貓很喜歡滴,俺滴,喜歡貓滴。”

這個日本女人好奇又認真的表情,讓三子心動了。三子看不清這個女人的歲數,只是覺得她比英子大不了多少。

“你叫啥?”

“島一美,一美,一美”她指著自己重複。周疤了眼兒拿著本子了幾樣東西,磕磕巴巴的日本話裡夾雜著中文。

上了幾碟菜和一壺酒。三子發現大仙兒對日本人吃的、喝的很熟套,於是就問他,“你吃過日本人的飯?”

他回答:“俺在牡丹江下過日本人的館子。”

沒一會兒,一美又過來了,還帶著那個朝鮮女人跪在她身後,一美給他們倒酒。

“你殺人嗎?”一美問三子。看著她認真執著的表情,三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俺當家的殺的都不是人,”地缸子盤腿坐在那兒顛著腿,來了一句,並用眼睛檢視三子的反應。大仙兒和周疤了眼兒都應和著笑起來。

一美回頭和那個朝鮮女人來回了好幾句日本話。那個朝鮮女人:“壞人也不應該殺掉。”一美又很認真地了一下頭,好像在,她的是對的。

三子感覺牙根兒直癢,恨不得咬這個女人一口。“你們日本男人不殺人嗎?”

兩個女人又咭了呱啦半天,朝鮮女人:“他們也有做錯事的時候,總之,殺人是不對的。”一美又了一下頭。

三子笑了,想起劉黑子。三子真的想知道這個女人來自什麼樣的地方,他很奇怪地確信,如果讓她碰到英子,英子能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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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打擾了,”一個日本男人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酒盅站在兩個女人身後,向他們頭施禮。

幾個人都是一愣,三子瞟了一眼周疤了眼兒,周疤了眼兒的的表情也很意外。

“我叫山口次郎,少尉軍銜,負責吉東地方事宜,請多關照。”

兩個女人讓出地方,他坐了下來。他給三子的酒盅滿上。他的嘴唇上面有鬍子,下邊沒有,三十多歲,他站著好像沒多高,坐下來,卻顯得並不矮。

“劉先生年輕勇武,希望與劉先生一起為吉東地方的和平安寧一起努力。敬劉先生一杯。”他的話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三子能聽懂。

在黃大仙兒的眼神示意下,三子也把酒幹了。黃大仙兒拿起酒壺又給他們滿上。山口有些意外地看了大仙兒一眼,很有禮貌地表示謝意。

“九彪那王八犢子是你任命的嗎?”三子的眼睛盯著山口。山口有些不自然,“呃,那是軍部的決定。”

三子不知道,崔慶壽因為三子成功襲擊梁三炮而在日本人那裡立了一功,是他‘巧妙地’勾起兩夥鬍子的矛盾,並在‘暗中’幫助三子成功地擊殺俄羅斯的土匪梁三炮。三子也不知道,有人向日本軍部報告,如果沒有三子,像啞巴、大虎這樣的‘匪首’會對地方造成極大破壞。還好,三子不笨,他能猜到一些事情。

在山口離開的時候,他向三子伸手要握手,三子卻向他抱了一下拳。在從酒屋出來的時候,周疤了眼兒一臉討好,“俺看俺再燒兩把火,那個日本娘們一美準能向你脫褲子。”

三子沒話,當天晚上他們去了翠花樓。

到了翠花樓,三子讓大仙兒和地缸子先選,隨便選,多少都行。一番謙讓之後,大仙兒和地缸子都選了一個,都沒選蘭花。看他們選好了人,三子對地缸子道:“下回,大虎要是再禍害女人,俺可找你算賬!”三子知道那回大虎禍害劉老財家女人,地缸子是教唆犯。

地缸子臉紅了,“不敢了,大當家的,俺再不敢了。”

當天晚上,三子自己選了五個,包括蘭花。

第二天回來的路上,大仙兒提醒三子,“周疤了眼兒得防著兒。”下三子頭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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