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日，清河城開戰的第十天，戰爭還在僵持。

說是僵局，但更像是弦月平原顧忌損失的一種剋制。

在最初的三天，在完成封靈大陣後，攻防形勢逆轉。城內的破殺軍團，和城外分成兩部的伏虎軍團，幾乎傾巢而出，對詹家大軍進行了兇悍至極的分割吞噬。等到詹世清收縮軍隊，開始全面防禦，兩大軍團的攻勢，才變得剋制而有條理起來。

所謂的剋制，是指在破殺軍團正面牽制詹家主力的情況下，伏虎軍團左右兩部，每天都集中優勢兵力一個一個的拔除詹家的據點，刺殺伏擊詹家的高手，沒有展開大規模的強攻。

在初戰失利後，詹世清迅速的改變策略，拿出海量的資源，令隨行的陣法師不惜成本的增強守護陣法。

經過這一戰，詹家損失慘重，即便詹青俞的左翼及時回撤，沒有中了對方的埋伏，詹世清手中也只剩下八萬大軍了。

接下來的幾天，伏虎軍團左右兩部窺準詹家大營的薄弱點，在楊虎和蒼猛的帶領下，輪流出擊，每天都會強攻一處，斬殺數百人後大搖大擺的離去。

詹世清不得不繼續完善陣法，分發大量資源鼓舞士氣，同時帶領親衛軍四處救援，這才將局面稍稍穩住。

但他心裡明白，兩大軍團之所以不強攻，並不是他們沒有強攻的能力，而是透過這種襲擾戰術，不斷打擊詹家大軍的士氣，消耗他們攜帶的資源，令反抗降至最低，以減少自身的損失。

擔任家主近百年，詹世清自認已經盡心竭力了，如今的詹家與當初的浮躁混亂，已經有了徹底的轉變，具有了幾分傳承世家的底蘊和氣象，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夠有信心，揮師攻打清河城。

在他原本的想象裡，十萬大軍即便不敵兩大軍團，至少也能打個平手，給對方造成足夠的損失。然後在持久的大戰中，依靠家族渾厚的資源儲備，生生拖垮弦月平原，同時為家族錘鍊出一支強大的軍隊，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求得生存。

卻沒有想到，對方的反擊竟會如此兇狠，且不說他們哪來的這座覆蓋方圓千里的封靈大陣。詹青俞率領的三萬左翼大軍，在保持了最堅定攻勢的情況下，卻仍然被蒼猛以弱勢兵力死死拖住，哪怕殺的血流成河，山峰崩碎，都沒能靠近陣法核心一步。

這才是當頭棒喝！

此後弦月平原的剋制，不過是屬於林傲和天瑜的冷酷和吝嗇罷了。

十萬大軍兵臨清河城，就像是直接闖入巨獸的口中，一點一點的被吞噬，如今想要掉頭歸去，都難以做到。

但詹世清相信，白水城、天丹宗密諜、豚蛟一族，都不會坐視自己覆滅，僅靠寧缺率領的陷陣軍團，絕對攔不住後續的援軍！

與此同時，數千裡外的白蟒江畔，林傲巡視防線，並制定了阻擊廣雲城援軍的計劃。

傍晚時分，金霞燦爛。

大軍潛伏在密林中，以陣法遮掩氣息，望著波瀾起伏的江面，等待詹家樓船的到來。

林傲趴在灌木叢中，目光向左瞥了瞥，在雲空身上轉了兩遍。

這幾天，他詳細瞭解了雲空在地牢時遭受的刑罰，很擔心這種噩夢般的經歷，會成為雲空修行路上的心魔，扭曲他的心理。

有了這樣的擔心，林傲力排眾議，讓傷勢未愈的雲空參加這次伏殺，希望戰場上的酣暢宣洩，能緩解他心中的壓力。

“哎，師兄！”林道匍匐著往雲空身邊擠了擠，因為是上陣廝殺，他也沒去警戒。

小聲打了招呼，又看了看雲空蒼白的臉色，林道笑著問：“怎麼樣？有沒有熱血衝頭的感覺？”

“嗯？”雲空抬頭看向江面，瞳孔微縮，有些弱氣說道：“剛開始有點，現在人清醒了，還是有點害怕。”

“是麼？”林道笑了笑，安慰道：“沒關係，等成千上萬的敵人湧過來，你就沒時間想了，就會像以前一樣，一直往前衝，一直往前殺，直到殺穿他們……”

在影衛待久了，想到在萬千大軍中衝鋒，無所畏懼，林道自己熱血沸騰了。此時他所描繪的畫面，在雲空腦海裡清晰浮現出來，讓他也茫然糾結了一下。

“報告統領，他們來了。”血影湊近林傲，小聲報告，然後返身指了一下斜向的江面。

一艘黑色的大船，正由小變大，向預定的渡口駛來。

“好的。”林傲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長刀。

大船靠岸，甲板上站滿了身穿黑甲的武者。

林傲站起來，從灌木叢裡走出去。

在他身後、兩側，潛隱起來的五千大軍，從靈元境到涅境，所有人都在凝神細看，目光一刻不離。

大戰開啟，先死密諜，再死斥候，然後才輪到軍團將士。

這短短數月裡，林傲親手調教出來的影衛，先後戰死兩百七十九人，傷殘五百二十三人，傷亡比例遠超參戰的三大軍團。

作為影衛的統領，弦月平原的第一道防線，林傲現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告訴這些始終把信念寄託在他身上的屬下，你們的統領，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對手，始終強悍無敵，給他們注入無畏的信念。

“嘩嘩！”

江水拍擊岸邊，兩頭豚蛟從水中探出巨大的頭顱，狂暴的氣息盪漾，在空氣中形成震動。

狂風席捲，樹木被壓彎折斷。

林傲一步向前，跨越千丈距離，急如閃電，空氣鼓盪呼嘯。

“砰！”

豚蛟縱身躍起，龐大的身軀來到岸邊。

林傲在空中，虛影橫掠。

兩頭豚蛟昂首咆哮，張開血盆大口，一左一右，合咬過來。

長刀破風，虛空爆裂。

林傲雙手反握長刀，兩臂從身後向前，切割而去。

“嚓！”

只一聲！

兩顆碩大的頭顱，沖天而起。

現場沉默了兩息，然後，廣雲城援軍呆立，埋伏的眾人呼喊如潮。

一擊，雙殺。

雲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凌霄宗的時候，自己曾問過師祖一個問題：憑藉功法武技等優勢，武者可以瞬殺同階靈獸嗎？師祖當時說：能啊，只不過這種人太少了，否則我們人族，何至於被山脈、森林、湖泊、大漠、沼澤等險地隔絕，被靈獸威脅欺壓？

“砰。”“砰。”

兩具龐大而沉重的身軀，重重倒地。

林傲虛影落地，單手持刀，刀尖滴血，背身站定。

眾人在歡呼，兩千影衛衝鋒，三千血狼鐵騎聲勢如雷。

廣雲城援軍士氣跌落低估，倉皇逃竄。

雲空卻沒有隨眾人殺敵，呆呆的站在那裡。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他修為精進神速，戰績輝煌，剛不久前，甚至觸控到了涅境的門檻。

曾經一度以為，這大概就是自己的極限了。

現在才發現，武者的極限，原來猶在雲霧之中。

好高，好遠，高遠到他根本看不清楚。

林道發現雲空的神色不對，擔心問道：“師兄，你怎麼了？”

“沒事。”雲空回過神來，搖頭笑了笑，“就是看傻了。”

他沒說實話，其實至少這一刻，他的心裡有種挫敗感。

因為修為和見識的差距，雲空對林傲瞬殺兩頭六階中期修為豚蛟的感觸和想法，和在場其他人，都不太一樣。

回溯之前的戰鬥經歷，雖然也有過幾次生死時刻，幾次身受重傷，但是事實，雲空這一路下來，除了被俘的那幾天，依然得算是很順利的，至少他從沒有那種過完全無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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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雲空的自信，被打擊到了。

同時，也激發了無盡豪情！

林道有些不放心，追問道：“真沒事？要不我和師尊說一聲，接下來的戰鬥，你就別參加了。”

雲空拍了拍林道的肩膀，笑道：“真的沒事，只不過，我大概要入涅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