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下的桌子前，葉萊坐在那裡，依然穿著戲服，面色有些別樣的紅潤，身邊是古月和韓少蘭，再往外一點是年紀更大的幾個中年人。
杜光譽和劉念這些人也在旁邊坐著，孫正華也在，一群人都要有些擔憂看著葉萊，生怕他是迴光返照。
畢竟這麼大年紀在臺上硬是堅持唱完了一曲，真的已經是天大的奇蹟了！
宜春樓已經開始陸續清客了，今晚也不會營業了，留下來的都是協會的人，或者是一些戲曲協會的老友。
看見馬良帶著人下來，眾人紛紛讓開，顧知南看到了全志專還有白天成，他們也都還在，也看見了杜光譽他們，杜小閆走向杜光譽，程夢瑩和程夢溪也往一位老人身邊走去，大概是她們的長輩吧，雲印雪則是對劉念嘿嘿笑了一下，繼續留在夏安歌身邊。
夏安歌他們停在外面，葉萊要見的是顧知南，不是他們。
“師傅，他就是顧知南。”馬良來到葉萊面前，湊近了耳朵輕聲說道。
老人的原本看向戲臺的眼睛這才有了一些焦距，轉過頭，眼睛慢慢出現顧知南的身形，倒是一個清秀的小夥子。
顧知南在老人看向自己的時候就已經鞠躬了，這個人的年齡比劉念都大了不少！
他還化著一些妝容的臉扯出一抹笑容，戲服在身，一舉一動都好像帶著一些神采，聲音枯槁卻不失精神。
“小友好啊！”
“您好，小子顧知南，剛才在樓上有幸目睹了兩場精彩絕倫的戲曲，深感震撼，尤其是最後一場《桃花扇》，尤為喜歡。”顧知南真誠道。
葉萊眯著眼睛打量著顧知南，突然咳嗽了起來，古月她們慌忙給葉萊順氣，顧知南也有些無措，只是看到韓少蘭給了自己一個放心的眼神。
幾分鐘後，葉萊才恢復了一些生氣，強行唱了一場戲，他現在還能正常說話，真的已經是很強橫了。
“最後一場，讓小友見笑了，唱的太爛，老了，下一秒說不定就長眠了，也好，太久了。”葉萊坐在椅子上，眼神卻緊緊盯著顧知南。
“可我只看見了一場滂沱大雨般的思念，一個悽美的大義故事，還有一個垂暮老人的相思，它們都讓我倍感震撼。”顧知南咧咧嘴，輕聲道：“我們都應該用心去聽不是嘛？”
真正意義上的用心去聽，顧知南只看到了一場曠世的相思，很美好，也很悽美，讓他的心不自覺的就跟著顫抖，跟著害怕，他同樣害怕失去，更怕連相思都沒有！
葉萊又咳嗽了，但這一次他想站起來，於是在古月和韓少蘭的攙扶下，他站了起來，緩慢挪著步子來道顧知南面前，抓著他的手，聲音有些激動。
“謝謝你的《青花瓷》，它讓戲曲再一次短暫的出現在大眾視野下！我把一生都獻給了戲曲，可它終究還是沒落了，可我就怕，到最後，到最後連幾個記得它的人都沒有了！它是國粹啊！我的妻子，她是那麼的深愛著戲曲！”
顧知南感覺葉萊在說到自己妻子的時候，手勁突然變大，異常的有力，他沉默了，一生天涯，眼前的老人把一生都給了戲曲，因為他的妻子愛戲曲，所以他是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他的妻子！
“老爺爺的妻子一定很美麗吧？”顧知南被他的情緒感染了，又想到他剛才在臺上的神情，動作，那是幾十年未曾消退的愛意和懷念。
老人看著顧知南的黑色眸子，從裡面看到了自己，卻也好像看到了一個溫婉的江南女子，一身戲服，臺上臺下，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她原本可以懷著他的孩子，見到他，平常生活便好，可世道就是哪樣的無常，家國情仇，國家為大！
“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啊！”
誰能想到一個百歲的老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竟是哪樣的響亮，堅定，且溫柔。
顧知南除了在外婆身上看到過這種堅定的眼神，再就是在眼前這個老人的眼裡看到過了，他輕聲對老人柔柔道。
“那時候的想念，有書信嘛？”
葉萊搖搖頭，咳嗽了一下，聲音黯淡如枯槁：“思念無聲，我甚至不知道我們被迫分開的時候她有了孩子，她和孩子該是怎麼期待著我回去！不過也快了，只是她知道戲曲沒落了，會不會不開心。”
氣氛沉默了一下，杜光譽他們也都過來了，一個個看著葉萊，有些嘆氣，從他決定登臺最後一次絕唱的時候，他就做好了去見妻子的準備了，為了她喜歡的戲曲留在這人世幾十年了，他或許早就期待了團圓了。
“有筆墨紙嘛？”顧知南突然開口道，杜光譽他們都驚訝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你說什麼？”
“我說，有筆墨紙嘛，我想送一首詩給葉萊老爺爺和她的妻子，還有他們的孩子，或許是一首遲來的詩。”顧知南看著杜光譽，黑色眸子裡面滿是認真。
這是他第一次想寫詩出來，或許只有詩句能更好的抒**感了！
宜春樓裡面又怎麼可能沒有筆墨紙，桌子上很快就鋪好了一層宣紙，詩句這些，還是用筆墨書寫在宣紙上給人的感覺更加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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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萊重新坐在椅子上，看到顧知南從人群外面拉了一個女孩子進來，女孩子面容傾城，卻在此刻顯得有些緊張，一隻手緊緊握著顧知南的手，兩人來到葉萊面前，蹲下。
顧知南對房東大人溫柔笑笑，又看著葉萊，細聲說道。
“老爺爺，她是我的女朋友，也將會是我未來的妻子，是不是跟您的妻子一樣美麗？”
葉萊仔細端詳了一下夏安歌，眼裡回憶蔓延，他的聲音充滿了回憶的味道。
“美麗啊，怎麼不美麗，現在的女娃子，越發水靈啦，可我始終覺得我妻子最好看！”
“哈哈哈，是，是差了一點，但我很知足啦！”顧知南揉揉房東大人的腦袋，她乖巧的沒有反抗，臉上也是淡淡的笑意，是發自內心的笑意。
這個老爺爺的對妻子的愛，她很早就感受到了。
“小友要送首詩給我嘛，好聽的話，我一定好好記得，到時候念給她聽也好啊。”葉萊也放鬆了心態，也沒有先前那麼疲倦了，今晚算是完成了最後的絕唱，他已經用心身心的唱了，相信她也聽到了。
“有感而發啊，老爺爺可以聽一下。”
顧知南拉著房東大人站了起來，看著擺好的宣紙筆墨，還沒有開口，書畫協會的張會長便直接過去拿了毛筆。
“知道知南小友不喜歡自己動筆，詩詞協會要送首詩給葉會長，那就由書畫協會來書寫吧！”
“好啊，那就勞煩張會長了。”顧知南對這個儒雅的老人笑笑，然後看著葉萊，兩個人對視，顧知南握緊了身邊佳人的手，聲音不大卻因為周圍人的安靜而傳遍四周。
“這首詩叫《兩相思》。”
張會長做好了下筆的準備，顧知南朗聲開口。
“枯眼望遙山隔水，往來曾見幾心知？”
“壺空怕酌一杯酒，筆下難成和韻詩。”
葉萊的臉色有些變了，包括杜光譽他們，他們都是浸淫詩詞已久的，一兩句便能聽出意思！
這詩，一如顧知南的風格，不出則已，一出驚人！
顧知南想起老人今天在臺上的空悲切，那一種滿懷思念的情緒，那一種滿眼遺憾的悲切，他切換了情緒，緩聲開口。
“途路阻人離別久，訊音無雁寄回遲。”
最後一句顧知南是看著老人枯槁的臉，看著他的眼神，拉著房東大人來到他面前，一次對視，兩份深情。
“孤燈夜守長寂寥，夫憶妻兮夫憶兒！”
張會長最後一筆落下，宣紙上一首思妻詩已然行成！
通篇皆是丈夫思念妻子和孩子的感情！
杜光譽等人立馬就湊上去看了起來，一個個臉上煥發神采，不敢置信的看著顧知南。
他們就說這小子才華盎然！
非要跑去開什麼娛樂公司！
不務正業！
葉萊也被韓少蘭和古月兩個人扶起來，人群讓開了一條路，他來到正面，看著上面揮毫寫下的《兩相思》又細看了一遍內容。
眼眶有些溼潤，字裡行間，皆是思念啊！
“這詩，好啊！”葉萊找到顧知南，聲音哽咽：“好啊，我想念給她聽！”
“兩相思，可這不是單相思嗎，通篇都是丈夫思念妻子孩子啊。”全志專說出了自己的疑惑，然後意識到不對，忙閉嘴，卻還是被杜小閆踹了一腳！
“你能不能閉嘴！破壞意境！”杜小閆沒好氣道，她已經很煩了！
“無妨，無妨，已經很好了。”葉萊揮揮手，有些沉醉的看著上面的一字一句。
顧知南卻是和夏安歌來到桌邊，重新鋪了一張宣紙，對張會長笑笑。
“麻煩張會長把這首詩反向再寫一遍出來。”
“反向？！”張會長以為自己聽錯了，誰知道顧知南認真的點點頭。
“反向。”
“我試試。”張會長來到另外一邊，重新揮毫，對照著剛開始寫下的詩句倒敘一邊。
詩成，他細細念了一遍，眼神已經跟周圍看得人一樣，看怪物一樣看向顧知南。
夏安歌捂著小嘴，瞬間紅了眼眶，水霧繚繞。
王語嫣她們也都上來看，一個個眼神複雜，然後跟夏安歌一樣，想著晚上的故事，紅了眼。
《兩相思》，原來這就是兩相思！
“我看看。”老人察覺到眾人的情緒變化，步履緩慢且堅定的走向另一邊。
當他看到這一首倒敘的詩詞的時候，輕聲細語的唸完，整個人一下子木訥在哪裡，他掃了一遍人群，找到顧知南。
他的身邊那個傾城的女娃子靠著他胳膊邊上，眼裡晶瑩如水，像是隨時要決堤，可老人的心裡已經決堤了，他的溫婉女子也定格在夏安歌這個年紀啊！
“詩。”老人一瞬好像更加老了，站都要站不住的樣子。
“詩名《兩相思》，正讀是思妻詩，倒敘是思夫詩，我相信當初老爺爺和您的妻子，大概就是這樣相思的，相思無聲，相思露骨，相思最為動人，可相思卻也最為無奈。”
“兩相思，兩相思。”
老人緩緩唸叨著，又唸叨著倒敘的思夫詩，那是他的妻子給他的相思嘛？
老人手指緩緩劃過每一句詩，一字一字未幹的字跡都是她妻子那時候想要表達的感情，再回頭，老人臉上已是熱淚盈眶，幾十年相思無聲，今日終得一述。
【作者題外話】：晚上還有時間的話還有一更吧，沒有的話就當我沒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