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當甬道。
光斑透過樹縫撒在案几上,葉渡起身踱步至窗邊,抬眼遠眺,沉思半晌,才努嘴示意身旁近侍研墨。
太史天官近侍,通稱燃燈人,在太清國域內,不過是地位最為卑微的幕僚人員。
比之食客,更為吃力不討好。
一旁的燃燈人挪動腳步,熟稔地將一柄青紫色墨塊奉上案臺,澆注清水,均力緩緩地研磨。他需要將墨汁融為粘稠,這有些費時間,但從他磨墨的聲音中感受不到絲毫焦躁。
葉渡聞到了墨香,對這味道有些訝異,回頭隨口問道:“這是哪家送來的墨?”
燃燈人沒有抬頭,甚至沒把眼神從墨中移開,語氣平平道:“清涼山盧家老太爺。”
葉渡想到家族內傳聞的一些醜事,撇撇嘴皺眉:“堂堂九門督公,竟如此狼狽。”
燃燈人終於抬起了頭,雙眼因疲勞深陷有些發紅,但依然掩蓋不住其中的神采。
竟是寇楓客……
他深深看了葉渡一眼,繼續低頭磨墨:“此墨名為山河墨,是中古制墨大師奚山河的成名作。其墨每松煙一斤,用南海珍珠三兩,崑山玉屑一兩,銀鱗龍腦一兩,和以括州千年楠杆生漆,注入真元搗萬杵而得。”
寇楓客說的很平靜,不帶一絲嘲諷,卻讓葉渡更加尷尬起來。作為修道大宗的外門世家,他很清楚寇楓客提到的這些材質有多珍貴。
但是,當這些天材地寶堆砌成一柄墨,就另當別論了。
葉渡的想法全都表現在臉上,寇楓客掃一眼,心下便明了,只好無奈道:“山河墨堅硬如石,置於水中卻三年不壞,因此,古來修道者十分喜好汲取其中天材地寶的元炁。”
葉渡驚歎一聲,神色捉摸不定問:“盧家老太爺這意思是……”
“葉小姐似乎是同炁中期境界?盧家那小魔王倒是修為上更勝一籌了。”松煙墨成,寇楓客放好墨錠,從博古架上抽出一卷紙擺上案頭,接著道:“好紙配佳墨,這是澄心堂差人送來的珍品,葉公過目。”
寇楓客這是有意而為。葉家和盧家那點醜事他是知道的,老太爺的意圖他也再清楚不過,但是,解釋給葉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一多,就會麻煩。寇楓客很討厭麻煩,但不介意讓葉渡有點麻煩。
所以看到澄心堂紙的一瞬間,他就有了主意。
果然,葉渡對寇楓客的語義渾糊有些不滿意,清了清嗓子揮手:“什麼破紙,快說說這對卿兒有什麼好處?”
寇楓客笑了,對方上當太容易,他都有些汗顏,但還是要拉下臉皮誘導一番:“石門九不鎖,天門夜不開。有天下第一心坐鎮的羽山,葉公可知道?”
葉渡點頭,被帶偏了心思回到:“修道三十六福地之一的羽山?”
“沒錯。羽山公子玲瓏心,想必葉公也知曉。”
葉渡鼻子冷哼一聲,算是應下,似乎對這個羽山公子頗有成見。
“去年夏末,帝君於南湖島修建澄心七殿,專程用來存放此紙,羽山公子與天宮內苑的關係可見一斑。再加上羽山坐擁南北通修的天然道場,日後勢必要崛起為中流砥柱。不過,人間四月,山裡人家底事忙,還能抽出空閒送來澄心紙,倒是頗有誠心。”
寇楓客一口氣說完,再不看葉渡的臉色,轉頭去忙自己手頭的雜事。
他可沒忘記,葉湘還被軟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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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域館會客廳上,來了兩位怪異的客人。
年紀偏小的少年舉止老成持重,自進殿起,除了端起茶碗禮節性的抿了口茶水,便一直保持正坐的自然狀態,安靜等候,實在不像個少年。
反觀另一中年人,蓬頭垢面,從大門外延伸至此的泥腳印,滴水的魚簍,和說不出鹹膩的魚腥味,都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這二人正是寇千與伯一舍。少年與大叔鮮明的對比之下,更讓天域館內的人嗔目結舌。
會客廳外,奴役們正在暗中交頭接耳,突然大老遠從北廂舍傳來葉渡的喜悅聲音:“貴客降臨,有失遠迎啊!”
寇千聽到聲音時猶豫了一下,還是拂衣站起,輕淺揖手。雖然葉渡很沒有禮貌,也不尊重自己家人,但寇千並不打算和他一般。
葉渡看到寇千的瞬間,臉上一滯,如同觸目空氣一般,轉頭笑到:“伯大師真是稀客,可有什麼事是葉某能夠效勞的,定當全力以赴。”
這個細節,寇千注意到了,沒有出言。伯一舍也注意到了,並圍觀了寇千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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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回先前盧非不如你的話。你缺了點他的性子。”伯一舍懶散的攤在椅子上,如入無人之境指點起了寇千,完全忽視葉渡的示好。
以彼之道,還彼之身。
這才是伯一舍想要教給寇千的。
不知為何,伯一舍鬼使神差的送了魚符特許給寇千之後,又一路尾隨他來到天域館。這個少年郎身上有種天然的引性,很有魅力。
寇千明白伯一舍的好意,他微笑眨眼,才流露出一絲少年人該有的活力:“不服,來槓?”
這個總結很到位,惹得伯一舍哈哈大笑起來,葉渡站在門檻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已經怒了半邊。
“誒,葉公什麼時候到的,瞧我這人,和年輕人鬧起來就忘了場合,葉公怕是要怪罪我了。”不得不說,伯一舍的度拿捏的很到位,這讓葉渡一口悶氣憋在胸中,十分不暢快。
“伯大師哪裡的話,風雲九州的南泰,葉某怎麼敢開罪。”
“這我就放心了。那……葉公有什麼事嗎?”
有什麼事?
老子才要問你有什麼事!葉渡氣的簡直要吐血。自己的地盤,被一個外來人詰問,關鍵是那種雲淡風輕的態度,讓人萬分不爽。
葉渡就要發火,突然腦筋一轉,想到了上午寇楓客告訴自己的事。
清涼山盧家,羽山公子,太清帝君……這之中的關係錯綜複雜,令葉渡不得不顧及家族背後的修道大宗。他索性一咬牙道:“葉某是來商討姻緣之事的。”
“哦?葉公想做我的老丈人?”
葉渡忍不住擦一把汗,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葉某是有意將小女許給寇少……”
“我不同意!”
葉渡話沒說完,大廳上同時響起了兩道清冷的聲音,截斷他繼續說完。
一人是寇千,另一個,卻是取了憑文返回的葉芝卿。
“父親,這位少俠同炁初境,女兒怕是配不上人家。還請父親明察。”
葉渡招手,制止葉芝卿在說話。他需要拋磚引玉,試探各方的真實心意。
而這塊磚,就是寇千。
寇千也很明白葉渡必然是在利用自己,對於這父女兩的羞辱確實有些厭煩,淡淡開口:“《事物紀原》有言,凡嫁娶之道,必由媒妁。《諸國策》更提出,處女無媒,老且不嫁。葉公如此破壞規矩,可是不妥?”
這一招,非常狠辣,直接將軍。葉芝卿的臉一下慘白地說不出話來。
伯一舍卻很開心。他很滿意,於是出聲笑道:“缺個媒人?不如…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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