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不是相，知道也不是非相。

不知道不是相，不知道也不是非相。

說自己知道是相，說自己知道也是非相。

說自己不知道是相，說自己不知道也是非相。

夏方只覺天地齊齊黑暗，連最初還能看見鬼蠍子殷九償的鬼影都不見了，彷彿回到宇宙鴻蒙渾濁的時間，彷彿天地之間只有自己，只有一片漆黑無盡的孤獨和寂寞。

當所有一切消失，連自己是不是真是存在著的都在被自己懷疑。

夏方覺得身下是萬丈深淵，身體在不停地下墜。

夏方感覺自己意識在喪失，先是視覺，萬物不能為自己所見，彷彿一切都消失了。之後是痛覺，最初周身被毒蠍叮咬的劇痛也已經消失。現在，夏方覺得自己也要消失在世界上了。

夏方心中還有一點點力量，腦海中閃過弟弟朱五四的樣子，模糊，深遠，無法觸及。

一點點光明在眼前，那點光明微弱如星點，弟弟朱的誦經聲在耳邊響起，不滿和尚依舊閉眼端坐，腿上雙盤著跏趺。

不滿和尚道：“第四品，妙行無住分。‘複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佈施，所謂不住色佈施，不住聲香味觸法佈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佈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佈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須菩提！於意雲何？東方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菩薩無住相佈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不滿和尚頌完，看著朱五四問道：“何為無住？”

朱五四道：“我們說的住是停留，佛經上講的住，是執著，無住，就是不執著。”

不滿和尚點點頭，接著問道：“何為‘不住色佈施，不住聲香味觸法佈施。’”

朱五四沉思了一會兒道：“不住色聲香味觸法佈施，就是說所有佈施，不該執著於色聲香味觸法。若佈施執著於色聲香味觸法，就不是佈施，是有分別心的佈施。”

不滿和尚接著問道：“何為‘不住於相’？”

朱五四答道：“相就是無相，以相名有相，是其名，實有相而無相。不住相，就是不住所有相。不住所有有相，才知世間本無相。色聲香味觸法是相，喜愛是相，厭惡是相。水是相，土也是相。羊群是相，老鼠也是相。不住相，就是不執著世間諸相。”

不滿和尚問道：“為何？”

朱五四答道：“徒兒找不到一個準確的字句去描述，只知道這品佛經要說的，正是世間有相皆無相。”

不滿和尚十分開心，接著頌道：“第五品，如理實見分。‘須菩提！於意雲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不滿和尚問道：“何為‘如來’？”

朱五四神情輕鬆了許多，歡喜答道：“如來就是佛祖，佛祖就是如來。”

不滿和尚搖搖頭道：“如來就是佛祖不錯，只是如來並不是佛祖一個人。每一個善良的人，心中都有一個如來。何為如來？正等正覺心即是如來，精進勇猛心即是如來，無分別平等心即是如來。”

朱五四陷入沉思。

不滿和尚問道：“可是有疑惑？”

朱五四道：“徒兒確實有疑惑。”

不滿和尚道：“講來。”

朱五四道：“師父，如果如來是普通人，那麼如來有相嗎？”

不滿和尚道：“名如來，是名如來，如來也一樣無相。”

朱五四點點頭。

不滿和尚接著道：“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不滿和尚原原本本頌完這句接著道：“既然如來無相，那麼任何有相自然就都不可以以相見如來。”

不滿和尚滿意地點點頭，接著道:“正是‘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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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五四開心得手舞足蹈。

不滿和尚見他漸得妙法，心中也是十分歡喜，嘴上問道：“你可知‘諸相非相’”

朱五四開心地道：“師父，徒兒知道，徒兒知道‘諸相非相’。”

不滿和尚搖搖頭道：“你知‘諸相非相’，豈不就是不知‘諸相非相’？”

朱五四聽完，大吃一驚，又陷入困頓中，當下撓著頭問：“師父所說也有理，我以為我知道‘諸相非相’，所以我說我知道‘諸相非相’。可是如《金剛經》所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說我知道‘諸相非相’，是有相，是虛妄，是故我其實並不知‘諸相非相’。所以，師父，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到底知不知道‘諸相非相’了。”

朱五四說完，十分苦惱地低下頭。

不滿和尚道：“我只是逗逗你，不曾想你正中了我的圈套。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知道不是相，知道也不是非相。不知道不是相，不知道也不是非相。說自己知道是相，說自己不知道也是非相。說自己知道是有相，說自己不知道也是非相。”

朱五四口中反覆重複不滿和尚的話：“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知道不是相，知道也不是非相。不知道不是相，不知道也不是非相。說自己知道是相，說自己知道也是非相。說自己不知道是相，說自己不知道也是非相。。。”如此重複了許多遍，卻依舊不得其中要領，反倒是越想越迷茫。

不滿和尚問道：“我若不問你，你方才卻是已經知道‘諸相非相’了罷？”

朱五四撅著嘴點了點頭。

不滿和尚接著道：“怎地我問你之後，你卻有不知道了？”

朱五四道：“因為師父您說的對啊，既然有相即是非相。而‘我知道‘卻是有相，既然’諸相非相‘，那’我知道‘，豈不就是’我不知道‘了嗎？”

不滿和尚道：“如此便是此句佛理最要緊處，所謂‘諸相非相‘，是指相的有相非相，而不是指文字的有相非相。如此，你能懂嗎？”

朱五四恍然大悟：“師父，我明白了。‘諸相非相‘本是無相，而不是文字的’我知道‘，和’我不知道‘。”

不滿和尚滿意地又問：“那我現在再問你，你可知道‘諸相非相‘？”

朱五四雙手合十，開心回應道：“師父，徒兒知道，徒兒知道‘諸相非相‘。”

“諸相非相，諸相非相，諸相非相。”

聲音好像從夏方身下的世界傳來，似聲聲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