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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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是氣憤不過,懊惱不過。將茶杯送到唇邊時,給那熱氣一燻,只覺得又是氣憤,又是痛心,把自己都給搞得亂了套。臉色也跟著白了幾白,原本想著發散一下心情,便籍著吹進來的細風,望了一眼窗外,四合的天境中漸漸滲進來的墨墨天色,覺得心上也定是墨墨的發陰。

我悄躡著步子,到了單千千床邊,看她綣成小小的一團身體,心裡特別地不是滋味。不禁又生出些許慶幸來,雖說是去報仇,但到底怎生的結果才是好呢,虧了她沒有果真殺成包曉義,否則,現在也一定是服毒自盡,做成了冤魂野鬼。

說到底實在的事情它是這樣的,如今的包曉義,竟成了她能夠活下來的由頭。

我怔怔地瞧著昏睡中的單千千,原本瑩白的臉頰,血色抽盡,更加顯得嬈麗動人,緊閉的雙睫上,結著一排細密的小淚珠,輕啄開一個小小的透明空間,來承放那些讓她傷心的事。

我忽然覺得靈機被撞,又有些怕她醒來,不知要如何對她說這些事。她一直昏睡到很實,到了晚上,才慢慢醒轉過來。

我已經想了整整一個下午。這些事雖會讓她痛,卻會讓她懂,一切都已經結束的道理,連愛、恨最後的理由都應趁著這個時機消弭殆盡。若是果真做到了那一步,她自然也就能做到,從那段又愛又恨中,完好地走出來。

她默默轉了一下眼,猶自發呆時,我咬牙給她講了那些事,用的是尤其濃重的悲傷情緒。我才啟了個頭兒,屋外已翻來濃雲,不一刻便下起大雨來,她在大雨的滴答聲中哭了起來。一切都沒有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道,他們有怎樣的過往也不應問起,但此時看了她傷心的程度,就可以猜得出來,那些留在記憶裡的往事必定美好。

可以想見,豆蔻年華時,遇上一段精緻細膩的美好,有多麼的讓人心生留戀,就有多難,讓人輕手翻過,聲稱一切只是昨天,一去永不復返。

可那一切,縱然是去了昨天,又何曾逃得出記憶,我並無能勸她,因為我也同樣勸不了自己。我只是要告訴她,她應該知道的一切。慢慢站起身向外走時,卻被她叫住,“姑娘與婆婆前後救了我再次。若是說感謝也太俗氣、太沒誠意,我孑然一身在外,無一物可以相謝。我哥哥他就在附近的一處軍營中當差,看二位有何所求。我哥哥定會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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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身時,對上她真誠的眸目。那些灰敗之中已現出點點的生機來。她已有心求生,我很開心。不過救她,絕對不是為了求謝。便向她笑了笑說,“姑娘想得多了,我們救了姑娘也是世道人為,因這世上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姑娘有親人在附近,最是正好 ,我們正好將你送回去,再行離去,只是答謝一說,就著實再也不必提起了。”

她本是個真誠的姑娘,聽到我拒謝之意也是誠出肺腑,就不再提起。只是這一場傷,到底是傷得她好重,足有幾天的時間,才能下得地來卻行得有點蹣跚。七天後,我們一路護送她,趕往一處隱秘地帶的軍營,以實現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助人為樂一條龍服務。

本來,我想,這軍營重地,既是在隱秘地帶,我們此等外人,就不好冒然介入其中。但這單千千卻一直堅持認為, 我們先後救了她兩次,是實打實的好人,就必定是全天下範圍內無公害的品質,所以她一直力邀我們進去。

我最不喜歡來回地推脫這等虛情假意,就大大方方一路靠近軍營,然而,誠如眾多典籍中記敘的一般不二,命運這東西從不曾安生,它會一路迢迢之間仍不忘,隱下許多伏筆,它甚至會在人們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痴痴呀情深地等待著劇情地出現。

我們一路行去,見到命運為我安排的劇情。

單千千帶我們去見她哥哥,我們卻因之見到了李世民,因為她哥哥是李世民結拜的兄弟。中間太多的情愫牽扯,我已聽不下去。好久不見,只出現在記憶中的李世民,在我完全不能到的情況下,陡然出現在我面前,我橫豎無法淡然以對之。

我想這就是典籍上又常常說的一念之差,一念之間。

因我一直是致力於忘記的,要忘記他這個人,就必定要忘記他的一切,為此我以做出了很多很多的努力,我覺得,我再只要忘掉他的名字,就做到了忘掉他的一切。可是,到頭來,只這一個照面,那些自以為已經忘記的一切,還是不疾不徐地,從容優雅地出現在我面前。他眉角凝出的高華笑意一如從前。

一出現,就帶動所有回憶的輕輕旋轉,讓一切想要忘記,卻總是難於忘記的繾綣散下落影,從容生動在一處迴環,而此時竟像是圓滿了心中久久地等待。

他澄澈而雅度的目光瞥下,似有片刻的迷離悵惘,然後,他化淡那些迷惘,疾步從寶座上走下,帶得肋下的配劍“鐺鐺”做響的一路行來。帳中眾人的目光亦瞬然相隨,大概這一刻,任誰都看得出,李世民要緊的神色。

他用手揮開斗篷起身的那個動作,似不能置信一般地望著我的眉眼,一切恍然若夢。一帳的距離把什麼都縮短,我倉皇轉過身。帳簾被我的惶急轉身帶起,又很不恰巧地將我纏繞,一隻手已經拽住了我的肩膀,觸覺在肩頭慢慢洇開。

肩上被施了好大的力氣。“晴柔真的是你嗎?”

他還不知道一切,只以為我是晴柔。我的哀愁不疾不徐間墜落心底。他已經繞過我身前,用雙手扶住我肩膀,讓我看清他。他問我,“為什麼要躲著我呢。晴柔真的是你,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以為今生都不能再見你。還有剛剛是為什麼要躲著我?”他嘴角噙著楚楚的一抹悲傷,一串聲線慢慢在帳內迴環,終而同塵埃緩緩隱落。

帳簾被風打起,有很多細細的風吹了進來,吹亂了我的額髮。我聽得出這不平靜的嗓音中,每個細小的震動,也並沒有如何掙扎,只是順其自然地停留在他的懷抱中。

但我知道我的心,我的心裡一陣茫然,我在心底無數次憶到的這個相見,它總是那蒼遠的暮色中的朦朧而不真實的場景,我以為它只會出現在我的夢中,卻從未想過還會一天,我們這樣真實地相見。

他猛然將我從他懷中向外拉開一些。一雙明眸來回、上下地打量我,眸目中湧出無邊的情愫,讓我的最後一絲牴觸也被裹亂。“是你,真的是你!”我看到我茫然的眼神,出現在他含納無量的雙眸裡,我覺得,我就要被這樣的雙重目光吞噬。

他已重複施力,又將我擁入懷中。我的目光印上了他的身姿和那樣清楚的一顰一笑,印在我仰起頭來,看到的帳頂上。那眸深光深邃而浩遠,讓我可以深入這目光中奔跑,看見大片花海,這樣全部地丟失力氣。當他放開手,我卻踉蹌退步,身後的婆婆出手扶住我。李世民又追步上來,撫上我的額頭,“病了嗎?”

我只是睜大眼睛看著他,並不應他,他試過之後,發現他不僅猜錯了,還猜得根本不挨邊兒,因為他的手很熱,而我的額頭卻是涼的,很明顯我並沒有發燒。然後,他笑了,清潤幽和的笑,出離於眾生,讓人過目難忘。

那樣的雍容華貴,穿越百般蕭條冷清,築成好看的笑靨。我想我不會寫笑靨的靨字,著實有些遺憾。他的聲音,一個一個突兀地出現在我的腦海,然後,後知後覺地給什麼結成字句,緩緩讀出來,他說,“晴柔,這不是做夢,我們是真的有緣分,你看,我們又相遇得這樣好。”

我一直茫茫然地看著他,他驚詫,他開懷,他皺眉,卻始終如此的不動聲色,他終於發現我的不對勁兒,他拉住我的手,問,“怎麼了。晴柔你怎麼了。”我是第一次,看見他的無迫從容裡,出現的點滴殘破,我不知要如何說給他,我們是不該相遇的,因我已不知要如何應對分別。

單千千插進話來,“殿下與我的這位妹妹認識?”我才記起,我易過容,可他還是一下子認出了我。不知是誰,告訴單千千,我一直是秦王殿下要尋找的姑娘。一絲悲傷,悄無聲息地鑽進身體裡,從前,我希望我會是那個姑娘,即使我不是;現在我希望,我不是那個姑娘,即使我是。因為,許多動人的話語,已經預先被沾染了血汙,我們倉皇下降的這一段宿命裡,卻早已寫好了一個結局用於分離怨恨。於是,所有的努力,不管如何努力,只是虛化。連這四季都只是漂浮在時間上的假象。似乎總有些什麼就擋在時間之前,安然將一切遮蔽,又恰而遮蔽得這樣精細,正擇在朦朧之間,隱化無常。

我抬起頭,重新看向李世民。

他終而重新凝合回了優雅從容,不再有點滴的驚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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