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源溪鎮(74)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也許吧。”陸青冥難得正經一回,就算是演戲,哥舒白覺得自己也得陪他演下去。

這小子,雖然比他還要大上十多歲,可在京城混了這麼多年,交到的朋友可能還沒有比與哥舒白吵過架的人多。

“反正你自己看著辦,我的話是說到了。”陸青冥搓著脖子,心想要不要回去洗個澡,將身上從昭獄裡粘出來的腌臢氣息給洗下去。

把胸口裡憋悶的氣兒給洗下去。

“走了,你讓我帶的話,我會帶給師父的。”

說罷,陸青冥一揮手,抬腿就要走。

“就這麼走了?”哥舒白突然說道:

“沒什麼想跟我說的?”

“說什麼?”陸青冥回過頭,看向哥舒白。

他發現哥舒白這小子居然在對他笑,而且是陸青冥從來都沒見過的那種非常溫和的笑容。

“我要是真去劍閣,沒個三五年回不來。”

“可我要是半路從劍閣跑去從軍.......少說也得十年你見不到我了吧。”

“你以為你是我媳婦?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陸青冥瞪著眼睛。

“別這樣啊,我就是問問罷了........”

哥舒白捂著額頭,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實在是有些令人尷尬。

“反正天已經黑了,咱們也不著急那麼快回去。”說著,哥舒白坐在門檻上,他一手拍著屁股旁的門檻,一邊說道:

“再陪我坐會兒。”

“你就不怕回去晚了,哥舒尚書又罰你跪祠堂抄家訓?”

“哈.....反正都晚了。早死晚死都是死。”

“晚死不是比早死好點?”

“.......”陸青冥聽完他的話,有點搞不清楚這小子到底肚子裡有些什麼名堂,於是說道:

“要是因為你去劍閣的事兒,要我告別的話,我不是都說過了嗎?”

“就是讓你坐一會兒,你哪兒來那麼多屁話?”

哥舒白彷彿耐心用盡一般,剛才溫和笑容沒了蹤影,轉臉變成了一張十分臭屁,十分嬌縱跋扈的臉。

陸青冥看著他一眨眼就變臉的絕活,眼睛雖然瞪的滴流圓,可心裡還是緩了口氣:這小子還是他熟悉的那個搶著叫姑娘付酒錢的小子。

“好吧,既然你已經腦袋裡有所覺悟,反正我是個孤兒,沒爹孃管著。”

“老子就再陪你一個時辰。”

陸青冥說罷,將衣服下襬一撩,這屁股就重重的坐在門檻上,結果這門檻實在是有些窄小,陸青冥這狠狠的一坐,疼的他差點就蹦了起來。

“其實你不用裝成一副沒有心思的樣子.....”哥舒白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的去嘲笑他,而是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幽幽的說道:

“你若真是那種沒有心思的人,也不可能坐上如今五品千戶的職位......”

“........”陸青冥聽著哥舒白一句一字的說完,他依舊在揉著屁股,只是這次再做下去的時候,動作輕了很多。

他們兩個坐著的位子正是哥舒白所包下的一間收費昂貴的天字號,這裡不僅有著柔軟的用綢緞縫製面子的地鋪,更有用棗花木精雕細刻的門與桌椅。

最重要的是,只要開啟房間的大門,正對著的就是一扇巨大的窗子,窗子上繡著嫦娥奔月,玉兔搗藥等神話傳說中的圖案,更是能直接以最好的角度看清楚整個順天府頂尖的月色。

“本來這扇窗戶的用意,只是在盛夏的時候,若是有個達官貴人想趁著夜色的涼爽,吹息了燈,再找個嬌嫩的新雛兒承歡的時候,將窗戶一開啟,不僅有著涼爽的過堂風,更是能讓這皎潔的月光直接照進屋裡......”

“這個樓子......是哥舒家的?”陸青冥壓低了嗓子,問道。

可就像哥舒白說的那樣,窗戶一開啟,馬上就有一絲微風撲面而來,剛剛好吹滅屋內所有的燈火。

“不.....不是哥舒家的產業。”哥舒白搖著頭說道:

“倒是這銀子,是哥舒家出的。”

“懂了。”陸青冥說道:

“那明面兒上是誰家的產業?”

“刑部右侍郎,餘百川的產業。”

“餘家?”陸青冥一挑眼角。

“怎麼?”

“餘百川手下的鋪子不少我是知道.....就是酒樓,南邊市坊有兩棟,城外市坊有一棟。倒是這青樓,這等**窟,也是掛在餘家名下的?”

“哈......這才是你啊......腦瓜子精的很......”哥舒白晃著腦袋,彷彿釋然般說道。

“你小子這麼說我不好吧,你才多少歲,眼睛就這麼毒?”

“我?”

“你不是說我沒功名沒定親,算不得大人嗎?”

“嘁......”陸青冥一撇嘴。

“你們哥舒家,為什麼找上餘百川。”

“他手上的那些鋪子酒樓,身後都是誰的產業,我想哥舒尚書不會不清楚吧?”

“我知道,人多嘴雜,更何況餘百川也不是什麼安生人。”

“但是刑部老尚書已經快耄耋之年了,肯定要退下,整個刑部無論是能力還是名聲,都不及他餘百川。”

“要怪就怪他餘百川為什麼風頭這麼盛,餘歸海考上了進士,老尚書再一退....”

“而且這事兒不能找熟人........”

“得,懂了。”陸青冥一擺手。

“意思是這些年的餘百川,誰都動不起唄。”

“是除了皇上,誰都動不起。”哥舒白搖了搖頭,說道:

“你忘了郝相公是怎麼死的了嗎?”

“.......呼.......”陸青冥深吸一口氣。

“沒忘。”

“老陸,其實你這個人真的不知道吧,你這個名字在我們這群人的耳朵裡其實都挺臭的。”

哥舒白突然拍了拍陸青冥的後背,笑著說道:

“他們都說錦衣衛出了個傻子,不知道什麼叫與奸佞勢不兩立,還不要臉的往上貼。”

“但是你真的套上了不少人,我肯定不是你套上的第一個,也不太會是最後一個。”

“但是你是第一個把我反套上的。”陸青冥眯著眼睛,微笑著說道。

“國公爺還沒答應,暫時還不能算是把你套上了.....”

“知道哥舒家是怎麼起來的嗎?”

“知道,當年太祖皇帝已經掃平北方,就要出兵攻打南方的偽陳朝廷,在調兵的時候分了鎮國公的兵權,將哥舒家的老祖宗從鎮國公手下分到了殿前軍。”

“鎮國公將哥舒老祖宗從泥地裡拔了出來,而太祖皇帝則是給哥舒家鋪了一條路。”

“可是你還是不知道一件事兒。”哥舒白笑著說道:

“哥舒府門口,除了一家賣肉的屠戶,其實還有一家釀酒的酒戶。”

“這......”陸青冥有些奇怪的說:

“這跟你們哥舒家發家史有什麼關係嗎?”

“有......有關係的......”哥舒白低著頭,而窗外的月光正皎潔如鱗,他卻不看一眼。

“跟以前沒什麼關係,跟以後很有關係。”

說罷,他抬起頭: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就是我說的那個,老屠戶的故事。”

“你家門口還真有個殺豬的老大爺?”

“我說有就有。”

“得。”陸青冥一擺手:

“您繼續。”

“那個老屠戶其實和我家是老鄉,也是關中人。只不過我們是長安人,他是潼關人。”

“建文年關中胡亂的時候,他拖家帶口逃難逃到了順天府。”

“跟著他逃難的還有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老鄉兄弟,是個釀酒的。”

“當初這倆人也看不出來關係哪裡好了,一天到晚總也吵架,吵急了就摔凳子,碗盆他們還窮怕了,不敢摔,也就木頭凳子摔不壞,可勁兒的摔,嘴裡罵出來的那詞兒一個比一個難聽,他們老祖宗聽得都能從墳地裡爬出來。”

“但是這倆人還是拖家帶口的從關中一同跑了出來,來到順天府謀生。”

“結果這倆人,除了刨地,一個只會殺豬,一個只會種釀酒,但是我們關中人有個優點,就是到哪兒都能站穩腳跟。”

“釀酒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殺豬的這位,也無非就是將收豬的價格提高一點,寧可自己少掙一些,也得先把腳跟給站穩了。”

“可山東大漢賣個井水都能有人劃地盤,更何況是屠戶,這位一來當然擠了同街賣肉的屠戶生意,所以這幫人就去找地頭蛇......話說回來,這地頭蛇還是你們錦衣衛的探子。”說到這,哥舒白又一次將手放在陸青冥的大腿上。

“反正給了地頭蛇幾貫銅錢,讓他拿了塊髒豬肉,去誣陷我這個老鄉。”

“老鄉畢竟是外地人,順天府東城的人都瞧不起西城的人,更何況是個逃難的外鄉人,沒人會給他說理,衙役呢,也懶得管是不是冤枉的,反正這也算得上是政績,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老爺高升他們最起碼也能分點銅錢,更何況這是個作威作福的好機會。”

“反正就給我這位殺豬的老鄉弄到衙門裡去了,說是判了個三年徭役,而那位釀酒的老鄉,他那條街沒有酒戶,他呢,手藝好,酒當然賣的也好,沒過幾個月,就置辦了一個小院子,起碼將妻兒給安頓好了。”

“當殺豬的進了衙門這訊息傳到了釀酒的耳朵裡,釀酒的都蒙了,這人生地不熟的,也每個親戚,唯一一個老鄉還進了衙門,總不能對著衙門幹吧?”

“可衙門嘛.....自古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拿錢贖唄,甭管是不是被潑糞冤枉的,先把人贖出來再說。”

“這釀酒的也是夠義氣,把家產都賣了,好歹把人個贖了出來,結果這人去衙門接人的時候,指著殺豬的鼻子就罵,罵的那個難聽,門口看門的衙役都想操著水火棍打死這兩個人。”

說完,哥舒白突然笑出了聲,他一邊笑一邊拍著陸青冥的大腿,笑聲越大拍大腿的力度也就越重。

陸青冥突然抓住了哥舒白的手,然後站了起來。

那一刻哥舒白也不再笑了,他坐在門檻上,仰視著陸青冥。

只見陸青冥鬆開他的手之後,緊握著刀柄,手指是握的那樣的死,彷彿就能捏碎了刀柄一般。

“唉.......”哥舒白一仰頭,他嘆息著說道:

“我浪費那麼多口舌幹什麼?”

罷了,他看著陸青冥,然後說道:

“咱們做個交易。”

“我將這棟青樓給你,在國公爺那裡你把綢緞這事兒給我說下來。”

說完,哥舒白盯著陸青冥的雙眼,兩人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可陸青冥的雙眼總也在轉著,彷彿思考著什麼東西。

哥舒白從來都沒見過陸青冥這般模樣,他開始有些不解,可後來卻不敢再看陸青冥的雙眼。

突然,陸青冥一抬手,照著哥舒白的後腦勺就是一下。

“哎呦!”哥舒白毫無防備,當時就疼的叫出聲來。

“混小子,還不回家,忘了當初哥舒尚書是怎麼收拾你的?”

“什麼?”

哥舒白有些懵。

“哥舒尚書當時罰你做什麼了?”

“跪.....跪宗祠抄家訓。”

“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播越,聞見已多。你們哥舒家家訓基本上就照抄的顏氏家訓,搞得老子都快背下來了。”

“這回我可不再半夜幫你抄家訓了啊,省的哥舒尚書再去我師父那兒告狀。”

說罷,陸青冥握著刀的手一鬆,兩手背後,哼著曲兒,整個人吊兒郎當的就走了。

這留下哥舒白一個人,靠著門框,看著陸青冥走遠的背影。

他覺得自己鼻子有點酸,但是不知道自己是哭還是笑的好。

(本章完)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