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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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睡了!都起來!”

“啪”!

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痛意襲來,李源勐地驚醒,嘴角發燙微微抽搐,連忙抬手抹了一把,低頭凝視了一會兒,才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流血了,原來是口水!”

接著李源帶著一臉幽怨的神情,起身大聲吼道:“誰啊,有病嗎?打我幹啥?”

而映入眼簾的一切,對他來說卻無比的陌生。

循著微弱的光亮,發覺自己身處於一個類似帳篷的地方,稍稍掃視了一遍,便知這所謂的帳篷,只是簡單地用油布和木架臨時製成,環境甚為簡陋。

李源趕忙揉了揉雙眼,但不知是大夢初醒,眼睛不適應,還是夜色已深,直到前方走來兩人,舉著火把到自己跟前,李源才看清楚周邊的情形。

只見周遭所有人,包括自己,穿著都十分奇怪,但作為華夏兒女,李源一眼便認出這是古代士兵的盔甲,帳篷裡一側還羅列著許多刀劍盾牌,儼然一股濃濃的古風氣息!

“所以,你們是在演戲?”

話音未落,李源便感覺到身邊所有人用一種觀察傻子的目光對準了自己,正要接著開口時,身後有人輕聲道:“快住口,這是紀都頭!你想吃鞭子嗎?”

我啥時候來拍戲了?難道是做夢?

不對啊,我不是剛醒嗎?夢中夢?

不管了,既然是在我的夢境裡,我能讓你們演?

不待多想,李源決意配合他們一下,旋即輕蔑一笑,大聲說道:“什麼雞頭,肚子的?你那鞭子能吃嗎?”

此時身後那人好像是急了,又小聲道:“快別說話了!”

突然李源莫名感到一股外力,身體被人輕輕一拉不由得退了幾步,接著身後一名同樣穿著鎧甲,背影十分高大的男子,快步走向前方,朝其中一名舉著火把的男子附耳過去:“紀都頭,他是新來的,不懂規矩!您看......”

不待那人說完,只見紀都頭,本來便橫起的一臉肥肉更為扭曲,直接怒聲打斷:“笑話!馬上要打仗了!不懂規矩?那要不要我教教他規矩?”

“不不不,紀都頭,您有所不知,他是我......”只見那名正在耳語的壯漢,在眾目睽睽下,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類似荷包的東西,徑直塞入那紀都頭的大手中,接著說道:“他也是初來乍到,估計是睡傻了,紀都頭......”

紀都頭面不改色,攥緊了手中之物,再習慣性地往胸甲中一塞,接著才把稍微緩和的目光投向了李源,一臉澹漠地開口:“哼,算了,現在軍情如火,沒有時間與你計較!本都頭念你初來軍中,不懂規矩,下不為例!”

不等李源發聲,紀都頭清了清嗓子,大聲吼道:“都聽著,邊帥有令,大軍即刻開拔,明日必須趕至醴陵,貽誤軍機者斬!給你們半個時辰收拾行裝,趕緊檢點兵器甲胃,出營列隊,莫要拖延!”

命令一下,所有人這才紛紛譁啦啦地起身,開始各自打裝包裹,收拾兵器盔甲。

兵器碰撞的聲響,士兵們悄聲的交談,開始傳入耳中,接著又聞到了一絲雨後的潮溼氣息,加上已經乾涸的血腥味道,這些五官帶來的刺激都極為的真實,李源頓時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那兩名舉著火把的男子走出,才連忙拽住剛剛那名為自己發聲的壯漢,急切地問道:“這位兄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只見這壯漢露出了一臉擔憂的表情,旋即拉著他一起蹲下,開始小聲唸叨起來。

而此時開始有一陣強大的電流直擊腦海,李源感到短暫的頭疼。這具原本不屬於自己身體的主人的記憶,已經開始如同潮水一般湧入,並與自己漸漸融合。

過了一會兒,李源已經與方才判若兩人,出奇地平靜,只是眼角掛著一絲淚水。

這具二十歲古代青年的身體裡,已經徹底被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所佔據。

或許是冥冥之中有著感應,在這個時代,他也叫李源,恰好與身體原主一模一樣。

這個來自後世的靈魂,曾經是華夏最年輕的歷史系博士,因做史籍研究時,整整不眠不休一週,最終突發心肌梗塞,搶救無效,享年三十。

而如今不過眼睛一閉一睜,自己便穿越到一個陌生的時代。

呆呆地注視著身旁這名方才為自己出頭的壯漢,帶有原主記憶的他,一眼便認出,這是養母的兒子劉江生,是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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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比劉江生大了兩個月,今年都是二十,出生於大唐國的楚州。只不過李源不知何故自小便沒了父母,是自己的乳母,也就是劉江生的母親養育了自己。

兄弟倆從小相依為命,喜好武藝,此番朝廷徵兵,許是年輕熱血想著建功立業,兩人便告別了母親,告別了家鄉,從軍而行。

曾經作為一名歷史研究者的李源,此時十分冷靜,既然上天給了自己一次重活一世的機會,又是在這個盛世大唐,那麼便要努力把握住。憑藉現代人的智慧以及堪稱預言家的知識儲備,一定能一展身手!

職業習慣,確定歷史三要素,時間、地點、事件。

當務之重便是要搞清楚,現在是大唐哪一位皇帝在位,畢竟唐朝前中後期的景象還是大不相同的。

想到這兒,李源抹去了眼角的溼潤,恢復了清明,一臉認真看著額頭早已擰成一團麻花的劉江生,輕聲問道:“江生,不必擔憂。方才是我睡得迷湖胡言亂語罷了!只是醒來竟忘了許多事情,連年頭都忘了......”

劉江生方才還真以為,自己這好兄弟是因為要上戰場給嚇傻了,正發愁著。

如今見李源情緒平和下來,嘆了一口氣:“唉,源哥兒,無妨,你還認得我這兄弟就好!如今是保大九年,等天明便是十月初三了。”

“保大九年,保大?大唐,保大,大唐,保大......?”李源自顧自地唸叨著,與此同時,腦海裡瘋狂地檢索著自己的畢生所學。

直到最後,李源一陣戰慄勐地起身,一絲悲涼的情緒瞬間湧上心頭:“這所謂的大唐,竟然是南唐......五代十國!......幹得漂亮......”

“源哥兒,源哥兒!你沒事兒吧?”

一陣焦急的呼喚聲,又將李源拉回赤裸裸地現實,只見他無奈地回答道:“我沒事兒,睡多了,麻了!”

劉江生彷佛如釋重負一般,拍了拍自己壯實的胸膛,身上厚重的盔甲噼啪作響:“呼!源哥兒無恙便好,方才我瞧你那模樣,像是失了魂兒一般!”

李源並不做聲,心中極為失望,可不就是失了魂兒?老子魂兒都快丟了!

還大唐?這特麼是南唐!自稱是大唐朝後裔,無非只是個佔據江淮一隅的割據政權罷了!國祚僅僅38年......而且這五代十國是什麼年代啊,亂世中的亂世啊!

歷史書上,有關於這個年代的描寫,幾乎都是黑暗至極。

不談其中的十國,單說中原地區,短短五十三年間,便換了五個朝代,十四個皇帝!十四個皇帝之中,兩個皇帝自殺,六個皇帝死於他人之手,五個皇帝靠殺別家皇帝奪得帝位,四個皇帝靠殺自家皇帝奪得帝位!

後晉的一名節度使安重榮便曾言:“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寧有種耶!”

這年頭,武將只要拉得起兵馬便敢造反,這也是一個下克上極為常見的年代。遑論普通的老百姓了,妥妥的砧上血肉,任人宰割!食人事件也是除了兩晉南北朝之外,紀錄最多的年代......

自然災害頻發,烽火燃遍大地,禮義綱常崩壞,百姓命如草芥......

想到此處,李源不由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來到這個曾經做歷史研究時,除了兩晉南北朝與元清以外,自己最厭惡的時代!

無他,武夫當道,文人地位極為底下,可惜了自己這一肚子墨水啊......

自己還偏偏是個為人衝鋒陷陣、隨時眨眼便沒的大頭兵!

這是一個最常見又最命短的職業。

在這個戰亂不休的年代,直至南宋末年,攻城掠地時使用得最頻繁的戰術便是“蟻附”。

字面便可理解,士兵像密密麻麻的螞蟻群一般,不要命地順著雲梯衝向城牆,用自己的肉體去迎接敵軍的漫天箭失以及滾木礌石,作為一名新兵,更是妥妥的衝陣犧牲品!俗稱肉盾。

如今眼看便要出征,或許很快便要成為沙場上的一堆爛肉!

李源低頭摩挲了會兒自己還算壯實的手臂,搖了搖頭。

前世他雖然也有點功夫,但那會兒武器是鍵盤和滑鼠啊......

這一世剛剛甦醒,原主的記憶片段中儘管有很多打鬥場面,但基本都是在村裡捱揍,那拳腳用現代的四個字來形容,妥妥的“精神小夥”......

所以,他對自己的身手還真沒把握,如若真要貿然跟著大軍去衝鋒陷陣,那豈不是開局就得暴斃?想到這兒內心不禁叫罵起了原主,大哥你是有多自信,就憑你那兩下子,上去送人頭別坑我啊......

只見他攥緊拳頭,逼迫自己沉下心來,如今擺在眼前最大的任務,便是讓自己活下來!

戰場鐵定上不得,但不能做逃兵,更不能當敗兵,兩者都是必死無疑,甚至連累家人!

開局便是這種高難度的任務,李源陷入了迷惘。

片刻,李源輕聲問道:“江生,我且問你,方才那都頭說的,咱們這大軍是要往何處去?”

“醴陵。”

“醴陵,醴陵......咱們這是在湖南啊!”

沉吟了片刻,李源又回憶起了,方才營帳中那名紀都頭的命令,其中提到了“邊帥”二字,腦中歷數了南唐有名的武將之後,接著蹙眉道:“我再問你,領兵的將軍,可是邊鎬?”

聞言劉江生下意識地趕忙捂住了李源的嘴,脖頸的橫肉都晃了起來,小聲又短促地說道:“你不要命了!敢直呼邊帥姓名!”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李源迅速地將要素串聯,立馬反應過來,南唐,湖南,邊鎬,並且今年是保大九年!也就是951年!

951年十月,正是南唐滅楚之戰!

當時的楚國正是佔據湖南一域的南唐鄰國,開國君主馬殷歸天之後,由於生的兒子太多,便自作聰明地訂下了兄終弟及的遺命。卻不曾想過,自己可是足足有三十五個好兒子......

第三位君主馬希範是個奢侈無度、苛捐重賦的暴君,在位15年,搞得楚國民窮財盡,奸佞當道,埋下了動亂的禍根。去世之後,馬氏兄弟終於開始了對王位的爭奪,期間大興刀兵,民不聊生。

史稱“眾駒爭槽”。

李源清晰地回憶起來,此時正是楚國最亂的時候。

簡單來說,便是馬希範死後,老么希廣繼位。但時為朗州節度使的老三十希萼不服氣,老三十一希崇趁機挑撥兄長起兵造反,還拉來了洞溪蠻族援軍以及南唐大軍一道攻破國都潭州,最後老么被俘縊死郊外。

希萼便在血海中當了楚王。

剛過一年,希崇眼紅了,聯絡黨羽,一場惡殺之後生擒了希萼,派軍將他押往衡陽囚禁,自立為楚王。

沒料押送希萼的將官士兵竟然在途中又反水了,擁立他為衡山王。

此時的湖南兩王並立,互相攻殺。希萼畢竟失去了楚王的正統名號,手下只有剛剛招募的萬餘殘兵流民,開始頂不住了,又派人暗通南唐求援。

現下南唐軍隊朝醴陵走這一遭,便是湖南安撫使邊鎬掛帥,奉了南唐皇帝李璟的命令前往“救援”希萼,討伐希崇。

接著一個最具戲劇化的情節出現了,希崇迫於內外的壓力,竟然做出了一個昏頭的決定,基於誓死不向自己兄弟低頭的自尊心,決定遣使向洶洶而來的南唐主帥邊鎬低頭,願意引唐軍入城。

結局可想而知,這對難兄難弟成了大冤頭,誰也落不著好。邊鎬率軍不戰而勝,取了楚國都城,南唐成了最大的贏家。

又過一月,南唐各路大軍並進,楚國滅亡。

“天意,天意啊!死不了!”此時正身在邊鎬大軍中的李源,突然一臉欣喜若狂,雙臂瘋狂地搖晃著滿額頭打著問號的劉江生。

“什麼死不了?”

劉江生只當李源又犯傻了,厚實的手掌輕輕地撥開了李源,轉身低頭收拾著行裝,一邊捆著繩索一邊口中唸唸有詞:“源哥兒,刀槍無眼,我們既從了軍,生死便難以預測了!娘也說了,不求我們殺敵建功,能活著回去便好......”

卻見李源直起身子,用力抖了抖身上的盔甲,震下一地塵土,接著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深不可測地笑道:“江生,你信我,這回咱都能活下來,所有人都死不了!說不準還能建功立業!”

眼看這感情深厚的兄弟倆即將要同赴沙場,向來憨厚的劉江生瞧著一臉爽朗、自信滿滿的李源,心中不禁慨然振奮起來,隨即雙眼眯成一道細縫:“成!源哥兒,我信你!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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