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如既往地沉浸在練習題中，身為一個人類的雄性，他有著幾乎所有雄性都具備的特性：一覺醒來就會把負面情緒清零，就算不能完全清零也可以達到幾乎清零那種程度。

他現在就是差不多的狀態，昨晚剛發生那件事情的時候他雖然像是自我催眠一樣不停地重複相同的話語，但是收效甚微，即使是出於理性的話語也沒有辦法讓他完全心安。直到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鄭聞才終於有一種：“果然那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兒罷了”這樣的想法。

為了確認事實究竟是如何，鄭聞這一天早上特地比他平時來得要早，為的就是在清潔工還沒有處理實驗室中他們昨天晚上進行碟仙實驗的痕跡之前，再去確認一番。也許是因為他來的還不夠早，也可能是因為清潔工比他預料地還要勤勞，所以，鄭聞並沒有發現他們昨天晚上進行實驗後留下的東西。

也就是那個摔碎了的碟子，以及平鋪在實驗桌上的八卦圖都已經不在原本的位置，應該是已經被清理了吧，鄭聞是這樣想的，只是他沒有想到，為什麼被他們拉到實驗桌旁的椅子沒有被恢復原位，如果是清潔工已經來過，那麼將椅子恢復原位也是必要的才對，不應該是鄭聞所看到的這般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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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聞看向窗戶，就算實驗的痕跡被清理了，但還是有些決定性的痕跡是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處理的，比如說昨天晚上窗戶玻璃上的裂痕。讓鄭聞松了一口氣，窗戶上已經沒有了昨晚他們所見到的裂痕。

那麼，答案就很顯然了，昨晚他們的所見以及所聞就是他們主觀感受到的錯覺罷了。也是，自己那麼在意反而像個傻子一樣，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那種不合理的事情，這樣想著，鄭聞釋然地搖了搖頭，步履輕鬆地行出了理科實驗室。

只是，原本應該毫無心理壓力地沉溺或者說是沉迷於那理科練習題中的鄭聞，即使找不到任何可以讓他不安的理由，但是，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預感，這讓一直來都是拿練習題當做消遣活動的鄭聞完全靜不下心來。不過，鄭聞也只是將那種不安歸咎於理科工作者對事理合理性的追求心理作怪而已，沒想太多。

“鄭聞。”

“怎麼了？”

鄭聞將手上的筆擱在草稿紙上，看著站在自己桌子前的宋瑤，疑道。

因為鄭聞只是一個理科男，或者說是一個以理科男為目標的普通男生而已，他在班上以及女生中的受歡迎程度比較微妙，向他問問題的人不在少數，主要是成績不怎麼好的，所以他的社交範圍還是很廣的，只是對於他來說有種和誰都是泛泛之交的感覺。至於成績不怎麼差的宋瑤，他們倆平時的交流並不多，所以鄭聞不知道宋瑤過來找他的原因，畢竟他們在教室的位置不怎麼接近。

“……陳倪住院了。”

宋瑤此時的表情，有些不安，也有內疚的成分在，畢竟昨晚的事情才剛過，第二天早上就發生了這種事情，真的讓人很難不往那個方向想。

“怎麼回事？”鄭聞皺眉道。

“不清楚，這是今天早上李璐和我說的，陳倪今天早上缺勤，住院的訊息是李璐在教員室問問題的時候，湊巧聽到她的班主任和陳倪父母通話而知道的。”宋瑤回道。

“……”鄭聞沉默著，難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是真的嗎？不，怎麼可能，我真是瘋了才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今天早上不是已經確定了才是嗎，這不過是巧合，機率的惡作劇罷了。

“我們今天放學之後一起去醫院探望一下陳倪吧，李璐已經和陳倪的父母打過招呼了。”看著沉默的鄭聞，宋瑤直接出言建議道。

“……我知道了。”點點頭，即使僅僅是作為認識的人，自己也有去嘆望住院的同學的必要才是，鄭聞心道。

“那麼說好了，放學後在校門口集合。”宋瑤拍拍手，表示這件事情已經定下來了，然後在鄭聞還在想著什麼的時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午放學後，鄭聞、宋瑤和李璐三人來到了第二人民醫院。

在查詢臺問了老久才找到陳倪的病房，她居然是在腦神經科。他們三人在病房前碰到了她的父親，李璐作為陳倪的同班同學是見過陳倪父親的，這個精神一向很好的中年人，在一夜之間竟然變得蒼老起來。

“請問陳倪怎麼樣了？”同班同學的李璐有些緊張地問。

陳倪的父親只是滿臉疲倦地搖搖頭，沒有說什麼。

“那麼……我們現在可以進去探望一下她嗎？”宋瑤試探地問道。

陳倪的父親想了想，嘆了口氣，緩緩地點了頭。

推開病房的門，一陣難聽的笑聲就迎面撲過來。

“嘿嘿嘿，紅色的……”只見陳倪手上包著紗布繃帶，手腕處的紗布被鮮血染紅，但看起來已經是止住了血的狀態，在陳倪的母親面前，晃來晃去，不停地傻笑著。

鄭聞一行人頓時傻了眼。

陳倪的母親淚眼婆娑地向著三人解釋道：“從今天早上開始，她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什麼也不吃，也不會說其他的話，就只是不停地傻笑著。”

鄭聞瞥了一眼陳倪纏著紗布的右手，眉頭皺了皺，紅色……陳倪做的事情大概不僅僅是如此。

已經到了割腕的程度了嗎？發生了什麼？

“請問醫生的說法是？”鄭聞想了一下，向陳倪的母親問道。

“醫生說，小倪的身體本身沒有什麼問題，可能是受到了驚嚇。”陳倪的母親滿臉擔心地繼續道，“她奶奶說她恐怕是被鬼迷住了，現在正到附近的廣安寺去找法師。”

“那麼，伯母，昨晚陳倪回家的時候有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呢？”鄭聞繼續問道。

但是陳倪的母親只是搖著頭，“昨天她回來得太晚，我們全家都先睡下了，她似乎也是動作比較小心，我們連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沒有想到居然會發生了這種事情，如果她有什麼三長兩短，叫我們一家人如何是好啊……”她說著說著不由地哭了起來。

看到大人哭的鄭聞沒有說什麼，又看了一眼站在門口那也是一臉哀沉的男人，知道自己想繼續問點什麼也是徒勞了，於是示意身後的宋瑤和李璐換手，安慰人這種活兒鄭聞可幹不來。

走到陳倪的病床前，鄭聞停下了腳步。

“嘿嘿……”陳倪抬起頭衝著鄭聞傻笑著，她的眼神絲毫沒有光彩，就像整個人的靈魂已經死掉了那樣，令人不寒而慄。

視線在鄭聞身上停留了幾秒之後，像是已經失去了興趣，陳倪的視線回到原本的方向，呆滯的目光落到自己纏著紗布的右手腕，也許是因為剛才的動作令原本的傷口裂開了，又或者是傷口本身就沒有完全止血，一抹鮮紅的色彩在白色的紗布之上顯得很是刺眼。

陳倪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點，然後左手取過一旁水果盤裡的刀就要往自己的手上刺去。

鄭聞駭然地抓住了她的手，她是真的瘋了！

一幫人手忙腳亂地將陳倪手上的刀奪下，然後將那水果盤搬得遠遠的。這兩個可憐的中年人想來也是憂心太甚，居然讓這種利器出現在有自殘傾向的病人身邊。

叨擾了半個小時，鄭聞三人才鬱鬱寡歡地離開了。出門時，鄭聞將一張寫著自己手機號碼的紙條塞給了陳倪的父親，小聲道，“伯父，如果要替陳倪做法事，能不能知會我一聲？我們是她的好友，真的很擔心她！”

鄭聞是一個以成為理科男為目標的高中生，如果有更高效率的方式，他自然不會介意中間的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他人的親情友情之類的東西本身就不會是什麼很重要的事物，如果一些感人肺腑的謊言可以讓他知道他想要確認的東西，那麼他也不會介意在記住數學公式和化學方程式的時候，順便記下那些所謂的感人言論。

“朋友這種東西就是拿來利用的。”即使是在童年時的鄭聞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也是深表贊同的，更不用說是思想更為理性的現在，自然，在說出那樣的話之後的鄭聞也沒有半點羞愧。

鄭聞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鏡。

陳倪的事情有點奇怪，受到驚嚇這種說法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問題在於受到驚嚇的時間以及具體是怎樣程度的驚嚇才會讓一個高生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能夠正常地回到家的話，受到驚嚇的時間自然是在回到家之後，鄭聞不覺得陳倪現在這種狀態可以正常地回到自己的家裡。那麼，她究竟是看到了什麼駭人的東西才會被嚇成這樣呢？

還是說……被碟仙附身了呢？

“呵——”

連鄭聞都被自己這一瞬間出現的荒謬想法逗笑了，因為睡眠不足讓顱內多酚都分泌異常了嗎？試著考慮時間點，既然是發生在他們進行碟仙的實驗之後，那麼和當時的實驗應該有著一定的關係，但是碟仙這種非科學的東西並不可能存在，今天早上去實驗室確認的情況也正是證實了這一點。那麼陳倪就是因為什麼才被嚇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從所謂的碟仙實驗的本質來考慮的話……思念響應定理……強烈的心理暗示嗎？人類的大腦的確有著很多未能被理解的部分，如果說是在實驗結束之後，陳倪當時對自己下達的心理暗示依舊發揮著作用，而且其程度非常強的話……在這個基礎之上，再作假定陳倪有著輕微的幽閉恐懼症，那麼在自己房間的封閉環境中，強烈的心理暗示作用下，看到足以讓陳倪瘋狂的幻覺也是有可能的……嗎？

落在了兩個女孩身後的鄭聞看著前方，心道：“如果這僅僅是陳倪因為對碟仙的心理暗示帶來的作用，那麼，如果她對於‘做法’這件事情本身有著和碟仙同等程度的潛意識認知，在做法之後基於同樣的理論恢復正常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具體會變成如何，就讓我親眼去見證吧。

思定，鄭聞看向前面兩個正交談著的女孩。

“在你看來，陳倪會不會是因為碟仙的原因而變成這樣子的。”李璐疑惑地向宋瑤問道。

宋瑤猶豫著點點頭，看來想著的也是差不多的，畢竟相較於男性，女性還是比較相信這種東西的。

“鄭聞，你怎麼想？”宋瑤轉頭向著鄭聞。

鄭聞眯眼望著越漸傾斜的晚陽，想了想，還是沒有直接出言否定兩人的想法，但是也並沒有肯定地將自己的想法完全托出用來說服她們：“在我看來，陳倪只是因為自己的心理暗示而看到了一些幻覺而把自己嚇成這個樣子罷了。”

停頓了一下，大概是不想因為自己的話語引起兩人的反感，從而引起沒必要的麻煩，鄭聞繼續道，“不過，這個世界還是挺大的，千奇百怪的事情不是也層出不窮嗎？你們所設想的事情到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只是，無論是心理暗示，亦或是真的是所謂的碟仙作祟，等到那些廣安寺的法師過來給陳倪做法事的時候，都應該能夠讓事情解決了的才是。”

“如果你們真的害怕所謂的碟仙是真實的，那到時候拜託法師給你們也做一下法事不就行了麼？順勢而為的話，那些‘慈悲為懷’的法師們想來也不會拒絕，也不會要求你們什麼才是。”

最後一句無疑已經完全透露出來鄭聞這傢伙的內心想法，以及作為唯物主義者對於宗教工作者的強烈鄙視，你們隨意，反正我是不會相信那種反科學的玩意兒的，這樣的意思。

對於那句已經完全將自己內心暴露無遺的話，宋瑤和李璐倒是沒有反駁，畢竟她們兩還真的就有這種想法，反正試試又不會少一塊肉，對於女生來說碟仙這種東西本來就足夠滲人了，如果好好地將碟仙“送”了回去，還好，但顯而易見的是，她們當時只是慌不擇路地逃了，根本就沒有“送”這個行為。

而且，雖然陳倪的事情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是碟仙幹的，但也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明不是碟仙的問題，為求心理安慰也好，就算沒有什麼法事，兩個女孩也打算這兩天之內到祠廟祈福驅邪了，她們的心可沒有鄭聞這麼寬。

三人回到家裡，鄭聞早早梳洗完畢，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開始新一輪的練習題挑戰。

在坐到自己的桌子旁的時候，鄭聞注意到了自己手機上閃爍的呼吸燈，於是拿起手機檢視了起來，陌生的號碼……

於此同時，這座城市最邊緣的一個地區，廖無人煙的地區，一棟最近才裝修得煥然一新的半中古半現代宅子裡。

古風悠悠轉醒，很顯然，這傢伙今天也沒有去學校，也沒有履行自己的職務，只是單純地在睡覺而已。

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梯，進行了最基本的梳洗之後，古風悠悠地行到了自家的餐桌旁，這一天內幹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但就沒有一件算得上是正事的第十四別室的成員們很快就集合到了餐桌旁。

這一天又要在這頓吵吵鬧鬧的晚餐中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