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火照耀精神空間。
在短暫的寂靜之後，沉離的回覆讓顧慎無言以對。
“第二位？還有人比我更早？！”
“……”
“那人是誰？”
小鐵人罵罵咧咧地捋袖子。
“慕晚秋。”
顧慎吐出這三字之後，小鐵人又罵罵咧咧把袖子捋了回去。
“焯……”
他知道慕晚秋那個瘋子的厲害。
北洲唯一的S級……被中央城寄以厚望的調查軍團一隊副手。
“算了算了，不和瘋女人一般見識。”
識時務者為俊傑，沉離是懂這個道理的。
他的確是想找那人打架，但如果那人是慕晚秋，還是算了吧……他不想白白被打。
顧慎搖頭，無聲笑了笑。
兩人對視。
沉離道：“我願意成為‘使徒’……”
他停頓了一下，重複道。
“我願意成為，你的‘使徒’。”
世上千萬言語，都抵不過真情實意的三兩句，顧慎預想了這一幕發生之後的很多場景，但他沒有想到，沉離答應地如此爽快，如此利落。
連一丁點猶豫都沒有。
這傢伙可沒有聰明到能夠提前猜出自己冥王身份。
身份揭曉之後，沉離震撼，錯愕，也茫然。
可面對顧慎拋來的“使徒”之位，他沒有一點點遲疑。
“這幾年，長野很多人都猜測我是‘冥王使徒’。”
小鐵人自嘲笑道：“連我自己有時候都懷疑，我是不是已經成為‘使徒’了，如果真的是，那麼傳說之中的冥王，為什麼還不找我？”
“現在我才知道，冥王一直都在。”
他神情複雜望著顧慎，“所以……這一切是從陵園神戰之後，就開始了的？”
“對。”
顧慎不再隱瞞。
他輕聲道：“從來就沒有冥王，前任冥王……二十年前就已經死去。陵園神戰之後，我接手‘冥火’，和白朮先生共同編織了這場騙局，騙過了源之塔，騙過了光明城。”
“怪不得……”
沉離喃喃道：“這才有了東洲後來的太平。”
他灑然一笑，閉上雙眼，張開雙臂，將精神海內的一切提防全都放下，這意味著，他不會阻攔顧慎對他進行的一切動作——
“嗤。”
冥火燃燒翻滾，發出輕微的破空之音，像是一縷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
這縷火本就不多。
顧慎先前分給了捧冠者慕晚秋一半……如今，就只剩下纖細的一小縷了。
“抱歉……”
他柔聲說道：“我還沒有成為真正的‘神’，目前只能分你一小縷冥火，以證使徒身份。這縷冥火很小，做不了什麼，連冥王使徒的‘權柄’都無法動用……不過這縷冥火，便是我的承諾，以後的淨土世界，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沉離笑罵道：“我是在意那些的人嗎？趕緊的吧！”
顧慎也笑了笑。
他將本就不多的冥火，重新分出一縷……
深海第三階的火種之主，選擇了兩位使徒，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而且顧慎分出去的“冥火”，比自己現在擁有的還多！
他將五成分給了慕晚秋，又將一成分給了沉離，剩下的……就只有原先冥火的四成。
在繼承“冥火”更大力量之前，他將不會再選召使徒。
因為他實在沒有“冥火”可以分出了。
放眼五洲歷史，這應該是神座之最……
那極小的一縷黑色火焰，嵌入沉離眉心之中，形成一縷糾纏的眼童，小鐵人皺起眉頭，髮絲被勁風吹拂，眉心的黑色火焰不斷掙扎紋刻。
他獲得了“冥王”的認可！
四周的精神空間開始變幻，風聲呼嘯，沉離覺得有一絲絲寒冷，待他睜開眼童之後，所看到的……是一座極其巍峨，極其雄壯的冰雪世界，參天古樹垂落億萬綠蔭，八方荒野，其中有一方已經修葺完成。
花圃之中，飛蛾繞蝶，散發出陣陣源質之香。
他以冥王使徒的身份位臨淨土，引起了不少魂靈的注視，李青瓷，鐵五等人也都看到了沉離的降臨，只不過他們所看到的……是冰雪籠罩之中的模湖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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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座大人，又帶人來這參觀了？”
鐵五摩挲下巴，眼中有笑意。
其實按時間順序來算，他才是顧慎收下的第一位“使徒”。
鐵五記得很清楚，當年的他，習慣性稱呼顧慎為“神座”，而顧慎當面堅持讓他喊“先生”。
現在的他，已經不在意“使徒”不“使徒”，這些都是虛名……
“死”於酒神座的神臨之後，鐵五在淨土之中逐漸開悟。
如今他只剩下空蕩蕩的靈魂……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淨土世界變得更加雄壯完善。
至於行走外界，替神座分憂解難這種事情，他做不了。
那麼“使徒”之名，他也擔不下。
不過，在淨土世界之中，每一次顧慎精神降臨，鐵五都會在心底稱呼他為“神座”，這是不管顧慎糾正多少次，也糾正不了的事情……
當年的狄久，拯救了他的肉身。
而如今的顧慎，則是拯救了他的精神。
這兩位神座之中，真正讓他感覺自己“活過來”的，不是酒神……而是顧慎。
所以，這一聲“神座”，是鐵五發自肺腑的稱呼。
……
……
曠野之上，有一片冰雪未曾觸及之地。
這裡是使徒靈魂與冥王相見的無垢領域，沉離在曠野草葉翻飛的遠端，看到了一道身披紅甲的窈窕身影。
“顧慎。”
慕晚秋沒有稱呼顧慎為神座，她直呼其名。
顧慎笑著點頭。
兩人本就是朋友，顧慎自己也不喜歡源之塔那種上下級的“使徒”關係。
“這位就是沉離，如今淨土之中的第二使徒。”
顧慎為慕晚秋介紹。
後者瞥了眼小鐵人，輕輕嗯了一聲，“聽過。”
“久仰。”
沉離將先前捋袖子的行為隱藏地很好，他微笑著伸出一隻手。
看似冷如冰山的慕晚秋，並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大方伸手，與沉離相握，同時望向顧慎。
“你似乎很著急‘選召’使徒……分出這些冥火之後，你自己的還夠麼？”
慕晚秋一言，倒是有些提醒了顧慎。
“夠的。”
他笑著說道：“說來也是奇怪……我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階段進行‘使徒選召’，可冥冥之中總有一股不妙的預感，我應該這麼做。”
慕晚秋挑眉：“聽起來很不吉利。”
顧慎自嘲道：“冥王從來不會遇到吉利的事。”
“如果‘冥火’不夠，我這裡多。”
慕晚秋瞥了眼沉離，又望回顧慎，平靜道：“至少……比你多。你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全部還給你。”
“這叫什麼話，送出去的‘冥火’，潑出去的水，我還能收回來不成？”
顧慎微微一笑：“當然，如果真有需要，我也不會和你客氣。”
“很好。”
慕晚秋說話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我這趟來，不是為了見‘第二使徒’的，除了‘冥火’一事，還有一件事情。”
“桑洲窟四方突發獸潮，【深海】給出了A+的危險評級。”
紅甲女子揮手，調出了一副副精神景象。
由於曇曜火山灰的擴散。
【深海】對於桑洲窟的視野探查，正在逐漸縮小，【天眼】大規模失靈……此刻能提供的資訊資料，也十分有限。
“這些獸靈的數量，遠遠超過了地底研究所先前的預估，單單是北窟森林，就有接近三萬的獸靈，正在南下賓士。”
慕晚秋鄭重道：“桑洲窟的歷年報告裡，並沒有發現有如此之多的獸靈棲居……就算是‘超凡變異’，這些傢伙們也繁殖地太快了，這不合理。”
“是不合理。”
顧慎眯起雙眼：“就在剛剛，南窟也遭受到了獸潮衝擊……”
“……”
沉離想到自己暴食化之後的所作所為，在這個話題上選擇了沉默。
“它們似乎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慕晚秋道：“這麼大規模，並且是四方齊出的獸潮……很難用‘巧合’來解釋。”
“這世上從來就不存在巧合。”
顧慎低眉道：“還記得顧小滿撿到的那個‘嬰兒’麼？”
“神嬰？”
慕晚秋來過一次S12區。
那一次她是來為顧慎送“六階源甲”的，在城區之中停留了半小時。
顧慎帶著自己的捧冠者，參觀了中立者府邸，以及那個一切完美，唯獨“腦袋”空空如也的嬰兒。
“這一次獸潮爆發，‘神嬰’腦海之中，出現了從零到一的精神波動。”
S12區一直在觀察神嬰。
這個現象一出現，祁默就立馬聯絡了顧慎，並且把亞當的事情也順帶說出……這才有了顧慎趕到森林，千鈞一髮攔住【鐵徒】的場面。
顧慎循循善誘：“神嬰出現了精神波動，意味著什麼？”
慕晚秋喃喃道：“這個‘嬰兒’，並非是真的沒有精神海……它具備著某種特殊的能力，或許是引召‘曇曜’，或許是牽引‘獸潮’……”
無論是哪一者，都需要“精神”。
顧慎點頭：“是的，能力發動的體現，就是‘精神’波動。”
“抱歉，打斷一下……”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沉離，忽然很小聲地開口了。
他這次的任務是負責看守亞當。
某種程度來說，他的任務失敗了，即便暴食化擊殺了大翼雀王，可亞當已經不見蹤跡。
但先前亞當和祁默的對話，他是全程聽在耳中的。
包括“神嬰”的一些訊息。
沉離該瞭解的，全都瞭解。
顧慎和慕晚秋都望向了小鐵人，後者撓了撓腦袋，緩緩問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那個看起來很聰明又很愚蠢的嬰兒，像是一具空殼？”
此言一出，曠野變得安靜下來。
空殼。
這是一個很恰當，很有神韻的形容詞。
能吃，能睡，能眨眼睛。
不能說話，不能行動，不能長大。
神嬰身體的一切資料都趨向於完美，這簡直是上天製造的“神之容器”。
因為這個嬰兒，在很久之前就被顧小滿收養，並且當做家人一樣照顧……所以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下意識把他當成了一個正常的“活人”。
此刻沉離說的話，點醒了顧慎。
有沒有一種可能，神嬰有沒有可能……不是他，而是它。
這只是一個空殼，一個容器。
……
……
曇曜火山之中。
“噼裡啪啦！”
熱風翻滾，一道猩紅身影，落在了火山內部，踩踏在堅硬滾燙的凝固熔岩之上，濺出一蓬璀璨血紅的光火——
朱雀神使撐開的“離火”領域，此刻只剩下很是微弱的一層，緊緊貼覆著周身。
平日他的領域，可以擴散百米！
參悟了兩層領域之後，可以疊加擴散，再翻一倍！
而如今，他竭盡全力，也只能籠罩薄薄一層。
一方面，有受傷緣故。
另外一方面，曇曜火山之中的“灰盡”實在太多。
這裡經年累月燃燒著，好像是一座銅爐，在外界看來曇曜“保持寂滅”的百餘年裡，內部的山灰其實從未真正熄滅過。
有些火，只需要一點點風，就能燃燒。
“難道我猜錯了……紅龍不在這裡？”
朱雀皺起眉頭，他已經徹底放棄了用精神力來探路。
至於“肉眼”，則更不指望了。
曇曜內部的山灰數量，實在太多。
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與生俱來的“心靈感應”，在曇曜內部的灼熱環境之中，朱雀環顧一圈……實際上他能看到的東西十分有限：
地面堆疊了數萬層不斷飛起的灰盡。
以及熄滅，復燃，重複著這個過程的火山內壁。
這個鬼地方，真的很像是一座銅爐，火舌不知道會從什麼地方翻起。
在這裡每待一秒，都是對離火領域的巨大消耗！
好在，朱雀不是一無所獲。
他隱約感受到了輕微的聲音……
“冬。”
“冬。”
那聲音很輕微，如同鼓點，更像是跳動的心臟，浮躍的脈搏，在喧囂嘈雜的火山之中，彷彿是唯一清晰的方向指引。
這裡，有活著的生靈。
朱雀深吸一口氣，他緊緊攥著“離火位牌”，向著那聲音鼓盪的方向走去。
那聲音輕微到了極致，若隱若現。
一旦不集中注意，就會立即丟失……
朱雀快步走著，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覺得這條路前所未有的漫長，可是回頭望去，身後的退路已被火舌淹沒。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曇曜內部其實是一座神鬼莫測的“災境”，進來容易出來難。
直到再回頭。
灰盡之路已經抵達盡頭……
他神情錯愕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冬……”
“冬……”
“冬……”
朱雀抵達了終點，但並沒有看見自己想看的紅龍。
曇曜內部的火山石壁之上，真的鑲嵌著一顆心臟，一顆猩紅，被血色火焰纏滿的心臟，如曇花一般盛開，猩紅而又妖異。
強而有力的鼓點聲，在四周迴盪。
山灰翻飛，灰盡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