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白水城，天氣開始轉涼了，但城中熱鬧緊繃的氣氛，卻從未降下來過。對於保家衛城、死戰到底的呼聲，因為三大軍團的剋制，越發高漲起來。

煉丹師在李顯的組織下，每個月都會在夢月樓舉行宴會，講述前線浴血奮戰的悲壯，憐憫淪陷區域的遭遇，痛斥天瑜侵略行徑的殘暴。

因為這樣的宣傳，原本受到牽連而敵對詹家的豪門大族，態度逐漸軟化，被同仇敵愾的心理代替。保衛城池成為世家弟子的風潮，從而帶動上萬散修主動參軍，一時間佳話流傳，英傑無數。

在無數人的努力下，局勢似乎有了轉機，但李顯沒有任何激動的情緒，壓在他身上的擔子，依舊沉重無比。

畢竟與佔據弦月平原的目標相比，如今，一切都已經失控了。

作為兩江盆地南部密諜首領，李顯在名義上有著極高的許可權，必要時可調動隱匿在某處秘境的護丹衛。然而在詹家接連慘敗、天器宗爪牙顯露的情況下，他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兩年前，趁著豚蛟王反正的大好時機，詹家若是肯聽從他的安排，傾巢而出，集結所有涅境武者，不顧一切的圍殺天瑜，或許能從孤城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走投無路的詹家老祖詹博一度答應了這個計劃，新任家主詹青俞也表示會全力支持，然而在不久之後，整個計劃便受到多方阻撓。

城外大軍輪番進攻，城內大族暗中通敵，守城將領不時遭到襲殺，但這些都不算什麼，李顯自認還能穩住局面，然而，在新任豚蛟王反正的關鍵時刻，詹家老祖原本堅定的意志，忽然變得猶疑起來。最終，六位守護詹家祖地的涅境宿老沒有按時出現，天瑜大殺四方，力挽狂瀾，迅速平定了叛亂。雖然寧缺等人戰死，三大軍團損失慘重，無力發動大規模攻城戰，但白水城也失去了最後一位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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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瑜等人在三國抵抗過百萬大軍的輪番進攻，在弦月平原屠滅過數個強大的獸族，牛角山一戰更是覆滅詹家大半精銳，面對這樣的強敵，若不能傾盡全力，這場耗費無數反攻還不如不做！

他疑惑於詹博態度的改變，原本以為是那些冥頑不化的詹家宿老。後來才發現，最根本的原因，是對天瑜仇恨至極的詹青俞，在當天早上，對詹博進行了一場極為冷漠的說辭。

“……楊天在勢力最微弱的時候，為了給劉風復仇，在天雲宗的重重保護下斬殺了皇甫詢……若是沒有了白水城，詹家還有什麼值得天丹宗看重的東西？殺了天瑜，激怒了楊天，我詹家在兩江盆地南部可還有立足之地……傾全力討伐，楊天孤注一擲時，老祖安危若何？天丹宗敢不敢、舍不捨得派出涅九重天的強者來保護我們？”

“天器宗和天丹宗兩個龐然大物相爭，作為它們的附庸勢力，自然會死傷慘重……想要在夾縫中求得生存、活得長久，就必須擁有和保持強大的戰力……詹家已經失去了太多，最後的底蘊不能這樣揮霍了。”

其它的說法不論，詹青俞真正打動詹博的，恐怕是這樣的一番話：你把楊天逼急了，天丹宗真的能保證你的安全嗎？就算保住了你，能保得住詹家數千嫡系族人嗎？

到了最後，詹博既不敢將天瑜逼到死地，又想最大限度的削弱三大軍團的實力，以減輕白水城的壓力，便再度出賣了豚蛟一族，將圍殺的目標放在了寧缺等人身上。

雖然苦心經營的局勢毀於一旦，但李顯並不是沒有收穫。

由於詹家在戰場上的失利，急需藉助天丹宗穩住人心，李顯順勢完成了對大小豪族的打壓，增強了自身的權威。而詹博自知理虧，努力緩和曾經的矛盾，大手放權，偌大的白水城幾乎成為他的一言堂。只有詹青俞固守詹家祖地，調集庫藏的珍稀資源，竭盡所能的培養族人。

這是詹家數百年戰爭、屈辱、反省、崛起中尋找的道路。

和純粹的武者相比，煉丹師戰力孱弱。詹家曾一度過分地講求謀略、機變，但經過幾次大難後，便意識到唯有強大自身，才能在激烈的競爭中生存，事情不到最後一刻，要儘可能的少借外物外力。

詹青俞作為詹家重點培養的年青一代，這樣的想法最為明顯，不願拿整個家族未來，去推行天丹宗的計劃，也不願放棄祖地東遷，因此對破釜沉舟的策略深惡痛絕。

詹博最初是堅信南征會勝利，詹家將吞併弦月平原，成為兩江盆地最大的家族，讓天器宗不敢輕舉妄動。但是現在，自身力量不足時的傾力死戰，詹博同樣開始排斥。

在幾次商議中，李顯意識到，詹博和詹青俞雖然痛恨天瑜，但他們更重視詹家的香火傳承。因此，在對峙的這幾年，兩人保持了極大的剋制，從不主動出擊，把天瑜帶來的壓力，用來弭平城內和族內的矛盾。

如果是以前，李顯會點頭同意。

但是現在，陵越大軍蠢蠢欲動，劍鋒直指黃雲沙漠，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憂思操勞之下，李顯頭上多了很多白髮，整個人消瘦了不少。一方面是擔心三國的局勢，另一方面，宗門鬥爭，也絕不平靜。

白水城戰事失利，宗門中對少宗主的彈劾也陸續出現，認為他因私廢公，惡意挑起爭端，選錯了對手，導致宗門在兩江盆地南部的部署遭受重創，連少宗主夫人都被迫牽扯進來。

李顯雖然在嶽起陽心中頗有地位，但終究比不上趙夢欣的分量，訊息傳來，他便寫了密信，攬下了所有罪過，請求宗門處罰。

對於他的請罪，嶽起陽並不應承，當即駁回，甚至措辭嚴厲的訓斥了一頓，讓他安心在前線謀劃。

李顯便二度請罪，事到如今，詹家雖然在堅持，但大勢已去，失敗只在早晚，自己是一定要擔責任的。

嶽起陽在議事大殿對他的喪氣話怒不可遏，但依舊扛下了所有懲罰，並私下裡將李顯安慰了一陣。

送走宗門密使，李顯坐在石桌旁，嘆息一聲道：“三十多年前，皇甫詢的無奈，或許和本座相似吧！世間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縱有拳拳之心，又豈能敵過盟友的異心、背後的冷箭？”

旁邊的心腹沉默了片刻，小聲道：“統領，我們的人都在城內，大人若是想退，要不要提前通知他們？”

“退？談何容易啊！”李顯笑著擺擺手，“不過，不必擔心，少宗主有愧於我，哪怕是為了安撫人心，也不會拿我們怎麼樣。此次大戰，本座殫精竭慮，總算穩住局面，不會步皇甫詢的後塵。但責任還是要擔的，這個責任擔起來，是為了少宗主。吃虧便是佔便宜嘛！其他人不必理會，本座認罰，讓他們隨便敲打……”

這一晚，白水城燈火通明，繁華掩飾了暗流。

喧鬧聲中，林道來到西門大營，要求和詹青俞見面。

剛剛躺下休息的詹青俞立刻起身，平靜的神情到了出了臥室，變得陰沉可怖，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然而，林道似乎比詹青俞更加憤怒，語氣冰冷道：“我乃影衛副統領，這次過來，是代表天瑜，代表北伐十五萬大軍，代表玄月平原，指給你們一條生路。當然，你們可以不顧規矩，將我抓起來嚴刑拷打，或者留作人質。這樣的話，等白水城破滅，你們和你們的親朋好友慘死的時候，我良心好受一些。”

作為使者，林道言語不善，滿臉跋扈，一副你們趕緊把我抓起來，千萬別慫的欠揍表情，分明是談判中拙劣的訛詐手法。

詹博臉色鐵青，怒喝道：“放肆，你回去告訴天瑜……”

林道瞥了他一眼，呵斥道：“你是誰？我找詹青俞談判，哪有你插嘴的份，滾一邊去！”

視死如歸，滿口髒話。

只是幾句，談判便宣告破裂。

林道轉身離開，揮了揮手。

“那就再打幾天吧！”

不久，大軍蔓延，鋪天蓋地而來。

不久之後，傳來了楊天一人屠滅豚蛟一族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