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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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皇宮西樓開皇殿。

耶律必攝坐在龍椅之上,戀戀不捨地撫摸著那代表無上權力的椅子,腦中浮現父親耶律德光英武的身影,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了一聲嘆息。

“父皇,孩兒盡力了!”

“孩兒自問遠勝兄長,只是對手實在太強,孩兒輸得半分怨氣也沒有。”

殿外急促的聲音傳來,卻是一個驚慌的太監內侍,他手裡捧著金樽酒器,進殿就左顧右盼,居然沒有瞧見最上首的耶律必攝。

耶律必攝見來人模樣,心知肚明,並未動怒,而是出聲道:“出去,殿中諸多寶器,你無福消受。即便拿了,僥倖逃過此難,也只會招惹殺身之禍。”

內侍這才發現大殿上首竟然有一道人影,接著微弱的燭光細看,瞬間魂飛膽喪,連忙跪伏在地,語無倫次地叫道:“陛……陛下,小奴該死,小奴該死!”

他磕著頭,發出鼕鼕冬的聲音,懷裡手上的各種宮裡的寶貝器物掉落一地。

耶律必攝揮手道:“去吧!”

內侍嚇得連滾帶爬的調頭便走。

耶律必攝叫住了他道:“等等!”

內侍打了一個激靈,帶著幾分驚慌地轉過腦袋,身子卻做了逃跑的準備。

“地上這些東西,都帶走吧!”耶律必攝指了指內侍偷來的器物,想了想,又從腰間取過一塊玉牌,丟了過去,說道:“送你了,權當留個紀念。”

內侍手忙腳亂地接過飛來的玉牌,怯生生地看了最上首的耶律必攝一眼,想了想,鼓起勇氣說道:“陛下不跑嗎?”

耶律必攝自嘲笑道:“跑?這裡是朕的家,能跑去哪裡?”

內侍頓了頓,想著昔年對他們動則打殺的耶律璟,耶律必攝即位的這些年,從未亂殺過一個宮人,道:“小奴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藏身,可以帶陛下去。”

耶律必攝說道:“你去吧,朕不想跑了。”

內侍見耶律必攝心意已決,而且周邊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也不敢多待,趕忙揀了地上的器物,匆匆跑了。

內侍離開不久,耶律必攝便聽到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隱約間還聽到有人說:“耶律必攝就在這開皇殿……”

對方的聲音有些諂媚,“這開皇殿是西樓最大的宮殿,是冊封契丹皇帝登基,冊封太子、皇后之所,還有許多從中原帶來的帝王器物都置放於此處。”

西樓是契丹對於皇宮西處總體的統稱,因為皇城地基偏高,又落座於西邊,最初叫明王樓,簡稱西樓,便如中原汴京的皇宮簡稱大內一般。

耶律必攝聽出了對方的聲音,臉上露出一抹嘲弄,正是最早契丹化的漢人二韓一康中的韓德樞。他是契丹的左命功臣韓延徽之子,他父親耶律德光親切地稱呼他為“國之寶”,二十歲就封為太尉。

現在卻……

耶律必攝並沒有等對方入內,而是大步走下了大殿,抽出了腰間的彎刀,來到了開皇殿外。

舒元領著韓德樞快步向開皇殿走去。

此次奇襲契丹宮城,羅幼度親點了舒元為先鋒。

舒元這位與林仁肇、郭廷謂一起併入羅幼度麾下的南唐三降將,即便現在功成名就,依舊不忘初心,那一顆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的心思始終不改。

舒元的武藝比不上郭廷謂、康再遇這類人,更別說高懷德、林仁肇、楊業這類勐將,但是論及打硬仗,舒元與他麾下的黑雲軍不虛任何人,靠的就是那一往無前,捨生忘死的銳氣。

用他的話說,人活一輩子就為“名利”二字,與其老死病榻之上,不如轟轟烈烈地死在建功立業,衝鋒陷陣的路上。

與康再遇的重義輕生不同,舒元剛中帶柔,他有決死的勇氣,但更有把握戰機的機敏。

淮南之戰,以他為首,掀起的反攻號角就曾讓郭榮大吃苦頭。

只要給他立功的機會,舒元便如偷腥的貓兒一樣,不管用什麼手段,都會完成得漂漂亮亮。

此次亦是如此,舒元挖通入宮隧道以後,並沒有直插耶律必攝所在的位置,而是根據形勢,一邊讓人製造混亂,自己親自帶隊突襲了守備相對薄弱的東樓,打通了一條連線城外的通道。預防契丹人利用地道兵源輸送緩慢的弱點,先一步封鎖地道入口。

此法錯過了最佳擒拿耶律必攝的機會,但卻保證了此次夜襲的容錯率。

舒元部在製造混亂的時候,意外擒拿住了韓德樞。

韓德樞為了保命,為了家族,將耶律必攝賣得一乾二淨。

舒元依舊最先尋到了耶律必攝的所在位置。

“陛……陛下!”

這剛到開皇殿外,韓德樞便看到了一身袞服,手中握著彎刀的耶律必攝。

舒元看著面前的耶律必攝,在他的眼中,對面站著的不是人,而是移動的功勳包,激動興奮的眼眼珠子都要凸出眼眶。

耶律必攝帶著幾分灑脫地說道:“殿內多是我父皇從中原取來歷朝歷代的帝胃器物,朕想過一把火將之毀去,細細一想,自己痛快了,卻可能激怒羅天子,傷我契丹無辜子民,那可不美。朕用這些換取我契丹百姓平安,望將軍向南朝天子轉達朕意。”

舒元昂首道:“尊上也太小覷我家陛下了,契丹百姓的平安乃是因為我家陛下的仁德所致,與你何幹?真有話說,不如當面去同我家陛下說吧!”

他一揮手,立刻有六名兵士上前拿人。

耶律必攝眼中閃過一絲憤然,隨即眼中戰意昂揚喝道:“大遼只有戰死的君王,未有投降的皇帝!”

他這話音一落,竟揮刀砍向了六名兵士。

他動作迅勐,刀法居然凌厲異常。

六名兵士讓他一人齊齊逼退,其中還有三人受了傷。

若非兵卒鎧甲堅固,都有性命之憂。

舒元眉頭微皺,看出了耶律必攝實力不俗,叫道:“退下,讓我來!”

他不想傷了耶律必攝,白白放跑了這移動的功勞簿,也不想自己麾下兵士平白受傷,抽出自己的雙刀,一步步走向耶律必攝。

耶律必攝毫不畏懼地迎難而上,手中彎刀刁鑽的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噼砍向了舒元。

舒元原本的作戰風格是搏命,可面對耶律必攝卻也不得不收著打。

耶律必攝卻是招招搏命,完全不管防守。

舒元要是真有心殺耶律必攝,他能輕易的一刀了賬,可這收著打,反而給逼退了幾步。

耶律必攝三招逼退舒元,直接奔向了韓德樞。

韓德樞手無縛雞之力,驟見此情況,魂飛膽喪,手足冰涼,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已經讓耶律必攝一刀刺入胸口。

耶律必攝眼中閃過一絲快意,殺了韓德樞之後,毫不遲疑,繼續殺向舒元。

舒元見耶律必攝在他面前殺了韓德樞,眼中也露出一抹怒意,勐地一刀砍在了耶律必攝的胸前。

耶律必攝壓根不設防,一擊而中。

只是舒元用的是刀背。

耶律必攝受此一擊,卻不後退蓄力,反而一手抓住舒元的手腕,獰笑著一刀刺向了舒元的頸脖,死前能帶走一叛徒一敵大將,知足了。

舒元魂飛膽喪,左手的刀本能的捅進了耶律必攝的胸膛。

舒元的武器是雙刀……

耶律必攝無力的倒在了地上,想著如果這些年自己多花時間練武,也許今天就賺了。

意識在遺憾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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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大遼皇城亂作一團。

皇城中除了契丹皇族,還有許許多多的重臣家卷。

他們聽得動亂以後,驚恐的漫無目的地亂跑,四處躲避兵禍。

荊季彰懷揣耶律必攝賞賜的玉牌,鬼鬼祟祟地出現在了開皇殿的右側死角,他見左右無人,來到轉角的一處枯井,使力移開了上面的蓋子。

明王樓原本是契丹皇城最豪華的大樓,西樓之名也是因為明王樓而來的。

但耶律阿保機稱帝的第七年,契丹發生了叛亂,剌葛、神速姑等人洗劫西樓,焚燒了明王樓。耶律阿保機很快平定叛亂,並於次年冬十月甲子朔,建開皇殿於明王樓基。

開皇殿相較明王樓小上許多,原本配給明王樓的水井也因此荒廢,重新為開皇殿量身定挖了新的水井。

契丹的匠人在旁邊種植了松柏,作景物掩蓋空曠,舊水井就藏在松柏之中。

五十餘年過去了,舊水井長期無人問津,鮮有人知。

荊季彰在宮中負責打理宮中植被,故而成為鮮有人知中的一人。

他將自己懷中的金樽等器物通通丟進了井中。

不想井底竟然傳出了兩聲吃痛的驚呼。

荊季彰嚇得毛髮倒豎,低呼道:“誰?”

井下先是一陣無聲,隨即傳來溫和的聲音:“在下耶律德斌,井下還有位置,上面的仁兄若是想躲避災禍,速速下來。”

荊季彰聞言心中一寬。

耶律德斌是契丹於越耶律屋質的孫子。

耶律屋質為契丹上下人敬重,而耶律德斌年紀輕輕名動契丹,以溫良恭儉著稱,耶律德斌與耶律休哥二人並成為契丹二君子。

荊季彰剛想下井,又覺得不對勁,自己喊的是契丹語,對方回答得卻是漢語。

雖說在契丹契丹語、漢語並行,但契丹人相互對話,哪有一個說契丹語,另一個以漢語回應的?

荊季彰想了想將手中的昏暗燈籠丟入井中。

在燈籠的映照下,荊季彰魂飛魄散:井下擁擠著三人,那裡是耶律德斌,分明就是那個他們皇帝陛下的寵臣趙匡義。

趙匡義手心發汗。

他壓根就沒有想過跟耶律必攝同進同退,只是這世上除了契丹,找不到任何可以與中原羅幼度對抗的存在了,只能報以最後一絲希望。但隨著契丹北城的陷落,趙匡義已知事不可為,本打算逃跑。但耶律必攝感念趙匡義救命之恩,在北城失陷的時候,特地派人將他接近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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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義氣得幾欲嘔血,但也無可奈何,只能成為甕中之鱉。

趙匡義一邊思量破局之法,一邊為自己謀求生路。他以佈防為由,特地看了契丹皇城的結構圖,想找一處可以躲藏的地方。

於是發現了松柏林裡的枯井,他還親自察看了環境。

今夜中原攻入皇城,趙匡義心知契丹大勢已去,準備了食物飲水帶著自己的弟弟侄兒,藏身於枯井之中。

萬萬想不到有人居然跟他想到了一處。

面對上面的質問,趙匡義沒有任何辦法,他知道自己在不少契丹人的心裡印象極差,甚至得罪了不少的人,如果真的直報姓名,十有八九會受到刁難,枯井裡的他們,毫無疑問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於是趙匡義假借耶律德斌之名,想利用耶律屋質的影響力,利用耶律德斌的名望來渡過此難。

他並非不想用契丹語應對,只是他儘管學會了契丹話,可那一口夾雜著中原口音的怪腔調是短期內改變不了的。

趙匡義只能冒險用漢話應對。

不想還是漏了餡……

“仁兄,在下並無惡意,只是不想足下多心。”

趙匡義急得滿頭大汗,藏在袖子裡握著匕首的手心也滿是汗水。

荊季彰眼中卻閃著一絲恨色,他在契丹宮裡只是一個小人物小角色,受人欺壓的存在。

正所謂天下烏鴉一般黑,契丹皇宮裡的各階層的鉤心鬥角一點不亞於中原。

荊季彰耳濡目染也有一定的心機經驗,這枯井不大,勉強也就能容四人,但趙匡義自身肥壯如豬,趙匡美也得趙家真傳,膀大腰圓,他倆就佔去了三個半的位子,自己一個人下去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這情況還叫自己下去,十有八九不安好心。

這時遠處陣陣腳步聲傳來,荊季彰在宮裡多年,倒也不是不知第二個藏身之處,只是自己偷來的財物已經丟入井中。現在宮裡亂作一團,出去尋找其他藏身之處也是危險重重。

左思右想,荊季彰忽然看到不遠處有一塊廢棄的青石磚,將心一橫,他說道:“我去別的地方,就不與你們擠了。”

說著,他假裝跑開,吃力地抱起了五十來斤的青石磚,對著井口往下丟去……

一塊還不夠,他來來回回找了三塊青石磚丟入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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