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知非與是,心釋假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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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人各持500只木盆朝著界河傾倒,木盆裡的人魚順勢下落。

在半空中,可以聽到魚鰭拍打的聲音,稍頃人魚入水。崇信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受到了一股極大的歡愉,如清泉滌盪周身罪孽,從後腰的腎臟,到胃,到心、肝、脾、肺,都在蒙受大赦的情感的共鳴。

崇信打算離開豪華遊輪了,這時讓他感到非常神秘的劉安全再次現身並邀他同行,共乘小舟離去。

在小舟上,劉安全與崇信笑談縱論天下時事。崇信這時才發覺面前這人心智極高,且對天下大事高屋建瓴。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樣的疑問隱隱出現在崇信的心裡。

劉安全對崇信說:小兄弟,可知道本界界首劉安全這個人?

崇信答道:聞聽此人,本是前任首輔蒙罪左遷,才到了這東南大界做一界尊首。到任之後,倒頗做了幾件實事。釋河界民生富庶,商貿興旺,倒十分仰賴此人。

劉安全說:但是,也有人直刺他與海客官商勾結,大開方便之門,雖然使不少人成了大富豪商,卻也違逆了聖祖高皇帝留下的海禁之令。彈劾上書,言辭所及,恨不能生啖其肉啊。

崇信其實對玉華國大事並不十分知曉,便說:海禁當不當禁,晚輩也說不大好。我想聖祖高皇帝必有他的考慮。但……我仍覺得,無論是否禁海,人心是最重要的。人,不能為了利益,就做損人的事。就像今天所見的王望江,他算是走海運起家的海客之一,但他開賭船,設立角鬥場,讓多少人因賭而輸光家當,搞人口買賣,把別國的戰俘、奴隸買來讓他們自相殘殺,博取有錢人的關注從而肥己。這樣,他自己確實是賺到錢了,但是他的錢不乾淨,對社稷無益,早晚必遭大禍!

這一席話說出,劉安全的臉上頗不自然,王望江能夠做這些下作勾當,還不是他這一界尊首暗許?之前,只一門心思想著做出些開海的政績給朝廷,給百官,給陛下看看,緩急之間對有些事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但近日以來微服出巡親眼目睹了一部分海客不法行徑後,他自己也是難以接受。

被崇信當面揭破後,他的心情突然就低至谷底。

如果這些話是別人說的,或者是其他朝中官員說的,他可能早就要官威立顯,大動雷霆之怒。

但在崇信面前,他沒有。因為他不敢。他可以對任何一個在朝官員橫眉冷對,言辭斥責半個時辰,訓得對方汗流浹背、骨酥肉麻。但是,他不敢對一個代表著生民百姓的年輕後輩面前,因為自己做錯了而抖落自己的官威。

因為,他也曾年輕過,他年輕時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贓官、昏官。他的理想就是要造福萬民。他……不能,否則,他就是在打自己的臉,承認自己就是虛偽的贓官、昏官,而自己在年輕時代所許下的誓言,曾經堅定不移的理想,就都是假的,不是真的,是彌天大謊。

但劉安全自己知道,那些不是假的,都是真的,也許這一路走來,他已經沾染了太多紅的、藍的、灰的、暗的和髒的,但回頭去看,那20出頭風華正茂書生意氣的初心雖然已漸漸湮沒在過往的雲煙裡,卻是清純的、青澀的,雖然那時與此刻的距離可能已是海角與天邊,但劉安全自己看得清,哪怕自己的人生一直走到最終的盡頭,這一點卻不會錯,也不能錯。

劉安全問:還是那個問題,問題誰都能看得出來。辦法,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這樣的一個大界,劉安全來之前,民生凋敝,海客們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飽的時候就做做生意,跑跑海運,飢的時候就劫掠成寇。朝廷要考察你的政績,百姓指望你能讓本界安居樂業。不管怎麼說,劉安全做到了。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像那些只會發發牢騷的言官一樣,不負責任地說,要派兵剿滅海寇。海寇來無影去無蹤,地方養兵要錢糧吧,最終加重的還是本界老百姓的負擔。如果不清剿,朝廷和老百姓又會覺得你是居其位不謀其政。如果你跟隨著劉安全這個糊塗昏官,你會給他什麼樣的建議?

崇信說:我讀書不多。但是覺得孔夫子的話總是不錯的。孔聖人說過“從心所欲不逾矩”這句話。人,並不是不能做事,只是要有尺度,有規範。比如說,佛門弟子也吃飯,但他們有戒律,不吃肉和五辛。如果讓和尚不吃飯,是罪過;但是吃飯又不守戒律,那就沒有功德。飯要吃,戒律也要守。那麼,事情就能夠辦得更為圓滿。現在釋河界的問題就在於飯是有的吃了,但是還沒有合乎規範的戒律啊。

劉安全一聽,心頭可謂豁然開朗。

他心中忽覺如釋重負,隨即朗聲大笑,豪邁揮灑頗顯豪傑氣度。

這時,舟上忽然有人喊道:大人快看,船尾有好多人魚跟隨。

劉安全一看果然,黑夜裡,幾百尾人魚徐徐跟在他們所在的小舟後面,景緻倒頗為壯觀。

他對崇信說:這魚是通人性的。你救了它們,它們感你的恩,居然久久相隨不願離去。這真是感人吶!

小舟慢慢靠在了崇信所乘的大客船旁。崇信轉身看了看身後界河裡那幾百尾人魚,內心也頗覺感動。

這時,人魚忽然紛紛從界河水面浮出上半身,在星空下,浩瀚無際的界河上,看到這一幕,也很令人感到壯觀。

最前面的人魚忽然清唱起來。

聲音奇幻而悠揚,彷彿飄到了最高的蒼穹雲端,又好像飄到了最遠的界河沙洲。

崇信看著,聽著這奇美的歌聲,彷彿靈魂都變得更加空靈,自由地飛翔在天地間的清風裡。

接著更多的人魚加入到清唱中,這美妙而浩大的音聲引得客船上的旅人紛紛從床上起來,走到甲板上,船舷旁。

人魚們的歌聲時而婉轉如林中鳥雀,時而清爽如竹間清風,時而變幻如天端之雲,時而聖潔如赤子之心。

人魚的歌聲最終在人們如被洗滌過靈魂的喜悅感中,歸於平靜。

崇信對人魚們揮手告別,人魚們雖難言心中喜悅與感動,但終究還是不捨地離去,紛紛沉入界河深處,消失在湛藍色的深夜界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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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信又對劉安全拱手作別。

劉安全問:崇信小友,你這一行將去往何地啊?

崇信說:晚輩此行,將前往繁華海濱舟語港。

劉安全說:如此甚好,我也要去那裡。遊輪一遇,不想得一忘年之交。不錯,甚好!你我二人當在舟語港再相對暢談!

崇信躬身拱手,說:好,一言為定,前輩……劉大人,再會!

劉安全的臉上稍顯驚詫,但旋即明了,適才人魚驚現時,自己隨從失口叫錯。崇信他自然便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崇信轉身扛起波風退上了客輪。劉安全的小舟便離開了。

崇信回到客船,深感這一夜的勞累辛苦,也顧不上桓溫的追問,回到臥房便睡下了。

待他醒來,只見波風退一直跪坐在地上。崇信下了床,問:怎麼樣?昨天沒傷到吧?

波風退說:沒有,我根本就沒受什麼傷。

崇信說:那,那你就走吧。你被抓到玉華國來,一定很想念自己的家人吧?

波風退說:我不是被抓來玉華國的,我是來玉華國遊歷的,是在遊歷中,不慎被人下藥帶上王望江的船的。沒想到醒來就成了奴隸。我,我現在想,追隨你。

崇信看了看他,問:什麼?

波風退說:我想追隨你。其實,我來玉華國也想做一番事業,可我一直沒有找到指得我追隨的人,可是昨夜,我聽了你的話,覺得你是一個有遠見的人。我覺得你今後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所以,我想追隨你。再說,你不是打算教我如何去做與我之前的生活不同的新的選擇嗎?

崇信想了想,說:可以,我是打算改變像你這樣的人的生活現狀的。在艱難的命運之下,你們只知道靠傷害別人來謀求自己生存的一線空間。可這,是錯的。我來嘗試教你正確的人的生活的信念。我看看,我能不能改變你。改變這個殘酷的世道,就從改變你一個人開始吧。

波風退高興地點點頭,然後說:主公,有件事能先跟您彙報一下嗎?

崇信說:說。

波風退說:主公,能先管飯嗎?我到現在,早上還什麼都沒吃呢。

崇信聞言,險些摔倒。

他略顯尷尬地說:額,有道理,都說當老闆威風,其實老闆不好當啊。不但自己吃飯,還要管手下吃飯,還得吃好,不吃好的,還要罵是黑心老闆。走吧,你主公是高階煉藥師,飯還是供得起的。

二人走出臥房,來到船上的餐廳。

崇信給波風退點了一份早餐,自己也點了一份,自己吃完,波風退好像沒吃飽,就又給他點了一份,這下總算吃飽了。

他站起身,朝外走,忽然撞見迎面走來的陳錦娘。

陳錦娘看到崇信,臉頰頓時便紅了,眼睛裡彷彿有一汪水溫柔清澈。

崇信看了一眼陳錦娘的眼睛,然後,他的整個身心彷彿就落入到那汪水中,繼而他便被無限的柔情蜜意湮沒。

崇信的心忽然一痛,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沒什麼,可就是痛,痛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像一把刀扎進去了,血一直在流。

他不能接受她。因為他還不能給任何一個好女人一份安定的幸福。

他不敢接受她。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可以虧欠任何一個深愛自己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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