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山剛剛繞過照壁就見到夫子欲給大省下跪，心中不免有些詫異，一時間進退不能，只好呆立在原地等著二人發現。這時見大省瞥了自己一眼，立刻堆起一臉的笑意，走上前去。小雷也覺察出有人走近，不情願地直起身子，扭過頭見是林溪山，略帶羞澀地笑笑，招呼道：“林兄弟，你來了，不在家中多休息一會兒嗎？”

“哎，人是閒下來了，可是心怎麼也靜不下來，這不，喝了幾口水，就來找夫子和呂兄弟，大家好好談談。”林溪山說這話，緊走幾步坐在兩人對面的一張矮凳上，兩道眉毛時而擠在一處，時而漸漸分開，半晌鼓起勇氣說道：“還是那句話，只有儘快結束亂世，才能避免更過殺人事件的發生，夫子，我覺得我們耶穌會也該換換思路，聽聽上帝的聲音了。”

聽到此話，小雷眼前一亮，下意識地望了大省一眼，介面道：“換換思路，換什麼思路？難道說你想··· ···”

林溪山趕忙擺擺手，打斷他道：“夫子多慮了，我只是想說其實我們應該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活人身上，讓更多的活人得救，比如說，我們可以在難民中傳道，幫助他們早日安頓下來，甚至可以在山匪中傳道，讓他們早日悔改··· ···”

小雷原以為林溪山想勸說耶穌會兄弟組織力量抗擊土匪或者官軍，沒想到他卻有另一番打算，不由得對其投去讚許的目光，回應道：“上帝是活人的上帝，林兄弟這個思路不錯，咱們本應該如此啊，呵呵”

“夫子也認同我的思路？”林溪山一臉的興奮，隨口確認了一句，臉上的愁雲瞬間掃去大半。

小雷微笑地點點頭，語重心長道：“神要拯救的人都在患難中，咱們身處亂世責任重大啊，林兄弟既然已經得了神的引導，就按新的思路帶著大家多多關注活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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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林溪山如沐春風，連聲應和，竟有些手足無措。片刻後，抬眼在大省身上匆匆一掃，字斟句酌道：“另外，還有一件事情也請夫子參詳，這一路從崑崙回到蘭州，我發覺金魚兄弟和大省兄弟似乎十分投緣，所以，想讓他帶金魚出去見見世面。”話到此處戛然而止，靜等小雷的反應。

“兄弟們既然入了耶穌會就已將自己獻給了上帝，他的去留，但憑神的心意吧”小雷笑容不改，淡淡的回應了他一句。林溪山見該說的話都已說完，從矮凳上站起身子，拱拱手，誠懇說道：“呂兄弟怕是尚未用過飯吧，夫子要是沒有別的安排，不如兩位到我家裡，咱們一同用飯，可好？”

見林溪山要走，小雷趕忙伸手將他按回座位，猶豫再三道：“林兄弟再坐一會兒，有件事情還需要同你商議。”

林溪山一愣，恭敬道：“夫子有什麼差遣，但說無妨。”

小雷眼皮一翻，一臉嚴肅道：“好，好，我想將耶穌會的事情託付給你，不知··· ···”

不等他說完，林溪山呼啦站起，驚愕道：“夫子，你這是··· ···恕在下不能從命！”

林溪山如此反應，早在小雷的預料之中，他半抬起身子又將林溪山按回座位，不緊不慢道：“林兄弟，你先聽我說，就像你說的只有儘快結束亂世，才能避免更過殺人事件的發生。我已經打定主意了，我要隨呂大哥一同回長安，重新組建火槍隊，幫著他保著闖王登上皇位，實現天下太平，這樣才可拯救更多的人！”

林溪山雖聽他說的慷慨激昂，還是忍不住勸說道：“可是，火槍隊勢必要殺人，這與耶穌會的教義恐怕··· ···哎，夫子，您實在不能以身犯險，這讓我們這些會中兄弟怎麼放心得下啊。”

“上帝既然差我來到了亂世中的大明，一定是想讓我拯救更多的罪人，要是我一味在此地傳道解惑，恐怕違背了神的心意！”小雷情緒激動，現出少有的執拗。

林溪山滿眼哀求，還想再開口勸說。大省忽然站起身子，活動活動筋骨，插嘴道：“林兄弟，嫂子恐怕等急了吧，要不咱們先吃飯，有什麼事情吃完飯再說吧。”

“哎··· ···”林溪山長長地嘆一口氣，也站起身子拍了拍大省的後背，十分無奈道：“走吧，夫子也請吧。”

小雷的情緒尚未和緩，搖搖頭，從椅子上拾起身子，跟在了二人後面。

傍晚時分，晴朗了幾日的天空開始陰沉下來，三五聲炸雷響過，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小雷心事重重，與大省默然坐在屋簷之下，望著崇禎十二年的第一場春雨胸中起起伏伏。

過不多久，一陣吵嚷打破了沉默，兩人同時抬頭看時，林溪山已經拉著金魚繞過照壁，走了進來，不待他開口，金魚不耐煩道：“見什麼夫子，我直接跟著呂大哥去了長安不就行了嗎？！”

林溪山也不與他爭執，拉扯著他走入屋簷之下，才又開口道：“夫子平安，小雷要收拾行李直接投奔呂兄弟，被我攔下了，您如果不願意他就這麼走了，就勸說幾句吧。”

小雷站起身子回了一句“平安”後，並未拾起林溪山的話頭，卻轉頭問金魚道：“魚兒兄弟決定了，甘願承受上帝的責罰，一心跟著呂大哥嗎？”

金魚聽到此話，眼中閃過一絲畏懼，隨即梗著脖子道：“想好了，我就要跟著呂大哥，痛快，痛快，嘿嘿”笑罷，含含糊糊道：“上帝他老人家不會責罰我的，呂大哥是好人，跟好人做好事，上帝不責罰的，不責罰··· ···”

小雷見他如此堅持，語氣和緩道：“長安城中兇險異常，遇到的人比山匪要兇殘千百倍，你還是跟著林兄弟在會中做點事情，安安穩穩過日子吧。”

話音尚未落盡，林溪山突然插嘴道：“夫子既然知道兇險異常，怎麼自己偏要以身犯險呢？”

“這，這不一樣”小雷搪塞道，自己也覺得說不通，立刻轉移話題道：“林兄弟不要折騰了，快帶魚兒兄弟回去吧，當心一會兒雨大道路溼滑。”說著就要林溪山帶著金魚離開。兩人雖然都不情願，還是尊從夫子的意思，一前一後離開了。小雷望著他們的背影，喃喃道：“其實相比於夫子，我更喜歡大夥叫我小雷··· ···”

晚飯時小雷親手為大省烹製了一種西人的濃湯，就著乾糧兩人吃起來還算可口。吃罷，小雷朝著院中打量了幾眼，漆黑之中影影綽綽間，雨水愈發大了許多。

“看起來今年會有個好收成啊”小雷站起身子感嘆一句，低頭對大省道：“呂大哥，咱們該啟程了，走，回長安！”

“可是，耶穌會怎麼辦？咱們就這麼悄悄離開，恐怕有些不合情理吧”大省提醒一句，小雷卻微微一笑，說道：“上帝會照看好他的孩子們的，咱們儘管行路吧。”

說完小雷背起早已收拾停當的一件包袱，與大省各自戴一頂斗笠悄然走入雨中。白日熱鬧非凡的街市此時異常冷清，除了零星的幾盞豆油燈的昏黃光亮，在溼滑的石板路上時時折射出清冷的光輝之外，目力所及的範圍內一片漆黑。二人聽著雨點落在地面的微小聲響，心中各有所想。

小雷雖然語氣堅定，但是心中依然放不下被山匪頻頻侵擾的人們。他們對他的崇敬，給予他的幫助，相互間的真摯友誼，甚至一顆青菜，一個蘿蔔，一團麻線，無一不清晰地出現在小雷的腦海中，雖然身處無盡黑暗，可是他卻可以看到他們樸素的面龐，虔誠的神情。“上帝啊，求你照看好你的孩子們吧··· ···”心裡默默禱告著，再抬頭時已經繞過了幾條街巷。

百步開外，蘭州衛南門城樓之上，兩盞風燈在風雨中左右搖晃，映襯的夜色愈發深沉。小雷的一腔倔強此時全然化作虛無，他每走幾步便回頭看看，雖然除了高高低低的屋舍輪廓再也看不到別的，可是他卻抑制不住自己。

就在此時，城門方向突然亮起一片燈火，兩人心中一驚，隨即聽到整齊的三聲喊：

“夫子，您不要我們了嗎？”

“夫子，您捨得我們嗎？”

“夫子，我們不願您離開！”

在喊聲之中夾雜著抽噎和哭啼，小雷心中一軟，扶著包袱的左手緊緊一攥，四根指甲深深鑽入掌心之中，高大的身軀瞬間坍塌下來。大省望著他佝僂的身子，低垂的腦袋，心中十分不忍，開口道：“小雷兄弟，你莫不如··· ···”

不等他把話說完，小雷掂了掂肩頭的包袱，對他擺擺手，對著眾人說道：“孩子們，孩子們，我向上帝一路禱告，他已經答應我，會好好照看你們的，願你們，願你們··· ···”話還沒說完，小雷便有些哽咽，停頓了許久，才又高聲說道：“這世道本就險惡，偏偏又遭逢亂世，上帝在亂世中點選了我們，就是讓我們在亂世拯救更多的罪人，你們千萬要聽神的話語，跟著林兄弟好好的關注活人。”說著小雷開始在一盞盞風燈背後，找尋林溪山的身影。

林溪山大約也有所感應，主動走出人群，對著小雷兩人深深一揖道：“夫子，您放心吧。只要有林某人一口氣在，咱們耶穌會就會拯救更多的人！只是，夫子，你··· ···”

“我要跟著呂大哥去結束這場戰亂，讓更多的人遠離魔鬼的誘惑，讓所有的罪人得到赦免，你們就不要勸阻了吧。”小雷語氣堅定，眼神中充滿鬥志。林溪山望了他幾眼，忽然從身後拽出一人，向著小雷兩人的方向使勁一推，同時高聲叮囑道：“魚兒啊，夫子就交給你了，一定要保護夫子的周全啊！”說罷，轉過身，隱沒在人群之中。

金魚不明所以，停在大省二人近前，摸摸後腦勺，憨憨一笑道：“夫子，呂兄弟，這回可不要再不要我了啊，嘿嘿”。大省就勢攬住他的臂膀，說了聲：“走！”金魚歡快地答應一聲：“哎！”

兩個人也不管小雷，徑直走入南門的門洞之中。在他們身後，眾人圍攏到小雷身邊，哭啼挽留之聲響成一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