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不知他從哪裡掏出來一塊溼抹布，攤在桌上，一寸不落地擦著。
直到擦到自己滿意，他才抬頭，咧嘴向萬航一笑。
折起抹布，順手丟進雜亂的碗碟裡，端起木盆，倒退著出了牢房。
萬航打著哈欠，在炕沿旁呆坐著。
毛破軍安排地妥妥當當，待他洗漱完畢，還幫他梳理束起頭髮，這又讓他響起屠術。
那夜風雅閣外，自己曾叮囑他盯緊秦伯陽，這廂他應該正忙著盯梢，無暇想些其他的了。
雞絲面的口感雖然比不上慶豐麵館，但對於連日來未進主食的萬航來說，堪稱人間美味。
與在大理寺庖廚看到的，豬食般令人作嘔的湯泡飯相比，這碗分量十足的熱氣騰騰的面，令他生出些優越感來。
轉念想到這都是秦伯陽面子上的特殊照顧，最後一口面哽在喉間，眼前蔥綠湯清的麵湯突然也不香了，吞嚥不得，嗆得一陣咳。
毛破軍手忙腳亂，急匆匆走到萬航身側，伸向後背的手終究沒有落下。
那碗誘人的麵湯，還是被他一掃而光！
在他空蕩蕩的胃前投食，萬航幾乎來者不拒，這次吃飽才有力氣奔赴下一次飢餓！
放下空碗，他一臉滿足地擦著嘴巴，馬不停蹄地想象著今天的牢獄生活要尋些來打發。
就聽到毛破軍，冷不丁地說：
“萬公子，有人要見你……不過她還想事先徵求你的意見！”
有人要見他？會是誰呢？
他腦海裡浮現出一連串面孔，從最熟悉的到陌生的，有一個身影似乎慌不擇路，匆匆浮現出現來，會是她嗎？
酒後睡前，還在拼命想與趙府撇清關係，若真是她，那恐怕再也撇不清了呢！
他的腦海若是能展現開來，此時就是一片蒼涼的田野，除了一塊高聳入雲的墓碑，幾個或近或遠的身影，還有一座牢獄，只囚禁著他自己……
若是有人撞見，一定會感到格外害怕。
“見見吧！”
那似嗔似怨的眼神，讓他萌生出一股奇異的柔情，像一粒泡到發脹的種子，在陽光下悄悄萌發。
他雖沒見過毛破軍，但是昨夜已從秦伯陽口中得知，他與趙澤川走的很近，這樣看來，趙靜姝若是前來，趙澤川趙煜都是知曉的。
趙煜有沒有參透這場局呢？
一股難以表達的思緒，不經意間又在他心頭慢慢堆積起來。
趙煜一夜之間從刑部侍郎，擢升為尚書，這其中到底是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呀！
此時的萬航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大內宦官，秦檜，官家，岳飛桉之間的種種牽扯。
這張籠罩在他頭頂的巨網，只有等他從小雛鳥，慢慢長大，飛到萬丈高空俯瞰天下時，才能全盤掌握。
現在身陷令圄的他，還要多久能做到呢？
她來了！
淺色氅衣上是他最喜歡的梅花，她的妝容精心打扮過，秋波眉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此刻正映著自己。
上一次她面露這樣的表情，還是他逃過屠術的看管，匆匆跑回趙府的那個天色昏沉的元旦侵晨。
她腮上的胭脂用的重了，眼角擦的脂粉也厚了，刻意掩飾的憔悴讓萬航鼻頭痠軟，心疼不已。
他抬指勾起她鬢角的一縷碎髮，幫她掖在耳後。
“姝兒，我不該惹你生氣！那日在慶豐……”
“渡之，我相信你！”趙靜姝纖指撫上萬航的唇，著急地說道：“我相信，無論你做什麼，都有你的理由苦衷！
你以前答應過我，你會努力度過父兄這一關，那我們就能……”
溫熱的唇感到她手指的冰冷，萬航忍不住要把它拿在手裡，為她暖熱。那手卻在他行動前撤了回去。
以前答應過她？何時何地……
萬航瞬間的遲疑，被趙靜姝捕捉到了，她滿臉的熱切彷佛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那抹嬌羞的笑意凝固，漸漸冷卻。
“你當真不記得了？”
兩人就在遲尺相對而立，但她問出這話的一剎那，萬航感覺自己已被她拋向了遙不可及的天涯。
“姝兒，經歷過一些事情之後，我……”
萬航搜腸刮肚，想找個自己忘記前塵的理由，無奈詞窮，他的手抓緊她的手臂，一把將她帶至懷裡。
“姝兒，我都記得，你喜歡梅花！”
這顯而易見的愛好，被拿來當作蹩腳的說辭，連他自己不相信，可是懷裡的傻姑娘信了，她乖巧地任由他擁著。
下巴抵在她的烏黑的發上，她的香味令他心裡踏實，這一刻彷佛墜地的風箏落到只屬於它的枝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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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無七情六慾，自己還算是個人嗎？
就算立志當個無所畏懼的戰士，追求所愛之人也是無罪過的吧，他默唸著。
“我答應你，這次若我能安然無恙……”
萬航真心實意地想說點溫情的話，一改往日不經意間表現出的涼薄，話頭卻被她截住了。
“你一定會沒事的！我爹一定會護下你！還有我哥……”
她揚起臉，甜甜一笑，睫羽閃閃，掃刮著他心尖的最柔軟之處。
“姝兒，我不該把自己置於險境，讓你跟著擔驚受怕！這次之後，我一定會多陪你！”
萬航輕輕柔柔地撫弄著她的頭髮，溫聲細語地說著自己從不曾說過的話，緊繃了幾天的心頃刻間都要融化了。
“回去告訴趙尚書和你哥，一切都有安排，他們見機行事就好，千萬莫要與人周旋！”
對她說這些話，實屬不該，但是眼下沒有更好的傳遞方法。
“渡之，難道說，這次是你故意的？我就知道，你絕不會做雞鳴狗盜的事……”
見他點頭，趙靜姝明眸微動，眼底滿是喜孜孜的笑意。
萬航很納悶，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在自己之前到底對這姑娘說過什麼，怎麼看都是窮小子和富家女的故事，但好像又不盡然。
“回家吧，乖乖等我！”
剛覺得心裡暖融融的，自己也不忍心趕她走，但是又怕呆久了，被秦伯陽當場撞見。
趙靜姝又哭了，臉頰上胭脂都被淚水打溼，摸了一把後，像只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