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誤會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徐容裹著羽絨服,端著杯枸杞水坐在導演監後,縮著脖子望著片場周圍清掃尚未融化積雪的場務。

二十多天前,全組上上下下都期待著下雪,為此甚至白白浪費了七天的時間。

事實證明,他當初只讓劇組等待一週的決定是正確的,這場雪來的不僅晚,而且和杜其峰希翼的皚皚白雪壓根沾不上邊,昨天晚上下了一陣,如今除了個別地方還剩下斑斑點點,幾乎將將化盡。

若是先前依照杜其峰的意見等待下去,會不會耽誤工期先不論,二十多天空等,光是各項必須支出的租賃費就會嚴重壓縮拍攝預算。

在一旁的杜其峰身後,文永珊欲言又止。

徐容和杜其峰都猜到了她的想法,明天就是聖誕節,她大概想今天晚上趕回香港。

可是倆人誰都沒提這茬,每一個劇組情形都是差不多的情況,除了少數主創抱著真正創作的打算,其他人都是來掙錢的,也根本不能要求他們敬業、樂業,就像絕大多數公司除了老闆對上下班沒有明確的概念之外,其他人對於加班總是深惡痛絕。

如同眼下劇組絕大多數工作人員,一個個心思明顯都已經不在工作上。

對此,徐容和杜其峰一方面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因為在他們看來,如果不懷揣滿腔的熱愛,想從競爭激烈的行業內脫穎而出的可能性基本為零。

可是他們也不能再要求太多,因為彼此的付出收益率和追求是不同的。

幾天前,他也考慮過聖誕節不放假,作為將矛盾推向巔峰的槍戰戲,在杜其峰的規劃的暗中,剪輯出來的長度大概在十六分鍾左右,但是能不能在2012年來臨之前拍完,恐怕杜其峰自己心裡也沒底。

但是最終,他放棄了這個決定,留住人留不住心,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徐哥,你的經紀人好漂亮啊。”

徐容愣神了一剎那,才意識到身後的文永珊是跟自己說話,應道:“噢噢,還好。”

在幾分鐘之前,他剛剛送走了過來探班的靳芳芳。

在如今王亞芹已經開始接手他一部分事務的情況下,需要靳芳芳需要親自跑來一趟的,自然不是小事。

靳芳芳來的目的是勸他學習英語。

她昨天接到了一個美國劇組的邀請,客串一部名為《紙牌屋》美劇的一個戲份不多的角色。

據說是他的一個朋友推薦。

靳芳芳不清楚徐容什麼時候交的國外的朋友,但在她看來,這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徐容拒絕了出演邀請,但是卻沒拒絕學習英語的催促,因為他發現多掌握一門外語也許在國內沒太大的意義,但是《媳婦》的意外走出海外之後,說不定還真能讓他賺點外匯。

杜其峰剛才也聽到了點只鱗片抓,點了根菸,不大在意地問道:“你真不打算接?他們的電視劇的製作水準和咱們的可不一樣。”

徐容笑著搖了搖頭,道:“一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沒什麼意義,幫人家開拓國內市場嗎?”

“但是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機會,誰不是一步一步過來的?在沒有觀眾基礎的情況下,你也不能要求更多。”杜其峰歪在椅子中,抱著胳膊,一手夾著煙道,“我真的覺得你可以試試,要是成了,你的身價能暴漲幾倍。”

文永珊見杜其峰並未避諱自己,壯著膽子問道:“導演,什麼好機會呀?”

“美國的一個劇組給徐容發來了片約,他不樂意去。”

“哎呀,為什麼不去呀?”

徐容並沒有解釋自己拒絕的初衷,因為無論是杜其峰還是文永珊,和他的價值觀都是不同的,說了也是白說。

因此笑著道:“我之前不是說了嘛,暫時我已經不打算拍電視劇了。”

別說身為成長在香港的杜其峰、文永珊,哪怕內地一些人在接觸大洋彼岸的文化、瞭解了對方的前沿科技之後,要麼因為恐懼,要麼因為對當下處境的不滿,漸漸生出頂禮膜拜的衝動,而且抱有此類想法的人還不在少數。

本質上,還是把希望寄託於他人的憐憫。

這種心態,在他的幼年就已經徹底拋棄,小時候因為是孤兒,同村別的孩子總是欺負他,他一開始只能以哭泣博取他人的同情,但是這卻招致了更多的孩子來欺負他。

直到後來,爺爺告訴他哭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能夠阻止其他人欺負自己的,只有拳頭和牙齒。

這種觀念隨著他所經歷的事情越來越多,也變得愈發堅定,並且讓他受益至今。

這也是他不太熱衷於去好來塢的根本原因。

至於所謂的透過影視作品征服西方,其性質大抵就像二百年前國外的某些人對天朝抱有的幻想一樣。

不過最終他們很快扭轉了想法,用堅船利炮讓不可一世的愛新覺羅認清了落後並且還要捱打的現實。

尤其是在更加注重意識形態和輿論的西方,一個黃皮膚的人,除非中國不復存在,不然想透過影視作品出頭,難度大抵相當於一個日本人在國內達到他目前的地位。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存在可能,但是絕不允許。

杜其峰沒再接話,因為他聽得出徐容是在敷衍,只是卻不懂徐容的選擇,好來塢難道不是每一個影視工作者的天堂嗎?

文永珊壓根沒注意到徐容的猶疑,道:“啊,一部也不拍了嗎?”

“也不是,明年還會拍一部,暫時的,應該不會再拍了吧。”

“為什麼呀?”

“怎麼說呢,可能,其實這也是絕大多數同行希望的。”

徐容說著,回頭瞥了文永珊一眼,笑著道:“就像美國需要我們的存在一樣。”

文永珊迷惑地瞧著他,她壓根聽不懂徐容在說什麼。

杜其峰聞言,思考了一會兒,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道:“其實,話說回來,我們何嘗不需要美國的存在?!”

徐容正要低頭喝水,聽到杜其峰的話,不由頓了下,思考了幾秒鐘,歪著腦袋看向杜其峰,神色莫名地道:“老杜,我提醒你一句,你的思想覺悟很高,但是,一些想法真的非常危險!”

“對了,最好不要體現在任何作品當中。”

文永珊見徐容和杜其峰聊著聊著,突然嚴肅了起來,莫名其妙地問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

徐容見不遠處自從到了之後一直望著自己的一個小女孩,將保溫杯往桌上重重一頓,道:“我去準備。”

等徐容離開,文永珊好奇地問道:“杜導,你們剛才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杜其峰解釋道:“你覺得徐容業務能力怎麼樣?”

“挺,挺好的吧?”文永珊被杜其峰瞥了一眼,本來既定的事實說的也不老有底氣,“難道不是嗎?”

“你說的沒錯。”杜其峰給予了文永珊肯定的答覆,“但是到底有多厲害,其實很多人是沒有概念的,如果換一種情況,就比較直觀了,假如觀眾都知道另外一個人很厲害,而如果這個很厲害的人給他連提鞋都不配,那其他人對於他的‘厲害’也就有了清晰的概念。”

文永珊皺了下高挺的鼻樑,問道:“那,他為什麼說你的思想覺悟很高,但是又非常危險呢?”

杜其峰嘆了口氣,道:“因為我說的是‘我們’,至於說他覺得我的想法危險,怎麼說呢,我舉個例子吧,秦朝統一之前,他們的百姓能夠接受嚴酷的刑法,因為這套法律雖然嚴苛,但是卻能最大程度動員國家的戰爭潛力,保護他們的家園,但是秦國統一六國之後,消除了外部壓力,秦國的百姓開始追求自身訴求的實現,繼續執行嚴苛的刑法,就不好使了,你想,積壓了那麼大的社會矛盾,又不能向外部轉移,那不是只能向秦二世發洩?”

文永珊兩條細長的眉頭幾乎皺成了個“川”字,她壓根不懂歷史,杜其峰說的例子,她幾乎完全不瞭解。

杜其峰也隱約瞧出了點眉目,道:“你有時間可以多讀讀《資本論》,其中提到的‘辯證思維’很有意思,對於藝術創作的幫助非常大。”

文永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徐容和杜其峰能聊得來了,因為她平時跟徐容聊天的時候,徐容偶爾提及的一些概念、邏輯,同樣讓她有一種拓寬認知邊界的感受。

而在另一邊,看到徐容從導演監視起身,一個穿著校服的約摸七八歲女孩一路小跑著到了徐容跟前:“徐叔叔,我們做遊戲吧?”

徐容瞥了一眼不遠處無奈苦笑的年輕女人,又瞧了瞧身後的杜其峰,笑著道:“小迪,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怕老杜呀?”

“嗯。”被徐容叫做小迪的女孩忙點著腦袋,“你不怕他嗎?”

徐容笑著道:“徐叔叔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呀?”

“老杜其實很怕徐叔叔的。”

小迪脖子一梗:“吹牛!”

徐容臉上的柔和僵了下,但此類的情況,他早已習慣,很快又恢復自然,道:“那你為什麼認為徐叔叔在吹牛呢?”

“老杜的嗓門大!”

不遠處的文永珊看著徐容突然將小迪抱了起來,嚇得小迪在一聲驚呼後“哈哈”大笑,心下不由生出點遺憾。

她聽高雲翔說過一種說法,徐容對於東北的女演員,有一種愛屋及烏的好感。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徐容對她一直不冷不熱的,可是那個小女孩沒來幾天,徐容沒事兒的時候還會主動去找她玩。

“全場安靜。”

“全場安靜。”

聽到羅金福的喊聲,徐容伸手捏了捏小迪臉上的嬰兒肥,低聲道:“那今天可不能哭幼。”

小迪輕輕將臉扭向一邊,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我,我,哎呀,徐叔叔你好討厭呀。”

要拍攝的仍然是學校門口混戰的劇情,二十多天以來其實拍了大量的素材,但是真正用得上的,估計都不到三分之一。

不過進度目前仍在徐容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這段戲他已經做好了拍攝一個月的打算。

“預備。”

“a。”

徐容抱著小迪,指著不遠處的大巴車,道:“叔叔腿有點不舒服,麻煩你扶著叔叔去那輛車上歇會兒可以嗎?”

小迪看著徐容滿是血汙的臉上不多的笑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儘管徐容的嘴角上揚,可是他的眼睛裡卻沒有哪怕一丁點的笑意,跟幾秒鐘之前的他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彭。”

“彭。”

“彭。”

各處的槍聲此起彼伏,徐容此時再也顧不得其他,抱起女孩,轉身就向隔著一條路的大巴車衝去。

混戰依舊在繼續,徐容單手抱著小迪,把她當作盾牌,風一樣的衝到了大巴車前,隨後立刻轉身衝向正對著馬路牙子的大巴側門。

在急轉彎的一剎那,他只覺腳下一滑,心中頓時暗道不好。

類似的情形,多年前他也發生過,那一次,他背上背的是團長。

儘管多年過去,但他仍隱約記得電磁彈射一般從頭頂射出的黑影。

若非當年團長還算年輕,身子骨結實,山溝裡還有厚厚的積雪,到底會摔成什麼樣,誰也難以預估。

而此刻情況比當年還要惡劣,他懷裡卻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而旁邊是人行道,小迪要是直直的摔下去,一準的後腦勺著地,後果也許更加可怕。

千鈞一髮之際,在倒地的同時,他強行扭轉了身體,同時用胳膊將孩子護在了自己懷中。

“冬。”

“彭”

在後腦勺和地面一次勐烈的撞擊之後,徐容頓時眼前一黑,耳際轟鳴,可是還沒等他緩過來,一股力道再次勐地砸到了他的額頭,讓他瞬間失去了意識。

片場的槍聲當即弱了很多,而隨著一聲“哇”的哭聲,附近的工作人員瘋了一樣的衝到了徐容跟前。

“徐老師!”

“徐老師?”

“快,救護車!救護車!”

“不要搖,不要搖。”

“我說了,不要搖,把他抬到車上去,趕緊去醫院。”

“用警車,用咱們的警車。”

......

醫院的病房外,杜其峰看著遞到自己跟前的手術同意書,只覺腦瓜子嗡嗡的,到現在,他還沒弄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在簽字之前,他下意識地問道:“這還要做手術嗎?”

“患者傷的非常重,現在有生命危險,必須馬上手術。”

杜其峰愈發疑惑了,問道:“非常重?有生命危險?”

“你們到底是不是患者家屬?”

“是啊,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是做什麼手術?”

“做什麼手術你們不清楚?他的肩部有槍傷!”

杜其峰在愣神了一剎那後,道:“醫生,那個,是我們化妝導致的,能不能麻煩你們再檢查檢查?”

那醫生在愣神了兩秒之後,聞言立刻轉頭向搶救室狂奔。

徐容是被警車送來的,再加上他身上的槍傷過於真實,他們下意識地以為徐容是受了槍傷。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