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賢能夠聽出來。

何善衡話裡所透露的怨氣。

這位已經年近八旬的老先生，仍舊沒有放下當年恆生被併購的心結。

這也難怪，何善衡原本是香江金融界的執牛耳者，一手主持並編制反映香江經濟狀況的恆生指數。

若無十年前那場銀行擠提風波，假設恆生不曾遭遇危機，仍能保持獨自經營，那它規模應當可以超越匯豐，成為香江金融龍頭股。

何善衡本人財勢也應該比現今更上一個臺階。

可惜世事沒有如果，輸了就是輸了。

丁賢覺得自怨自嘆沒有任何意義。

他也沒有回顧往事的絲毫興趣，他只說：“何伯伯，既然是沈弼親自找你，那我不能讓你難做，你可以回去告訴他，我購買九龍倉股票，是為了長線投資，暫時沒有出售的打算。”

何善衡嘗試勸說：“怡和董事會對你非常客氣，不管你提什麼條件，他們都願意考慮，你真不打算談一談嗎？”

丁賢心有不快：“何伯伯，你受沈弼委託，到底是過來探口風，還是當說客的？如果你要是當說客，那我就沒有時間再和你聊什麼了。”

何善衡聞言一愣，他實在是想不到，丁賢態度竟然這麼強硬，他想倚老賣老，在丁賢面前顯然是沒有一點作用。

何忝見氣氛有點僵，急忙打圓場：“阿賢，你何伯伯沒有其它用意，他只是覺得怡和董事會的實力非常強，不適宜與對方硬碰硬，他是在關心你，這才勸了你一句。”

“那我多謝何伯伯的關心，但我在股市上做投資，有我自己的判斷，盈虧我自負，即使是賠光身家，我也會自己承擔。”

丁賢才不認為何善衡是在關心他，他與何善衡根本就不熟，從1974年抵港後，他總共才與何善衡見過三四次面，逢年過節甚至都沒有走動過，哪有什麼情誼可言？

丁賢心裡看的很清楚，何善衡的立場是在他和沈弼之間左右逢源，這位老先生的恆生銀行被匯豐捏住了七寸，想反抗而無能為力，絕對不會偏向哪一方。

如果將來丁賢因為九龍倉而與怡和董事會起了衝突，何善衡不會站在怡和董事會一邊，但他的恆生銀行也肯定不會對丁賢施以援手。

這是基於自身利益的理智決斷。

何善衡聽了丁賢表態，嘆了口氣：“阿賢你立場分明，意志堅定，對待生意自有主見，我不應該多嘴的。”

接下來，他與丁賢已經沒什麼好聊了。

不一會兒，丁賢就趁著敲鑼結束，要陪同利嘯和與利蘊連接受採訪，而告辭離去。

等丁賢遠離後，何忝笑著說：“阿賢才二十三，後生仔嘛，有時講話不夠周全，做事比較毛糙，咱們作為長輩，需要寬容一些，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剛才丁賢講話有點不給面子，何忝擔心何善衡生氣，所以就解釋了一句。

何善衡微微擺手：“我氣量沒有那麼小，我就是覺得奇怪，阿賢收購了和記與青泥，現在又盯上九龍倉，他和英資打擂臺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

何忝道：“這能有什麼目的，純粹就是為了生意，香江最賺錢的產業都攥在英資手上，華資企業想做大，只能去併購英資，不然還能怎麼樣！”

要說也是。

何善衡忽然讚賞起丁賢的膽量來，面對英資並不畏首畏尾，說打就打，而且一打就贏。

但有些仗其實沒有必要打：“阿賢與普通華商不一樣，他是做電子發家，利潤都在外埠，香江市場實則可有可無，他並沒有收購九龍倉的理由。”

何忝聽何善衡一直在糾結九龍倉，就規勸道：“阿賢資金充沛，九龍倉股權不穩，他去收購合情合理，如果他收購成功，咱們華商都沾光，即便他收購失敗，吃虧也是他自己，咱們何必做惡人，偏偏去阻攔他？”

利國韋附和一句：“九龍倉是怡和的產業，與我們恆生沒有關係，我也覺得這件事情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何善衡微微搖頭：“你們有所不知。”

他停頓一會兒，終究是透了底：“沈弼對我提到，如果阿賢將來真對九龍倉發起狙擊，那麼他會讓恆生銀行進駐九龍倉，充當九龍倉的金援，如果我們投反對票，他可能會撤換華人管理層。”

當年匯豐收購恆生的時候，保留了創始團隊，何善衡仍舊出任董事長，何忝是副董事長，利國韋是執行董事。

團隊一直保留至今，管理層始終沒有更換過。

一直以來，匯豐都是恆生銀行大股東，但身份也僅僅是大股東，匯豐並不介入任何管理。

但是匯豐掌握著恆生銀行董事會的改組權，匯豐有權力把何善衡、何忝、利國韋全部驅逐。

在九龍倉的事件上，匯豐不希望丁賢入主，如果丁賢強行對九龍倉實施收購，那麼匯豐會安排恆生銀行做白武士，讓恆生去和丁賢打擂臺。

這麼做有兩個好處，一是挑起華商間的內訌，讓華商不能團結起來染指其它英資，二是如果恆生捍衛九龍倉成功，那麼九龍倉最終會落到匯豐銀行手上。

聽何善衡提到這個一石二鳥的對策。

利國韋感覺不理解：“沈弼是匯豐大班，他做決策應該以匯豐利益為主，怡和雖然是匯豐股東，卻不是大股東，僅僅是佔據一個董事席位！實質上，沈弼與九龍倉也關聯不大，他為什麼要介入進來，一意孤行阻攔阿賢？”

何善衡並不清楚底細：“可能是沈弼與怡和董事會私下裡達成了什麼利益交換。”

他其實也不願意管這種閒事，但人在商場，身不由己。

何忝卻要抽身事外，他堅決表態：“假如沈弼要求恆生介入九龍倉生意，我一定投反對票，他可以把我從恆生董事會攆走，悉聽尊便，我已經到了退休年紀，無所謂的。”

利國韋跟著表示：“只要沈弼做出支援九龍倉的決定，我會立刻請辭總經理。”

何忝與利國韋的家族都與丁賢存在極其緊密的生意關係，他們左右不了恆生銀行的決策，那就乾脆離開，他們絕不會在股市上與丁賢敵對。

何善衡是恆生董事長，目前恆生銀行的市值超過二十億港幣，都是由他一手奠定，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放棄恆生：“也許，阿賢未必會去收購九龍倉，咱們先觀一觀局勢吧。”

此刻的丁賢，並不清楚三位老先生所面臨的抉擇。

他暫時把九龍倉拋在腦後，正與遠東會會長李諨兆愉快攀談。

李諨兆不滿五十歲，正值壯年奮發的年紀，講話口若懸河，極是健談。

他語速也很快，給人急躁的感覺。

聊了一會兒利記紙業的股價情況，他忽然插了一句題外話：“我聽說你在大嶼山島上有一批別墅？”

丁賢點點頭：“確實有一個澄碧度假村，蓋了二十幾棟別墅。”

“具體在哪個位置？”

“在長洲島對岸的海邊上。”

“長洲島？那個位置太遠，別墅沒有什麼用，可惜了。”

“你怎麼突然打聽起大嶼山的別墅？”

李諨兆道：“我家華置旗下的中華娛樂公司，在大嶼山島上儲備土地，準備規劃一座遊樂園，考慮到附近沒有居住設施，如果你的別墅合適的話，那就直接買你的，不必再單獨修建。”

華置是大名鼎鼎的華人置業，前世劉欒雄得以發家的根基也是華人置業，這是香江資格最老的地產公司，創始人是李諨兆的父親李冠春，以及老牌華商馮平山。

75年華人置業在股市上收購了中華娛樂公司，丁賢助理胡慕芳全程參與了這場收購案，當初孟月楨向丁賢推薦胡慕芳時，曾經提到過華置與中娛。

但那時丁賢並沒有在意。

他僅僅是知道，華置與中娛旗下持有一批黃金地段的物業，卻是不清楚華置還投資有遊樂園。

丁賢好奇打聽了一句：“你家的遊樂園具體規劃在什麼位置？”

李諨兆說：“在青衣島對岸的竹篙灣，距離長洲島隔了一二十裡，用不上你的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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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篙灣是好位置。

丁賢記得前世迪士尼樂園就修建在與青衣島西鄰的竹篙灣，青衣島東邊是華記黃埔的4號碼頭，海路比較方便，就是陸路不通，這是美中不足。

丁賢已經給荷東公司物色了電影院線，但還缺少片場。

華記黃埔旗下儲備的地皮全部集中在繁華市區，適合開發成商用物業，絕對不能拿去建設片場，這是浪費土地資源。

片場到底應該怎麼建，原本丁賢是想等到年底大會時，讓華記黃埔管理層去偏遠郊區購買一批荒地，再給片場做規劃。

如今聽李諨兆提到竹篙灣，丁賢就有了一個新主意，或許可以與華人置業合資開發片場。

但是電影片場並不是盈利專案，李諨兆家族十之八九不願意合夥。

那就只能嘗試購買地皮。

丁賢準備先探一探口風：“昂扣，今年元旦節香江海洋公園開業，這是世界級主題公園，現在市民出行遊玩，首選都是海洋公園，你在大嶼山島開辦遊樂園，確定可以賺到錢嗎？”

李諨兆只是華置董事，他日常並不參與華人置業的經營，有關遊樂園專案，僅僅是一個初步意向，甚至沒有形成方案，更沒有在董事會表決透過，他之所以對丁賢提出來，不過是順口詢問。

他笑著解釋：“其實我也不看好，這個遊樂園是度假性質，需要建設配套酒店，因為投資過高，董事會有很多反對意見，估計做不成。”

丁賢趁機問：“如果專案被董事會否決，地皮準備怎麼處理？”

第271章 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