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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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灑落細碎的金輝粼粼浮於河面,李亙赤著上身立在河邊,望著河中如同魚兒一樣忽隱忽現的徐容,躍躍欲試卻又心驚膽顫。

河面約三十米寬,因臨近芒種,上游開閘放水,青色的河水沉默、堅定、緩慢地向遠方流淌。

某一刻,徐容的痕跡從河面上遽然消失,過了十來秒又極為突兀地出現在幾人不遠處,他甩著頭髮上的水珠,笑著對李亙道:“家裡可沒熱水器,你現在不洗等會兒只能自己提桶水衝衝。”

李亙咽了口唾沫,他會游泳,可是從來沒在這麼寬的野河裡遊過,尤其是望著那緩慢卻彷彿不可抵擋的河水,更是毛骨悚然。

在李亙身後架著一臺攝影機,攝影機後面,立著一個大高個的男人和一個身材瘦小的女孩。

徐容逆著水流,緩緩游到了三人跟前,視線越過李亙,看向攝影機旁戴著眼鏡、穿著襯衣的中年男子:“朱老師,這麼熱的天,不下來玩會兒嗎?”

被他稱作朱老師的中年男子苦笑著搖了搖頭:“不了不了,我不太會游泳。”

朱老師旁邊的女記者被徐容潛泳潛的小腿發軟,此時見徐容來到近前,勸道:“徐老師,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在河裡游泳實在太危險了。”

徐容立在了水中,水剛剛到他腰窩,他拿手比劃了一下,道:“其實並不深,我從小學五年級就在這條河裡游泳,每天夏天放學之後先到這裡玩半個鐘頭,等到家頭髮正好幹了。”

“喏。”他說著,衝著上游約摸二三百米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那幾個不也是。”

被稱作朱老師的中年男子看著李亙腳下如同扎了根一般,善意地提醒道:“李老師,你還是別下去了,特別熱的天氣游泳容易感冒。”

“啊,真的嗎?”李亙如蒙大赦,忙撿起旁邊的襯衣套在了身上。

徐容見李亙慫了,也不再勉強,他正要上岸,似乎想到了什麼,看向岸邊的朱廣全,問道:“朱老師還錄著嗎?”

“錄著呢,怎麼啦?”

徐容笑著道:“我做個實驗。”

他說著,身形勐地一竄,逆流而上遊向上游,遊了差不多五十米左右,他折向河心,變蛙泳為仰泳。

遊了幾秒後,他突然停止了胳膊和腿的動作,如同躺在躺椅上一般,將雙手枕於腦後,右腿翹在了左腿膝蓋上。

而此時,在攝影機的顯示器當中,徐容停下動作後迅速下沉。

“徐老師?”

在女記者喊叫的同時,朱廣全一氣呵成脫下襯衣、鞋子、褲子,“彭”地一聲躍入水中準備撈人。

“朱老師,等一下,你快看!”朱廣全剛剛落水,李亙不可思議的聲音立刻傳來。

然後,他見到了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幕。

徐容雙手枕在腦後,右腿搭在左腿上,如同故事中的仙人一般,躺在水上緩緩飄來。

“臥槽!”

饒是朱廣全見多識廣,此刻也不禁瞪大了眼睛,這種情況若是發生在含鹽量極高的死海當中,那再平常不過。

但是這裡是豫省內某條也許連名字都沒有的小河,而且徐容的身材脂肪含量並不高,根本不具備自然漂浮的條件。

三人詭異地沉默著,視線彷彿綁在了徐容身上,隨著他緩緩移動。

到了跟前,徐容翻了個身遊到了朱廣全旁邊,看向岸邊的女記者,問道:“都錄下來了嗎?”

“錄,錄下來啦。”女記者呆呆地望著他,這一刻,她腦子裡竟然浮現出不知道什麼時候聽說的關於徐容的某些神秘的傳聞。

朱廣全聽著徐容的喘息,心中頗為驚訝,徐容能夠受聘於中傳,不僅僅其在表演理論的創新。

以他的基本功、情商、文學素養,若是願意立刻就能轉行成為一名專業的主持人。

但是徐容並沒有做劇烈運動,此時卻大口喘氣,顯然剛才五十米的“漂浮”於他而言也是沉重的負擔。

或者說,徐容剛才瀟灑的漂浮,是需要高超的技巧的。

他好奇地問道:“徐老師,您是怎麼做到的?”

徐容解釋道:“氣球裝滿水扔進水裡,和一半氣一半水扔進水裡,效果自然不一樣。”

朱廣全明白了原理,道:“我也來試試。”

他也以仰泳開始,然後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他學著徐容,準備把雙手枕於腦後,只是還沒能實施,倆胳膊剛伸出水面身體就迅速下沉。

好在他水性不差,知道溺水的時候絕不能張嘴或者吸氣,翻身立起又站了起來,愈發好奇地打量著徐容:“徐老師,為什麼我不行?”

“並不僅僅吸氣的問題,你不是錄了像嘛,回去看看就知道啦。”徐容笑眯眯地瞧著朱廣全,他記得這傢伙剛才說不會游泳來著,但是敢下野水的,無一不是對自身的技術自信到了膨脹的地步。

他伸手指著距離兩人約摸一千米左右的大橋:“朱老師,反正都下來了,咱們比比看誰先到橋那?”

朱廣全瞥了一眼岸邊的女記者,笑著道:“光比試沒意思,咱們得打個賭。”

“什麼賭?”

“就是接下來的錄製,希望徐老師您稍微能配合一點。”朱廣全終於說出了一天錄製的無奈。

徐容的不配合讓他感到了這份工作比想象當中還要艱難。

在選定誰來記者的人選時,臺裡很是費了一番心思,徐容並不是一個容易打交道的人。

徐容對於不想回答的問題,要麼直接繞開話題,要麼保持沉默,儘管才相處了三天,但這是朱廣全在央視工作以來最艱難的一次採訪。

徐容見朱廣全勝券在握的模樣,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怎麼,徐老師怕輸?”

“哈哈,來就來。”

“預備,開始。”

李亙和女記者望著倆人如同兩條白線,眨眼間竄出一大截,都不由呆住了。

這倆人怎麼突然就比起賽來了?

過了約摸五六分鍾,一輛電動車緩緩駛來,小張同學下了車,看著李亙、女記者以及岸邊的衣服,問道:“徐老師和朱老師呢?”

李亙指著遠方河面上隱約可見的兩顆腦袋,道:“吶,他們比誰先遊到那座橋呢。”

“比游泳?”

小張同學聞言皺起了眉頭,徐老師有活潑的一面,可是正常情況下,他絕對不會向外人展露。

過了一會兒,當仨人望著遠處徐容和朱廣全穿著短褲,沿著河堤一路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小跑時,呆住了。

李亙下意識地望向女記者,誰知女記者此時一臉興奮地架著攝影機拍攝著沿著河堤二人。

小張同學指著河提上跟做賊似的兩道身影,不確定地問道:“王老師,這,也要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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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們要記錄大師作為‘大師’的一面,但更要記錄大師作為‘人’的一面。”那女記者自始至終都沒瞧李亙和小張同學一眼,興奮地道,“還有什麼比眼下更能體現徐老師作為‘人’的一面?!”

“對了,嫂子,你怎麼來了?”

“喊你們吃飯啊!”

晚飯過後,院子內人手一扇蒲扇,驅趕飛舞的蚊蠅。

朱廣全吃了一口王亞芹剛切的瓜,問道:“徐老師,我記得您是09年畢業,當時您22歲,但是您高三之後休學了一年,是跳級了嗎?”

“沙沙沙。”

徐容坐在凳子上,一邊磨著鐮刀,一邊道:“那倒是沒有,農村沒有幼兒園,只有半年級,也叫學前班,我第一次上半年級時四歲,但是攏共只上了三天。”

“哈哈哈。”

“那後來呢?”

徐容伸手從盆裡撈了點水撒在了磨刀石上,道:“9...92年吧,我第二次被送進了學校,就是之前我給你們指的那幾間破瓦房。”

“估摸著差不多了。”

徐容伸手試了試刀口,轉而道:“現在其實要好多了,那會兒我們這還沒通電,每天晚上這個時候大人都會坐在大街裡閒白話,小孩兒一般都是去麥場裡玩捉迷藏或者摔跤。”

“沙沙沙。”

鐮刀和磨刀石的聲音與寂靜的夜色交相輝映,徐容低聲道:“像這麼安靜的夜,在城市裡很少見到,”

朱廣全敏銳地察覺到徐容總是有意無意避開某些話題,他停止了搖蒲扇的動作,追問道:“徐老師,您的童年,似乎過的不太愉快?”

小張同學欲言又止。

徐容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才道:“小學的學生,其實就是前後四個村的孩子,大家都知道我是沒爹沒孃的野孩子,也沒人跟我玩。”

“其實這還好,那個時候我特別不能理解,我並沒有得罪他們,但是他們總是跟我過不去。”

“過不去?”女記者不解地望著他。

徐容仍舊認真地磨著鐮刀,道:“他們很喜歡罵我,但是我不能還嘴,不然馬上就是一群人一起打我,我第一次輟學就是這個原因,說不上不愉快,但是也說不上愉快。”

“這些人好壞啊。”

徐容搖了搖頭,道:“他們懂什麼?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們這實在太窮了,農村、農民,被文人歌頌了兩千年,純樸、善良這些美好的詞彙全強加到了他們頭上,但是實際上,全是騙人的。”

朱廣全明白徐容這番話背後的含義,順勢把話題揭過了:“那,後來呢?”

“後來。”徐容突然抬起了頭,笑著道,“後來我把他們打怕了,打的他們見了我再也不敢露出一點不善,雖然他們背後也罵我,但是當著我的面,沒一個人再敢說半句壞話。”

朱廣權聽著徐容輕鬆的語氣,儘管是炎炎夏日,卻不由打了個冷顫。

多麼似曾相識的場景啊!

這不就是他在當今影視圈的真實寫照嘛?!

在娛樂圈中,徐容已經佔據“第一”多年,他擋了許多人的財路,可是實際情況是,不管背後怎麼詛咒他死,在公共場合,沒有任何人說他的壞話。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和徐容結仇,要麼弄死他,要麼被他弄死,沒有第三種可能。

就像前兩年如日中天的何成名,如今彷彿在人間蒸發了一般。

朱廣全突然意識到,徐容的性格並不是進入娛樂圈之後形成的,而是在村口那幾間廢棄的學校,在和同齡人中的戰鬥中形成的。

那個時候,他就學會了只有拳頭足夠硬,才能不被欺負的道理。

其他人望著徐容的眼神,也都怪怪的,因為他們平時認識的徐容,並不是一個憑拳頭解決問題的人。

“據我瞭解,和您同樣經歷的人,大多數早早的就流落到社會上,您為什麼會?”

“原因很多吧,但是我覺得最重要的只有兩件。”徐容說著,走進了堂屋,再出來時,手裡拎著一塊隱約可以看出印著“東風”二字的擋泥皮,“真正說起來,應該是這玩意改變了我。”

他伸手沾了一點水,在擋泥皮上寫了個“徐”字,道:“以前我們家有一隻毛筆,但是沒墨水,小的時候,那只毛筆和這塊擋泥板佔據了我一半的快樂,我早期學的大多知識,都是透過這塊擋泥皮。”

他說著,又磨起鐮刀:“另外一半快樂是一本名字叫《上下五千年》的插畫書,大概三歲左右的時候吧,爺爺騎著腳踏車帶著我進城,就是以前那種鳳凰牌腳踏車,那天特別熱,比今天還要熱,進了城,爺爺給我買一袋特別甜的汽水,那是我第一次喝汽水,也是長這麼大喝的最好喝的一袋汽水,後來,經過新華書店門口時,我看到了櫥窗上擺的一本書,封面是紅色的圖片,後來我才知道它叫《上下五千年》,大概有巴掌那麼大。”

徐容說著,伸出了一根手指,道:“要一塊二毛錢。”

“我跟爺爺說,我想要,其實那個時候我知道我不應該要,因為花一塊二毛錢買一本書對我們來說實在太奢侈了,但是我真的實在太喜歡那個封面了,就沒忍住。”

“爺爺並沒有拒絕,那本畫比字多的小人書我翻了無數遍,直到上了初中我才知道,那本書的內容其實並沒有五千年,它是從瓦崗寨起義開始講的,但它向我展示了一個神奇的世界,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世界竟然那麼大。”

宋佚、袁雨以及女記者望著低著頭,面容隱藏在陰影之中的徐容,眼中閃爍著淚光。

她們一直覺得他特別幸運,年紀輕輕就取得了同齡人終生難以企及的成就,直到今天才意識到,他不過把大多數人一生吃的苦楚在人生的前十七年當中吃盡了。

王亞芹望著徐容愈發疑惑,相處多年,她十分清楚徐容是個目的性極強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出發點,但是今天,她迷惑了。

徐老師到底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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