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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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月紀1528年, 在無盡城巴曼薄亞,蘇伊璃繼承了王位,成為了深淵帝國的第二任帝王, 第一任女王。她將年號定為“自由紀”。

聖耶迦那又一屆大選很快完成, 新上任的獨.裁官順應了時代的號召,是一名純種海洋族。雖然他的靠山是蘇伊繁星的團隊, 依然存在著光暗海政治格局牽制的因素,他本質上擺脫不了傀儡元首的命運,但光海史上出現了第一個海洋族獨.裁官,也是一個時代變遷的里程碑。

自由紀214年,也是耀光時代1641年的8月,第三個兼特日, 一艘全新款的鋥亮超音速私被主人第一次開出來,便迫不及待地穿過富人聚集的西區、無盡海神大道, 螺旋槳轟隆隆地旋轉, 引起無數路人的側目, 流下一串細碎的泡沫。它一鼓作氣, 駛向聖耶迦那的永恆廣場, 在綠色艦艇標誌交通燈亮起時, 與眾多新款艦艇停在了“光海的十字路口”。

私艇的視窗眨眼便開啟, 裡面的海神族公子哥兒向路邊身材姣好的海洋族女孩吹了個口哨。女孩朝他伸了個中指, 頭也不回地遊開了。公子哥兒不為所動,把艙內音樂開到最大,他搭載窗上的手指與建築上方的動態奧術廣告商量好了似的,有節奏地跳動。

最繁華的地段一分為二,南邊是欣欣向榮,北邊是高貴奢侈, 中間是65米寬的無盡海神大道。

東邊有許多購物街、接頭表演和餐廳。在街邊,有從菩提海老家來到聖耶迦那讀書的藝術留學生在街邊跳舞,她是黑唇絲蝦虎族,擺動著鮮豔的黃色尾鰭,每一個動作都和諧到位,當別人拋硬幣給她時,她總能很精準地用你尾鰭接住,再拋到上方,拉開腰間鼓鼓的口袋接住。

一個鮋族男孩在街邊發現了一個同族女孩,激動地過去搖頭擺尾示愛,卻冷不防被女孩一口咬傷了手。

海底噴泉旁的石制長椅上,失業的青年垂頭喪氣地坐著,尾巴沉重得跟灌了鉛似的,顏色也黯淡得跟塗了鉛似的。他翻了翻一個老人留下的《聖耶迦那日報》,掃了兩眼,卻看見招聘欄裡寫著“餐廳應聘變色魚服務員”,眼睛驟然被陽光點亮。他掏出通訊儀,打了一通電話到餐廳,起身的剎那,耳鰭、尾巴已經變成了最為華美的色彩:“你好,我是青點鷚嘴族,我是男的,對,本來就是男的,不是女的變的,所以我的顏色肯定比女變男的鮮豔啊!我就在路上,半個小時就到……”

從這條街往對面看,艦艇按大中小型號從下往上排列,下方是公交艦魚貫而行,最上方是音速艇競賽班嗖嗖飛過。而它們對面,只隔了一條道,就是聚集了最多政商界、藝術圈、演藝界名流的落亞北路。其中,最醒目的建築莫過於聖都歌劇院。在那裡,宗神後裔、海神族、高階捕獵族佔據了大部分比重,但耀光時代以來,海洋族也越來越多了。

梵梨和羽燼坐在歌劇院附近的露天餐廳中,桌子上擺著一個點心三層塔:第一層是海篷子、海藻和江刀至尊,第二層是“水中人參”龍蝨和烏賊餃子,第三層是精巧除了鱗又保留了脂肪的新鮮鰣魚肉。

他們在這裡已經等了兩個小時了。但梵梨也沒覺得不耐煩,反而是撐著下巴,看著川流不息的永恆廣場,和羽燼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靜靜享受著愜意的週末。

214年前,加斯宗族宣佈了梵梨迴歸的訊息,轟動一時。

但是,梵梨卻向希天請了個長假,沒有回到大神使的崗位,而是繼續做奧術研究。而且這214年來,她只做了一個專案,所以也總算有了放鬆的時間。

這一個下午,聖耶迦那市政官到歌劇院參加活動,一群逆戟族警察為他拉起了警戒線。兩個年輕的當紅女演員想方設法與他攀談。不從四周的尖叫聲判斷,梵梨都不知道她們的人氣有多高。

在歌劇院的上方,“播放著”一張懷舊老電影的巨幅動態照片:女人從復古的大馬力私艇上游下來,拿著酒杯,因為大笑而不小心把酒水潑到了海水裡,染紅了面前男主角的衣衫。她醉醺醺地游過去幫他擦拭,抬頭卻看見高大英俊的他挑了挑眉毛,一臉看好戲的樣子。然後,鏡頭對向她。她披著雪白皮草,穿著亮片低胸衣,腰肢很細,皮膚卻跟豆腐一樣。海羽別在她黑色的短髮間,兩鬢的頭髮在雙頰上打了個逗號。她的紅唇如血,眼神卻天真得像個天使,充分詮釋了什麼叫“膚淺美也可以美到攝人魂魄”。

此刻歌劇院門口的女明星,每一個都模仿過她的這身造型,但無人能超越她。這部電影叫《落亞淑女》,是一部商業片,並不是她拿下影后的代表作,卻因為導演拍出了那個時代最美女演員的最美模樣,又因為是這位最美女演員處於全光海焦點時期拍攝的,而被影迷們永遠記住,時常重溫。

那是燃燒時代的黃金時期,深淵族依然是蠻荒的民族。他們的入侵戰爭結束後,微子奧術的研究進入了全新的階段,種族晉升的違禁魔藥在星辰海的黑市中偷偷擴散,卡律公國的解放奴隸們為革命灑出鮮血,熱砂島所有部落成員因為懷璧其罪變成了萬千枯骨,全時代最盛大的一次婚約標誌著社會體制的變革開端,光海經濟與軍事正在走向前空前絕後的最高峰。

歷史的洪流在時光中不斷前進。這是一片無邊無垠的星海,每一顆星在深海裡的影子,都篆刻著一個熟悉的名字。

“蘇伊伊,小羽,啊,真的對不起……”

聽到身後傳來這個聲音,梵梨沒有回頭,只是把玩著手裡的戳筷,笑著說:“當了媽媽是遲到兩個小時的理由嗎?買單。”

“好的呀,我買。”

言畢,風晉一手撐著後腰,一手搭著高高隆起的肚子,游到了她面前。她的丈夫兼特羽悠攙扶著她,讓她在梵梨面前坐下來。她抬頭,柔和地對他笑:“謝謝親愛的老公!”

“我瞅著這形狀,是個兒子。”梵梨說道。

羽悠在羽燼身邊坐下,很自覺地裝聾作啞,不介入女性話題,和羽燼聊起了近期的工作。

“別啊!!”風晉備受刺激,“你別詛咒我,本來就是意外懷孕,我沒想這麼快要孩子的,如果再是兒子,就太悲傷了。”

“如果是兒子就再生嘛。”

“我才不要呢,養一大堆孩子,我都沒時間和我老公過二人世界了。”風晉戳了一塊刀魚,送到嘴裡,吃得津津有味,“從懷孕以後,我口味變得可奇怪,越來越愛吃魚肉了,以前都更喜歡蝦。現在一點都不能吃,吃了就難受……誒,對了,蘇伊伊,你最近都在忙什麼呢?”

“還是跟你提過的魔藥研究。”

“深藍吾主哎,你真是不死心,都兩百多年了,這研究怎麼聽都很天方夜譚……別做無用功了,你該思考一下另一個問題。”說到這裡,風晉使用了隔音術,湊近了對梵梨說道,“小羽本來在裂空海有更好的晉升機會,他都沒有去,而是一直留在聖耶迦那,你說是因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太喜歡羽悠了,風晉總是熱衷於撮合梵梨和羽燼。但梵梨並不領情,關掉了隔音術:“研究基本成功,已經進入臨床階段了。”

“啊?!”

梵梨笑了笑,又為她夾了一塊刀魚:“估計下個月就會驗收結果,我過幾天就會去落亞檢查。”

“哇,那也太棒了吧?也是,有夜迦幫你,應該是事半功……”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男人在他們身邊坐下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頭白髮全部梳到腦後,臉龐雕刻般英俊深邃,不管去哪裡,迎來的都是別人的低頭、謙卑、行禮和馬屁不斷。但此時此刻,他卻變成了姿態較低的那個,身體前傾,對風晉說:“你們繼續聊,不用管我,我只是恰好路過,順帶看看你們。”

“‘恰好’路過?‘順帶’看看?”風晉用很玩味的眼神看了一眼梵梨。

他上下打量了梵梨一下,假裝很驚喜:“蘇伊,這麼巧,你也在這裡?今天真漂亮啊。你最近還好嗎?”

梵梨一眼看穿了他的小把戲,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地說:“我好得很。你的89個孩子還好嗎?”

“都好都好。”他笑得開朗而尷尬。

這時,服務生游過來,把他買好單的票據遞給他,小聲說:“加斯殿下,您訂的珍稀藍鰭金槍魚可能要稍微等等,這道菜只有首席主廚會做,他今天休假,現在正在趕來的路上。”

“還在路上?”希天冷冷命令道,“叫他快點!”

“是、是……”

希天接過票據,看也沒看,就對梵梨說:“下週聖提日,有空嗎?我帶你去看一場聖耶迦那大獎賽的決賽,第一排的位置。”

梵梨面無表情地揚起嘴角,友好地表示很好笑:“帶你60個老婆和89個孩子去吧,第一排夠他們坐嗎?”

“沒有60個,也不是老婆,前女友而已。我只娶過你一個老婆。”

“隨意啦,不重要……”

從梵梨回來以後,希天的“百娃生產計劃”就中止了。從蘇釋耶消失後,他又和56個孩子媽徹底劃清了界限,講清楚只給錢養娃,不談別的。梵梨覺得丟掉那麼大的後宮挺可惜的,但也沒什麼立場去阻止他。可惜沒過多久,他就開始頻繁地向她求愛,表示想復婚。梵梨一開始拒絕得還挺客氣謹慎的,後來被他煩多了,便懶得搭理他。

“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忘不掉蘇釋耶,但我會等你的。這次我很有耐心,很認真,不會再錯過你了。”希天曾經如此說過。

“希天,你是挺優秀挺帥的,但我對你一點都不來電。在我眼裡,全世界的男人只有兩種:蘇釋耶和其他人。所以,對不起,麻煩你斷了這個念頭吧。”

無語的是,希天就是特喜歡被拒絕的感受。因為在他看來,梵梨越是對蘇釋耶專一,等他追到她了,她就越會對他專一,而且會自行意淫她對別人說出“全世界的男人只有兩種,希天和其他人”的畫面,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他有一套自成獨特體系的閉合邏輯,所以,不管梵梨怎麼說,他都只相信自己相信的,愈發對她窮追不捨了。

如今,梵梨不再參與政治鬥爭,希天的權利優勢在她面前發揮不了作用。所以,按照慣例,希天又開始慫恿她:“你什麼時候繼續大神使的工作?光海需要你。”

梵梨扶著額,不想說話。羽燼咳了一聲:“希天哥,梵梨姐姐想休息,不要讓她太累了。”

“她回來工作,掛名就好,我不會累著她的。”

“還是讓她做自己愛做的事吧,愛她就要尊重她,不是嗎?”

“全光海沒有人比我更懂如何尊重蘇伊女神。”

面對這宇宙級的自大,梵梨要窒息了。她正想著怎麼開脫,就接到了夜迦的電話。

“蘇伊,快來落亞。”夜迦說道。

“為什麼……”梵梨停了一下,忽然抬頭,“成功了?”

“來了你就知道了。”

“我現在就來。”梵梨直接站了起來,對四位朋友揮揮手,一邊和夜迦繼續說話,一邊快速離開了。

風晉看著梵梨遠去的背影,嘆道:“蘇伊伊太痴情,是一件挺頭疼的事。就算實驗成功又怎樣,她壽命那麼長,最後還不是得守寡。”

“你就別操心人家的事了,孩子都快生了。”羽悠故作嚴肅道。

“我這就去給她安排艦艇。”希天決不放棄任何討好她的機會,把他訂的足夠買一套小房子的金槍魚扔在了腦後,一溜煙消失了。

“希天真是……啊,看不下去了。”風晉嫌棄地咂咂嘴,看向羽燼,“小羽,你有耐心再多等個一兩千年嗎?”

“我沒覺得自己是在等什麼。”羽燼淡淡說道,“我向梵梨姐姐承諾過,會一直陪著她,那就一定說到做到。”

“這個心態好呀,就知道我沒看錯人。”風晉笑眯眯道。

希天並沒有成功討好到他的女神。因為,繁星正好打電話向母親問好,得知梵梨要去落亞,他第一時間就把一切都替她打點好了。

回家收拾好行李,梵梨在一個陳舊的箱子裡看到了幾個鑽盒,忽然想起自己曾經跟風晉打趣說,自己是“集鑽女”。

第一個盒子裡裝著深藍色的鑽石,130帝克,刻字:“贈吾妻。燃燒時代,加斯希天。”

第二個盒子裡裝著粉色的鑽石,170帝克,刻字:“蘇伊吾愛,願餘生都有你。莫爾黑喬。”

第三個盒子裡裝著正紅色的鑽石,100帝克,刻字:“蘇伊女神,娶到你是我的榮幸。韶安。”

但這些她都沒開啟。她只開啟了一個因為被開啟太多次,有些磨損的盒子。裡面沒有環,只有鑽石。這是紅月海產的無色頂級鑽石,160帝克,贈送者是她最後一個丈夫,唯一愛過的男人。

他們之間有很多遺憾。對她而言,最大的遺憾就是,從未完全瞭解過他。

他為什麼會死,她問遍了所有人,到處瘋了一般尋找答案,一無所獲。他應該是有意為之的,一點線索都沒留下。但她相信,蘇釋耶心裡還是有她的。

只是最後在他心中,深藍遠比她重要。

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鑽石的表面,卻無法摸到它內部的字跡,就像兩百多年前的深海冰山中,她只能隔著冰山撫摸他的手心。

人的情緒是一件挺可怕的事,快樂值總是有一個恆定的點。不管有多開心的事,即便中了頭等獎彩票,興奮一段時間,也會回到原本的數值。同理,不管有再痛苦的事,難過一段時間,也會回到原點。

“夢幻瑪瑙”計劃中止後,悲痛欲絕了三年時間,梵梨就調整好了狀態,投入到了新的研究中。她並沒有像自己想的那樣,可能會活不下去。然後,生活還是照樣繼續。

她原以為,她能接受的底線是和他在一個世界,卻不在一起。但現在她竟然坦然面對了他已經離開的事實。

面對蘇釋耶這個男人,她總是能讓底線一退再退。

現在她想,與蘇釋耶的回憶是她情感世界所有的氧氣和希望,不用朝夕相處,夠她存活一生。

只有回憶,也挺好的。

前些年,風晉跟她說,如果你想重新談戀愛,記得把結婚證登出。但開啟那本一千多年前深淵帝國舊版的結婚證,看見裡面的“丈夫:蘇釋耶,妻子:梵梨”,還有他們各自的身份證號和出生年月日,梵梨一點都不打算往前看。

她是蘇釋耶的妻子,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不會因為他死去,就有任何改變。

蘇釋耶挺狠的。後來赤紅來找過她,憤怒地吐槽,自己被蘇釋耶玩了——蘇釋耶答應他,一旦他幫忙完成“夢幻瑪瑙”的計劃,就會讓他解開束縛,擁有完整的神靈之力。

“他媽的,以太之主這廝,把老子晾在一邊,自己去死了,老子現在跟個噬魂谷那三十六個沒用的東西有什麼區別!”赤紅暴怒道。

“我看他做法沒什麼不好。如果給你神靈之力,你怕是立刻就要把地球毀了。”梵梨卻很淡定。

“誰說我會毀地球?讓水海變成火海,就是毀地球?誰給你的臉,讓你覺得海族既是王道?說實話,老子在海底待了幾十億年,本以為你可以搞出點名堂,結果嘛,還是一個如此糟糕又不公平的世界。所以,我想不破不立,毀掉一切,再給地球新生,有什麼不好?”

“哦?那你做好犧牲的準備了嗎?”

“老子為什麼要犧牲?”

“絕對強勢的力量,都是為弱者奉獻的。只有沒有生命的地方,才沒有不公平。你重新建立的世界裡,可以沒有生命嗎?”

“深藍,我不得不服你了。為這個破世界,你犧牲的是夠多的。”

“我不是深藍。深藍早就沒了。”

“可你最像她。”

“那是因為我們都是母親。你是男人,你不懂母親的感受。”

“還可以這麼比喻的嗎?別鬧了,我和深藍都是沒性別的。”

“但是她本質是像女人的。”

“哈哈哈哈,也沒錯。唉,你到底不是深藍,總是要死的。等你死了,老子是真的要寂寞了。”

“那你覺得,4.3億年和幾百年,有很大區別嗎?”

“很大。”赤炎想了想,又說,“也沒區別。”

生命的意義在於深度,而不在於長度。梵梨經常想,宗神後裔們活了幾萬年,有比海洋族活得有意義幾十倍嗎?不也是日復一日做著同樣的事。

宗神後裔之于海洋族,如人類之於螻蟻。人類比螻蟻活得有意義嗎?同樣重複著交.配與廝殺。

因為人事調動的原因,這兩年夜迦回到了落亞大學工作。所以,擬態生命延續的臨床試驗部分,他也是在落亞完成的。

三天後,梵梨回到了紅月海。羽燼也跟著她一起來了。他們第一時間趕到了落亞大學的實驗室,見到了夜迦。梵梨急道:“如何,他能說話嗎?生理機構正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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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是能,而且壽命也延長了,但……可能不是你想要的狀態。”夜迦從桌上拿起一顆黯淡的珍珠,把它遞迴給梵梨。

“怎麼?!”

“他沒有以太之軀本體的記憶呢。”

“哦,你嚇我,我還以為怎麼了……”梵梨拍拍胸口,把珍珠放回書包裡,“我知道的。怎麼可能用擬態星海的生命珍珠換回蘇釋耶的記憶呢?我沒這麼貪心啦。”

“你知道就好。”夜迦籲了一口氣,看看羽燼,又看看梵梨,“我覺得吧,你們倆還是先變回他熟悉的樣子再去見他,他可能接受程度會高點。但不管怎樣,都別告訴他他只是擬態生命的事實,那樣太殘酷了。”

“好。”

他們早就有所準備了。梵梨拿出變形藥喝了下去,羽燼也用奧術變成了小孩的樣子。

“哎呀,真是懷念的臉蛋啊,庶民小仙女。兼特羽燼小朋友也好可愛。”夜迦笑了半天,推了推眼鏡,遊到臨床實驗室門口,拉開門,“他就在裡面,去吧。”

梵梨和小羽燼對望一眼,提起一口氣,遊到門口:“星海,我來了。”

但沒有人回話。

“星海?”梵梨眨眨眼。

“星海哥?”

還是沒人回答。

小羽燼伸出短短的小胳膊,擋住了梵梨的去路,甩動著小尾巴,用防備的姿態游進去探探情況。梵梨和夜迦隨後跟進去。但是,裡面沒有人。

“怎麼回事?”夜迦懵了一下,又低頭看了一眼裡面的門把手,已經被擰壞了,他用力拍了拍腦門,“我忘記了,這孩子是鯊族。只是鎖門不夠的,要用奧術關著。”

“走,我們快出去找他,不然他面對未來世界,肯定會被嚇著的。”小羽燼說道。

然後,三個人一邊喊著星海的名字,一邊衝出建築,在大學校園裡四處搜尋他的身影。

落亞大學裡,除了生機勃勃的海藻,還有盛夏最常見的海月水母。它們成片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透明的櫻花色。所經之處,好像連海水都染成了粉紅色。這是一個很好的季節,橈足類生物依然很多。再過一段時間,浮游生物衰退,海月水母也會大量減少,直至完全不存在。

這些美麗的生物壽命很短,但它們並不會因此傷感,而是上下跳躍,一個個化作恬靜優雅的芭蕾舞者,為校園裡少數假期補習的學生跳出動人的舞蹈。

不知為什麼,明明一切都與那個人無關,但梵梨還是想到了他,一如過去的214年。

她拿出通訊儀,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好多個電話。所幸它現在還在發亮。她趕緊接聽。

“梨梨?”

聽到少年的聲音,梵梨整個人都呆住了。

陌生又熟悉,遙遠又近在眼前。

“梨梨?是你嗎?”

梵梨眼睛瞪得大大的,除此沒有任何表情:“……是我。”

“我是不是這次假死的時間有點久?”星海有些擔心地說道,“為什麼我會出現在落亞?是你把我帶到這邊來治療了麼?”

“不是幾天。你在哪裡?”

“校門口的投幣式通訊亭裡。”

“等我,我就來。”梵梨靈魂出竅般遊向校門的方向。

“不是幾天,那是多久?”

“是挺長挺長的時間……”梵梨搖搖頭,“但沒關係,你沒有錯過任何好事。現在的光海,已經變得很好了。再晚些,我會跟你詳細解釋的……”

“那太好了。真遺憾,我的記憶還停留在昨天的幸福中。”

真的是他,他回來了。

這是年少時的他,毫無瑕疵的他,未受玷汙的他,沒有任何黑暗與悲傷記憶的他,她記憶中無數個他的影子中最完美的那一個。

而那個一身巨大缺陷的他,魅力四射的他,冷酷的他,脆弱的他,暴躁的他,無助的他,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了。

“沒關係,這就很好了。”梵梨微笑道。

哥哥,你還記得我們少年時的記憶嗎?

此刻,我正向著你的青春走去。

終於我知道了,人生的意義在於深度,而不在於長度。

我終於有機會再與你享受平靜的人生。相比最終短暫離別的剎那,星海延長的生命,已經很長、很奢侈了。我沒辦法再看見最完整的你,但可以看見最完美的你,已經很好很好了。

小羽燼遊在梵梨身側,抬頭看了看她,一瞬間想起了很多他們讀書時的故事。隨後,又想起了兩百多年前的一個月夜,他與赤月帝王在夢幻宮殿散步時的對話。

“小羽,梨梨的性格不是你看到的那樣。”蘇釋耶略微頷首,看著眼前窄小的道路,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她只想給你看到她想讓你看見的一面。在所有人看來,她是個女神,完美聰慧,堅強穩重。其實她很嬌氣,脾氣上來了就蠻不講理,還很敏感,有時候作到讓人髮指。但是,她又特別可愛,會撒嬌,實在是讓人拿她沒辦法。”

“既然如這麼愛她,為什麼最後幾天不和她在一起?陛下明明知道她也愛你,卻要這樣傷害她,我是真的看不懂。”

“恰好是因為我知道她愛我,才要這麼做。如果她沒有這麼愛,扛得住失去我的打擊,我會選擇和平和她告別的。可惜她扛不住。如果直到最後一刻,還讓她看到我的好,我害怕她這輩子會一個人孤單過下去。”

“陛下……”

“雖然我不想被她忘記,但我希望她忘記我。”

羽燼反覆品味他這句話,只覺得心裡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我和她運氣不怎麼好,幸福的時光總是很短暫。唉……算了。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我希望她幸福。”蘇釋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羽燼,“小羽,前因後果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

“我不會說出去的,這個秘密會一直伴隨著我,直到我死。”

“不。”蘇釋耶頓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把她完全託付給你了。她的生活方面你不用太操心,我都處理好了。即便她不工作了,璃璃和繁星也會給足她物質保障。如果她在光海遇到了困難,荒格和艾澤會在巴曼薄亞為她打點好衣食住行。只是精神方面,只有當有一個男人專一地疼她、愛她,她才會收穫完整的快樂。這個任務,我就交給你了。”

那是潮溼的海邊,明月是一輪彎刀,未展愁容。水紅色的帝王花開了,把花香盪漾在月光浸泡的空氣裡。蘇釋耶的碎發比鴿羽還白。他背對清輝,把黑暗留給自己,眼睛和耳墜卻像金色的泉水,或是荒漠裡堅韌的烽火,瀰漫著深邃的故事。

羽燼愕然地看著他,簡直不敢相信,這還是那個獨佔欲極強的男人:“蘇釋耶陛下……”

“我很差勁,老是讓她哭。我希望你能多讓她笑,能做到麼?”

“為什麼啊……為什麼要我……”羽燼眼眶紅了,“她愛的人是你啊。”

“愛一個人的形式有很多種,‘在一起’只是其中的一種形式。以後你就會懂了。”說到這裡,蘇釋耶露出了略有深意的笑,“小羽,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懂的,只要你對梨梨好,她的兒子女兒都會記住的。”

這句話的意思羽燼聽懂了。繁星和璃現在手握大權,只要他們“記住了他的好”,就會全力輔佐他的事業,給他的前程搭建比普通宗族公子高很多的平臺,直接帶飛裂空海在光海的綜合實力。

蘇釋耶還是從前那個蘇釋耶,典型的政客,老奸巨猾,請人辦事時,總是給足了信任,又給足了好處。所以,他身邊的人對他都信服且死忠。

但是,這些話並沒能讓羽燼開心起來。他反而覺得被侮辱了,有些憤怒:“請陛下不要說這種話!就算梵梨姐姐是個普通女人,我也會好好照顧他的!如果您想用利益來交換我對她的好,那就請你另謀高就吧!”

蘇釋耶好像猜到他會說什麼一樣,一點都不意外,笑得特別開心:“好,很好。你會這麼想,就說明星海哥沒選錯人。”

羽燼更生氣了。

為什麼到這種時候,還要試探人性,設局算計,蘇釋耶陛下這樣活得不累嗎?

他到底圖什麼啊……

羽燼張嘴,本想說話,但飛速抬起胳膊,低頭把眼睛埋到袖子上,嘴角往下撇,肩膀抽個不停。

蘇釋耶被他孩子氣的樣子逗笑了,拍拍他的肩,無聲嘆了一口氣。隨後,他清了清嗓子,嚴厲地說:“小羽,不準哭了。你是男人,要堅強起來,不然怎麼照顧你梵梨姐姐。”

“好,我不哭。”羽燼咬著牙關,像過去他在部隊聽見長官指令那樣站直身子,眼淚卻還是不聽話地往外湧,“我是男人!我會照顧好梵梨姐姐的!!”

……

梵梨終於游到了大學外面。

舉目望去,面前是人來人往的廣場,周圍的建築都彎曲起伏,一如捲曲的星雲,有著紅月海獨有的藝術美感。珊瑚礁跟潑了顏料似的斑斕,成片地在城市中展開動感的畫卷。一頭巨大的環城藍鯨從上方徐徐遊過,在他們身上投下了烏雲般的陰影。

一千七百多年後重歸落大校門口,一切都是那麼真實又虛幻。

沒看到星海,梵梨從書包裡拿出通訊儀,想再等他的電話。但這時,小羽燼對她身後喊了一聲:“啊,星海哥!”

梵梨還沒來得及回頭,已經有一雙手從她身後繞過來,搭在她的手腕上,輕輕擁著她。那雙手修長而骨感,手的主人聲音也是清澈而動聽:“梨梨,我找到你了。”

名為星海的少年,在夏日淺海灣中表達著愛與謝意。

一切都像是巧合,又像是宿命。

兩百多年前,曾經也有一個男人眺望著星海,感謝著他們的4.3億年。

《她的4.3億年》(繁星版)the end.

君子以澤於2020年9月29日上海

***4.3小劇場***

梵梨:“《她的4.3億年》是雙結局,繁星版(梵梨x星海結局)全文連載到此結束了。如果各位小美人魚比較喜歡椰子,可以關注一下椰梨版結局,椰梨版是出書版,閱讀方式有三種:

1.全文訂閱五星好評的讀者的福利:等2021年出版保護期(出版後三個月)過了,小助手會把椰梨結局發給各位。只要是在2021年3月前,在晉江訂閱全文並把評分紀錄截圖發到這個郵箱:her4_,就人人有份。是免費的噢!

2.等出版銷售期過了,在晉江也會貼出椰梨結局,正常訂閱即可。

3.入手紙書或到書店翻結局。”

夜迦:“呀,我看有讀者在問,椰梨是he嗎?看作者有話要說哦。”

梵梨:“謝謝大家支援《她的4.3億年》,也請大家支援一下閃閃的預收文《明月卻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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