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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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謝道年把袁三送回了家。下車的時候,袁三已經喝得有些高了,說話顛三倒四,步履也有些紊亂,謝道年原本想送他上樓,袁三一把把謝道年塞回車裡,“走好啦您!”然後又跌跌撞撞地進門了。

謝道年搖頭笑了笑,開車走了。直到謝道年的車消失在袁三的視線裡,他的眸子騰地一下變得清明起來,全然不似剛才醉酒的模樣。

原本已經到了家門口,袁三坐在臺階門口,掏出一根煙點燃,抽了兩口又狠狠地滅了,拍了拍身上,轉身按響了門鈴。

“回來了?”梁荷書剛才聽見門外的汽車聲,已經猜到袁三回來了。許是在剛才的空白時間裡做了些許心理建設,神情恢復了些平靜,不至於早上那般慌亂。

袁三原本想扯出一絲笑容,後來發現還是牽強,嘴角扯動了一下,終究沒有成功,“嗯,回來了。”聲音低沉,散發著濃濃的酒氣。

“喝酒了?”她轉身給他拿雙拖鞋出來,口氣平淡地彷彿只是等待晚歸的丈夫,而不是一年多沒見剛剛出獄的丈夫。

默契依舊,他換了鞋,走進客廳,隨手遞給她剛脫下的外套,她轉身掛在玄關處的衣架上,頭也沒回,“茶几上是剛泡好的茶,解解酒再去休息。”

袁三突然覺得眼眶有些溼,壓抑了許久的情感在胸腔裡發酵,憤怒,嫉妒,仇恨,愛意,內疚,磅礴而來,攪得內心一陣翻騰。明明各懷心思,可偏偏要去維持平常夫妻般的平靜。

他頹然地坐在沙發上,環視著四周,什麼都沒有變,彷彿他沒有經歷過那一場牢獄之災,熟悉得彷彿今早才剛剛離家的男人。他心忒地就軟了,腦海裡想到的全是梁荷書的好。

他第一次見到她,她只是銀河王朝酒店裡的一名侍應生,無意間弄髒了他的衣服,她傻傻地站在那,大堂經理走過來一邊誠惶誠恐地道歉,一邊呵斥,袁三瞥了一眼,原以為她會有些害怕,或者委屈,沒想到嘴角眉間都是一股倔強。

就這樣入了眼,進了心。不知是怎的,每次走進酒店,他的視線總會不自覺地去搜尋那道有些瘦削但卻倔強的身影。周圍的朋友打趣他,以為他玩膩了,想換換清湯小菜。一開始,他也是這麼安慰自己。所以找了個理由,約她出去。沒想到卻吃了閉門羹。

他低估了她,以為這小妮子玩的不過是欲擒故縱的戲碼,沒想到人家是真的沒有看上他。

直到後來,她肯對他說一兩句正經話。“我跟你天差地別,沒事別找我鬥悶子。”纖細溫柔的外表下,性格倒是直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可袁三,卻偏偏入了魔。

真是窮追不捨,到了後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愛她什麼,只是越發覺得離了她便不能活。於是,他帶著她大哧哧地走到父母跟前,“你們聽好了,我這輩子就娶她一個。”說完拽著她出了家門,果真就跟家裡斷了來往。

只有到這個時候,她才肯正眼看他。他笑著說,“好了,現在我們兩個一樣了,都一無所有了,這下你敢跟我在一起了吧?”她先是哭,後來又笑了,第一次主動抱他,吻落在他的眼角,他突然覺得什麼都值得了。

如今想來,那段日子竟是最幸福的。他每天跟著謝道年起早貪黑,談生意,帶人看房子,跟樓盤談代理,開著一輛富康車東奔西走,可不管多晚,每當回到家,他一開門,都會看見她站在玄關處,輕輕地說,“你回來了。”然後給他拿拖鞋,幫他脫下外套,等他走進客廳,一定會看見茶几上放著熱氣騰騰的一杯茶,不一會兒,她就從廚房裡出來,端出一碗湯或是一碗麵條,“外面吃得不踏實,吃點東西再休息吧。”

他看著她,無數次,他都會覺得得妻如此,夫復何求。是的,她愛他,所以他要加倍對她好。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要給她最好的,名正言順,富足安逸。他以為這是她想要的,所以更加努力地去得到。

那場婚禮,遲來了許久,可終究還是圓了他的一個夢。他的身邊站著他曾經立誓非姝不娶的女子,而他給她了最豪華的婚禮,他的父母終於在一杯媳婦茶之後,化解了多年的心結。沒有比這個更好了的,不是嗎?

他加倍地愛她,加倍地對她好,包容她的一切,然後對她的變化置若罔聞。其實,他是知道的,卻從不以為然。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他有了些許家底,換了房子換了車之後?她對他說,酒店的工作多麼的枯燥,這低人一等的工作不做也罷。他聽在耳裡,竟覺得理所應當,他的妻子理該由他來照顧,怎麼忍心讓她吃苦?是他的生意走上了正軌,忙於應酬的那段時間?她對他說那服裝設計的課*真乏味,不學也罷,還不如買衣服開心。他寵溺地親了親她,“寶貝,你想幹嘛就幹嘛。”

是那場婚禮過後,她的身邊不再是往日的那些同學鄰居,而是圈子裡的那些太太小姐之後?後來,她竟比他還要忙,她有時跟他說自己在會所,在做SPA,在跟某某的太太在一起度假,在香港,在上海,在巴黎,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偶爾抱怨,“不要玩得不著家。”竟沒有想過,如今的她跟初始的那位眉目倔強的少女已然有了天淵之別。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她好,甚至在監獄裡,在那只有一扇小窗戶的小房間裡,他想到的還是只有她。他已經習慣扮演照顧她的角色,以為她還是那只羽翼未豐嬌弱又倔強的小鳥,他總擔心她會吃虧,會委屈,會受氣。他總是這麼想著,想到心臟一陣陣的絞痛,他總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她,真的對不起,竟任由著她一個人在外面忍受著悽風苦雨。是的,全是他的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怪過她。

他只是不甘心,為什麼,什麼時候,他心目中那爽氣敢愛敢恨的少女竟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那個男人,真能帶給她快樂嗎?還是她已經迷失得不知道什麼叫快樂了?

袁三的眼角有些酸澀,他看著坐在對面的梁荷書,突然覺得眼前這個跟自己朝夕相處若干年的女人,這個他曾經發誓一輩子只娶她一個的女人,這個他以為用盡了生命全部力量去愛的女人,竟是如此的陌生。她比最初見的那時更漂亮了,妝容精緻,即使在家裡,她也容不得自己臉上有分毫差池,是什麼時候,她的神情竟跟他從小見到的闊家小姐一般模樣了?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冷傲,一副持靚行兇般的盛氣凌然,那股天生的倔強去了哪裡?那股不假顏色的冷冽到了哪裡?那股不卑不亢的氣勢到了哪裡?

到底是她變了?還是自己變了?

“荷書,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說?”他終於還是選擇開口。

她沒有做聲,只是沉默。空氣突然變得壓抑,重若千頃。

他終於還是起身,像是做出了莫大決定。

“如果你覺得他真的好,那我同意離婚。所有的一切都給你,這套房子早就登記在你的名下,江邊那套別墅也是你的。我剛出來,沒什麼多的餘錢,你要是覺得不夠,儘管開口。”他的聲音有些暗啞,彷彿一首再也唱不下去的歌曲,他歇了歇,繼續說到,“如果你要回來,我會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以前怎麼過,以後還是怎麼過。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清楚了給我電話。”說完,他再也沒有勇氣留在現場,砰地一聲門響。房間裡又只剩下了一個人。

梁荷書的眼淚這才緩緩地流了下來。

一開始,只是流淚,後來她再也壓抑不住,捂著臉,慟哭起來。

她設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他會打她,會罵她,會不理她,但從未設想過,他竟對她說,你走,我放你走,你留下,我一如既往。

她真的沒有想過,竟會是這樣的答案。

這輩子,她都沒想過會遇到袁鳴秋這樣的男子。她會痛恨,亦慶幸,可如今心裡泛起的竟只有深深的悔恨。

假若她沒有遇見他,他沒有招惹她,那該多好?

她只是住在長安東門平民區的一個小女子。父母早早地下了崗,在居民區的門口擺了個小攤賣早點。她似乎過早地就洞悉世事,還是讀初中的時候,天不亮她就起來幫父母擺攤,賣豆漿燒餅油條,炸油條的油翻滾著,燻得她眼疼,別說衣服,就連書包上都泛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油條味,周圍的同學都叫她油條妹,不是嘲笑她遲遲未發育的平板身材,而是她無論如何勤洗衣服都洗不去的油條味。讀書用功又有何用?她的父親掏出家裡所有的存摺,上面的數字讓她絕望,“我們家就只有這麼點錢,怎麼供你讀大學?”她終於灰了心,報讀了中專,老師痛心疾首覺得痛失良才,可她還那麼小,就已經明白命裡無時莫強求的道理。

畢業以後分配在酒店在實習生,這壁麗堂皇的地方出入者非富即貴,她冷眼看著周圍的同事做著棲高枝的美夢,然後看著這些所謂的有錢人觥籌交錯嗤之以鼻。是的,她痛恨他們,痛恨一切比她富有的人,因為他們的富有剝奪了自己的權利,他們的存在諷刺著自己的貧窮。 一開始,她是瞧不起袁鳴秋,紈絝子弟,仗著有點權勢,對她丟擲了橄欖枝,難道她就應該欣喜若狂嗎?然後就等著跟那幫同事們一樣的命運,打發點小錢成為這些人的過眼雲煙。她是不屑的,甚至是痛恨的。所以,她從來都是冷眼看他,對他極盡嘲諷,毫不留情。

直到被他纏得有些喘不過氣了,她才發狠想嚇退他,“你敢娶我嗎?你父母會同意你跟我結婚嗎?不結婚談這些做什麼?”

她以為他會知難而退,沒想到他二話不說就拽著她回了家。直到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真的動心了。她一直以為像袁鳴秋這樣的人,與她,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是決然沒有交集,所以她才那麼決絕拒絕他,他固然是好的,對她極盡溫柔,可她總覺得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如同她斷然不會相信仙度瑞拉的童話一般。只是當他真的拋卻了所有,她才有了點真實感,彷彿從虛無的雲端降到了地面。她終於肯相信,終於敢相信,眼前這個男子,是屬於她的。

其實,那段日子,她相信,她是愛他的。或許一開始已經愛了,只是不敢,可那段她終於可以與之平視的那段日子裡,她才肯敞開心扉,勇於承認,自己是愛他的。

在之後的日子裡,她總是懷念起那段日子,跟自己從小到大的夢想竟是如此接近。其實,她要的並不多,就好像那段日子,歲月靜好,天下太平,他不是那高高在上的高幹子弟,她也無需仰視才能企及他的視線,她與他不過只是俗世裡的平常小夫妻,各自忙碌,各有苦樂,她每日等著他回來,看著洗盡塵埃,已是心滿意足。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是他骨子裡的那股不甘願?是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種距離感?是他獲得成功後那得意志滿的神情?她終於明白,他終究不是安於蟄伏的命,當初的困窘不過只是龍困淺灘,他終究有一天會回到屬於他的世界去。

可她怕,怕身後的流言蜚語,怕眼前那些帶刺的眼神。她逃避過,從不願意拋頭露面,她不喜歡跟他一起出席那些社交場合,那些飯局,那時的她尚且自卑,聽不懂他們說的那些話,就連看著謝道年,她都會從心裡生出深深的戒備與抗拒,因為她知道自己離那樣的一群人很遠很遠,彷彿一舉一動都渺小地不值一提,稍微說多一句,看著他們的眼神,又覺得露了拙,丟了人。是的,她就是那麼自卑,所以才去讀書。可心不靜,處處都是塵埃。她沒有辦法,始終追趕不上他的步伐。

直到後來,那場全市矚目的婚禮,她從那些複雜的眼神裡找到了答案,原來飛上枝頭的麻雀,成為鳳凰,不在於它能飛多高,而是它能否承受這樣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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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她安慰自己,只是不願意給袁鳴秋丟臉,她開始學穿衣打扮,開始學著用這些名牌把自己武裝起來,她要學會的不過是一種新的生活方式,以袁鳴秋太太的方式生活著。

她看著周圍人的眼神,不再是清澈地猶如一灘清泉,她看著他們,終於不會那麼一覽無遺地表達自己的鄙夷與不屑,她只是冷漠,用冷漠偽裝虛弱無力的內心,然後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人人都在扮上流社會,她以為只有把自己扮演成了名媛淑女才能站在他的身旁而不會遜色。只是,那些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會覺得內心一片虛空,像一個無邊無盡的黑洞,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這樣猶如芭比娃娃的生活,每一日都在消耗著她的精血,她曾經深以為然的愛情,她會有種錯覺,自己亦是涼薄的,愛情無非只是幻覺,而如今她與他,不過是金裝披著那對木偶上演著一出叫佳偶天成的童話而已。

直到他出事的時候,她才驚覺,自己的第一反應竟不是他會如何,而是自己該如何?她竟有種解脫的感覺,彷彿終於可以脫下這繁冗的戲服做回自己,她太累了,累得都忘了到底是什麼讓自己變得那麼累,她終於可以不用偽裝做那個養在深宮裡的薔薇。

去醫院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很早之前就不是了,之前的自己多麼懷念那甘苦的歲月,那麼懷念那狹窄空間裡的兩人世界,可從什麼時候起,她就變了?她想的竟是,如果沒有愛,那麼有許多許多錢亦是好的。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終於開始信仰這些死物,房子,車子,存摺,珠光寶氣的日子,原來這些才是真的,縱然他們沒有生命,可卻能給她安全感。

她那麼缺乏安全,愛著的時候覺得危險,遲遲不敢靠近,擁有的時候覺得虛空,遲遲不敢袒露內心,直到失去的時候,她都不敢去抓住,生怕又是一場空。所以,她索性做了一回薄情的負心人,在那群人眼裡,她看到了他們的鄙夷,是的,那種拜金女子現實人生毫無情義可言的鄙夷,她不在乎,她對自己說倘若這樣能儲存尊嚴,總比低到塵埃的空等來的安全。她終究還是不信他的,從頭到尾的不信,愛可以不由心,可理智卻始終提醒她,眼前這個男人即使一無所有,即使身在煉獄,他都不會完全地屬於你。雲就是雲,泥就是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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