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怔愣在原地，瑟瑟的寒風吹動她單薄的衣角，女孩發白的薄唇微微蠕動，只剩那雙晶亮澄澈的眸子注視著他，深色的眼底除了錯愕還有一絲驚喜。

時間過去一年，她卻覺得見到宋允行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他西裝革履，眉眼含笑，鋥亮的黑色皮鞋踩著泥濘朝她走來。

宋允行也不說話，狹長的黑眸深邃如井，此刻安靜地注視她，極有耐心地默默等待姜知的回應，他怕這次來得太突然，她被嚇到。

面前的女孩長睫微動，眨了眨眼睛，有些侷促地後退一步，接著挺直了小身板，凍紅了小臉神情嚴肅地朝他九十度度鞠躬，脆生生地叫了聲：“宋叔叔好！”

唇角噙著笑意的男子俊臉一僵，眉頭微不可察的輕蹙，宋允行抿了抿唇，微微俯下身，語氣溫柔的糾正她：“......不是叔叔，是哥哥。”

在宋允行看來，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家裡的小侄女叫他小叔，那是輩分問題，但姜知不一樣。

男子薄唇間輕吐的氣息帶著薄薄的霧氣，距離她很近，姜知抬眸與他對視，目光撞進那雙幽暗深邃的瞳孔中，裡面有她的影子。

姜知的眉頭皺了皺，舔了舔乾裂的唇小聲道：“宋大哥好。”

面前的女孩說完，飛快地低下頭，想將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還給他。

宋允行抿唇，輕輕扣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摘圍巾的動作，隨之神色溫和地摘下自己的手套，拉過女孩那雙凍得跟冰塊似的手，三兩下將手套套在了姜知的手上。

“戴上，別摘了。”他溫聲說著話，垂下眼看到她手背上凍裂的傷痕，目光頓了頓，溫涼的指腹若有若無地撫過，像輕巧的羽毛，動作很輕。

男子溫熱的氣息淺淺的落在她的額頭，姜知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清冽好聞的薄荷味，冰涼涼的與周圍的冷空氣融在一起。

面前的女孩瞬間不敢動了，目光呆呆地看著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將手套往上提了提，裡面有一層厚實的絨毛，還有主人留下的溫度。

她微垂下眼瞼，眸光停住，這才注意到男子這雙白皙又修長的手，橢圓形的指甲蓋乾淨又好看，更沒有生凍瘡，與她紅痕斑斑的手一比，姜知的臉有些發燙，不好意思地慢慢抽回了手。

宋允行自始至終低著頭，動作溫和地幫她戴上手套，注意到她往後小小退了一步，和他稍微拉開了點距離，他不急不慢地直起身，視線慢慢移向周圍荒涼又蕭條的避難棚，還有來回奔波的救援部隊。

過了會，宋允行垂眼看向姜知，開口道：“宋老師已經送去醫院了，我帶你去找她？”

宋允行口中的宋老師就是宋允舒，宋家排行老三，幾年前宋允舒拋下京都的一切，來w省的一所希望小學支教，前天的地震誰也無法預料到，宋允舒被石塊砸到，現在人還躺在醫院，如果允舒現在醒過來，想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姜知接回宋家。

從他口中聽到宋老師的訊息，姜知腦中緊繃的那根弦被撥動，眼眶頓時紅了一圈，圓澄的眸子泛起水霧。

她低下頭沒說話，瘦削的肩膀輕輕的顫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刺骨的寒風刮在臉上，像小針在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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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哭，宋允行心口一緊，長眉焦躁地擰成一團，他慌亂地抬手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痕，溫暖的手背沾了她鹹溼的液體，心裡不是滋味，他只好放低了聲音安慰：“我帶你去找她，現在就去。”

姜知眨巴了下眼睛，吸吸鼻子，紅著眼重重地點頭。

看她收斂了情緒，宋允行緊鎖的眉舒展，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

回a市的路途比來時方便了許多，宋允行提前安排了助理來接，回去的路上，姜知安安靜靜坐著，一個人望著窗外出神，厚實的圍巾遮住她本就小巧的臉，宋允行偶爾側目看向她，目光停留一瞬，漆黑剔透的眼深邃如井。

算上一年前和宋毅國來這，兩人今天是第二次見面，姜知跟他不算熟，此時怯生生地坐得離他很遠，宋允行斂眉，情緒淡淡地收回目光，看著窗外一晃而過的風景，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輕敲著車窗按鈕，似在思索，車內變得格外安靜。

相比於姜知對自己的一無所知，宋允行卻對她格外瞭解。

他知道她從小學到高中獲過的獎狀，清楚她的學習成績，還有她在這裡的生活情況，比如她家裡最值錢的不再是那幾隻老母雞，而是幾隻小羊羔，她還會做飯，跟著宋允舒一塊生活。

望著窗外正出神，兜裡的手機忽然響了，看到那串熟悉的號碼，宋允行皺了皺眉，眼底似有不悅，猶豫幾秒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很快傳來於子敬嚷嚷的聲音：\"你他媽終於接電話了，我還以為你抗震救災把人也搭進去了。\"

聽著對方的風涼話，宋允行面無表情地將手機拿遠了些，於子敬又扯了幾句髒話，久未等到他的回應，這才說起了正事。

“方筱回國了，這次可是為了你回來的，她昨天等了你一晚上，你是不是該表示表示？”於子敬語氣懶懶地說道。

聽到那女人的名字，宋允行本來還想搭理他幾句，此時冷下臉，不等於子敬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方筱是方筱，他是他，他最煩別人將他跟方筱綁一塊，偏偏那女的最愛纏住他，像狗皮膏藥一樣，走哪黏哪。

宋允行收了手機，擰眉扯了扯領帶，目光不經意看向一旁的姜知，她還保持著剛才的坐姿，乖巧安靜地像個瓷娃娃，一句話也不說，後腦勺對著他。

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偷看她，在她的視野盲區裡，宋允行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她，姜知扎著馬尾辮，頭髮很黑，看起來很軟，她的耳朵也是，耳垂很小巧。

那道目光肆無忌憚地從女孩的頭髮梢一直下移到她光滑白皙的脖頸，剛才上車時，姜知把圍巾摘下來還給他了。

宋允行看了她一會，當姜知回過頭的時候，便撞上那雙漆黑剔透的眸子，她怔愣了一下，此時臉頰泛著紅，或許是被風吹的，也或許是車裡的溫度太高，看到宋允行，她疑惑地皺眉，小聲道：“宋大哥？”

宋允行抿了抿唇，俊臉表現得一本正經，唇角噙著笑，斟酌之後慢慢開口：“如果宋老師讓你跟著我回宋家，你...願不願意？”

尾音剛落，姜知眼底滿是錯愕，此時皺著眉頭，下意識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腦中一片茫然。

宋允行也不急著等她回應，語氣淡淡地建議：“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

說完，車內又是一片寂靜。

到達人民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醫院裡都是來來往往的病患和護士，宋允行帶著姜知直接去了八樓。

醫院裡，宋家的人來了不少，兩個哥哥和嫂子都還守在重症監護室外，家裡的兩位老人因為年紀大，剛剛被司機送回去了。

看到宋允行這會才來醫院，做大哥的宋允林當即黑了臉，怒氣衝衝地起身，擼起袖子正準備好好訓訓這個臭小子，一旁的妻子蔣青連忙拽住他的胳膊，低聲勸道：“好好跟你弟說話。”

宋允行像是沒看到大哥臉上的怒氣，牽著姜知走過去，看到重症監護室的標誌，也猜到宋允舒的情況不太好。

姜知跟在他身後，緊張不安地看著面前的病房，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走廊裡，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都緊繃著臉，神情嚴肅。

注意到老四身後的那個女孩，宋允林剛到嘴邊的話瞬間咽回去，他眉頭微蹙，盯著姜知看了幾秒，語氣有些不確定，“這就是允舒一直帶在身邊的那個孩子？”

聽到宋允林的話，宋允行點頭，俊逸的眉眼間情緒淡淡，“我姐現在還沒醒，我就帶她過來了。”

聞聲，大嫂蔣青神情錯愕地看過來，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女孩身上，帶著好奇和打量，宋家的老三一直是個倔脾氣，都快四十歲的人了卻一直不肯結婚生子，早些年就聽說允舒身邊突然多了個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生的。

這會終於見到人了，蔣青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看模樣這丫頭似乎跟自己的女兒依依差不多大，正打量的時候，面前身形頎長的男子上前一步將女孩整個擋在身後，宋允行眼角微挑，不耐地掃了她一眼。

蔣青臉色微變，但也是個察言觀色的主，她臉上帶笑，態度溫和的走過來，柔聲對著身旁的丈夫開口：“這孩子看著挺水靈，跟允舒倒有些像。”

一聽妻子的話，宋允林臉色不悅地睨她一眼，一副“你什麼都不清楚就別瞎說”的神情。

蔣青頓時噤了聲。

宋允林沒再多說什麼，但看向姜知的神情卻有些複雜，那目光讓姜知費解。

此時重症監護室不讓任何人進去，宋允舒剛做完手術還在昏迷中。

姜知只能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看著她，宋允舒的身上插滿了管子，臉上還掛著氧氣罩。

宋允行從大哥那瞭解了允舒的情況，一回頭便看到小姑娘站在那，兩隻手扒拉在玻璃上，瘦削的肩膀輕輕的顫抖，他神情微頓，大步走過去，看到姜知通紅的眼眶時，眉心蹙成一團：“哭了？”

姜知抬眸看他，澄澈的眸子還泛著水霧，她連忙將眼淚憋回去，聲音沙啞著問他：“宋大哥，宋老師她......”

姜知停住，忽然不敢說下去，她怕宋允舒再也醒不過來。

宋允行微愣，俯下身，長指替她拂過貼在臉頰上的碎髮，低下聲慢慢開口：“她剛做過手術，會醒過來的。”

說這話時，宋允行揉了揉姜知的腦袋，堅定的神情竟讓女孩看到了希望，此刻他說什麼，她都願意相信。

老四打了聲招呼便離開，走時還牽著那女孩的手，站在原地的哥哥嫂子看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神情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