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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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大老李

在薩哈羅夫樂器店午休吃飯時,大老李和安娜兩個人在廚房吃,薩哈羅夫一家三口在小飯廳用餐。

這天,在廚房吃飯時,安娜告訴大老李,她聽柳芭說全家要搬到新京去。“我也去嗎?”大老李趕緊問安娜。

“當然。我問過了,柳芭全家還有你和我,咱們統統去。”看安娜高興的模樣,大老李就知道安娜也非常樂意到新京生活。

聽說自己將和薩哈羅夫家一起搬到新京,大老李高興得不行,搓著兩手,眉開眼笑,不知道該咋樣表達自己此時興奮的心情了。大老李是個單身漢,上班吃飯都在薩哈羅夫家的樂器店,住宿是在城裡租了一間小民房,大老李自己出一半房租,另一半由薩哈羅夫支付,也算是員工福利吧。大老李的私人財產只是一個不大的有些破舊的木箱子。他在金家當差時這箱子是英哲經過母親同意在家裡給他找個地方存放的,後來離開金家到薩哈羅夫家打工後,這個木箱子放在他租的屋子裡他還不放心,經伊蓮娜同意,他把這箱子存放在薩哈羅夫家了。在薩哈羅夫家廚房的一個小角落,有一個木架子,上面就放著大老李那個舊木箱子,用一把古老的黃銅鎖鎖著。大老李告訴安娜這把鎖是他爺爺留下來的,一百多年了。箱子裡存放的是大老李的私人物品。除了大老李,沒有第二個人動過這個木箱子,也就再沒有人知道箱子裡放的都是什麼東西了。當大老李聽說自己要搬到新京生活後,很興奮,於是就幾步走到木箱子那裡,從衣袋裡掏出鑰匙,開啟箱子,從裡面取出一個黑不溜秋的布包。安娜奇怪地看著大老李,猜不出他要幹什麼。就見大老李小心翼翼地解開布包,顯現在安娜眼前的是幾件她從沒見過的稀奇古怪的東西。“大老李,這都是什麼呀?”安娜好奇地問大老李。

大老李拿起一個好像是用黃銅和木頭做的東西,對安娜說:“這是一種中國老百姓喜歡用的樂器,名字叫嗩吶。”他指著嗩吶介紹說,“你看,這管身是木頭做的,正面有七個眼兒,背面有一個眼兒;管口是黃銅做的。”

安娜好奇地催促大老李說:“你一定會演奏吧?”見大老李只是咧著嘴笑不說話,安娜便說,“你演奏一支曲子聽聽!”

大老李吞吞吐吐地說:“好久沒沾過這玩意兒了,吹不好,你可別見怪。”說這話,他像變戲法似的從衣袋裡拿出一個小布包,開啟後指著一個安娜從沒見過的東西說:“這東西是嗩吶的嘴哨,有它才能吹響嗩吶呢。”他拿起嗩吶嘴哨仔細檢視了一番,告訴安娜,“這東西是蘆葦片做的,最怕乾燥,所以我隔斷時間要給它抹點油——就是咱們吃飯用的豆油花生油啥的,讓它保持那個韌勁兒。”說罷,他拿一張乾淨紙,細心擦擦嘴哨,再含在嘴裡,雙手抱拳把嘴哨攏在手裡,吹了幾下,試試哨片的韌勁兒,未了說,“還成。”

安娜在一旁緊張得不行,倆手交叉攥在一起,就像禱告那般貼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大老李的一舉一動。

大老李告訴安娜:“俺就吹一支《抬花轎》吧,是俺中國北方農村娶媳婦時吹奏的曲子。”

“好好。”安娜直個勁兒點頭。

大老李又說:“那啥,這傢伙動靜有點大,俺得到院子裡吹。”說著,他走出廚房,站到門口,安娜緊隨他走出廚房站在一旁,焦急地等著演奏開始。只見大老李抿起雙唇,含緊嗩吶嘴哨,然後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情緒,還沒等安娜反應過來,倏忽間就聽見從半空裡響起一聲悠揚的長音,由弱而強,由遠而近,忽而頓音,忽而顫音,真好像是在村口聚集的一群孩子,嘰嘰喳喳說笑著,踮起腳跟急切地眺望通往村口大路的盡頭。突然,就有眼尖耳靈的孩子發現了由打遠處走來的人群和人群當中的一頂花轎。那花轎分外奪目顯眼,紅色綢緞做的轎幃,四面分別刺繡著“百年好合”、“龍鳳呈祥”、“麒麟送子”和“雙燕齊飛”喜慶圖案,轎頂上頂著一朵紅綢緞紮成的大紅花,喜慶耀眼的四抬花轎被人簇擁著顫巍巍從遠而來,同時就聽見了傳來的鑼鼓聲和陣陣鞭炮響。於是,腿快的孩子立馬撒丫子就往村裡跑,便跑便喊:“來啦來啦,新媳婦的花轎來啦!”

薩哈羅夫夫婦和柳芭正在吃飯,被這突然響起的樂音驚呆了。“什麼聲音啊,親愛的?”他問伊蓮娜。

柳芭早已起身開門走到院子裡。她只看了一眼,立刻回身招呼爸爸媽媽趕緊過來看看。薩哈羅夫和伊蓮娜馬上來到院子裡,頓時被眼前的一幕情景鎮住了。

隨著《抬花轎》主題的進入,旋律頓時豐滿起來,曲調時而歡快俏皮,時而熱烈奔放,活脫脫演繹出中國北方民間娶媳婦時的紅火場景。在迎親隊伍敲鑼打鼓聲中,彷彿眼見一頂花轎打遠處迎面走來。在歡樂的鑼鼓聲中,突然就響起一支嗩吶清亮悠揚的樂音,這樂音就好像是代表著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高興得合不攏嘴的新郎官,吸引著那些瞧熱鬧的鄉親們歡呼叫好。大老李吹得興起,索性就扭將起來。只見他搖頭晃腦,扭腰擺胯,兩腿前後交叉,十字步靈巧輕快。此時,大老李一改往日的木訥拘謹,整個像換了個人似的,把薩哈羅夫一家大小都看傻了。直到嗩吶樂音戛然而止時,薩哈羅夫一家人才回過神兒來,熱烈鼓掌。柳芭跑過去拉著大老李的胳膊使勁兒晃動著,說:“真好,大老李,演奏家!”

大老李“嘿嘿”笑著,說:“獻醜了,獻醜了。”

薩哈羅夫說:“大老李,我剛發現,你是個器樂表演藝術家,真的,非常出色!”

伊蓮娜說:“大老李,你真的很棒!”

伊蓮娜的誇獎讓大老李心裡著實很受用。如果他臉色白淨的話,臉頰早就一片緋紅了,可惜他生就是一張黑旋風李逵那般的臉色。薩哈羅夫從大老李手中拿過來嗩吶仔細檢視了一番,隨後說:“大老李,這個樂器很神奇呀!”他轉向伊蓮娜說,“親愛的,你看這個……”稍停,待他仔細看了後才指著嗩吶吹嘴部分問大老李,“這個你們叫什麼?”

大老李說:“俺們叫嘴哨,也有人叫嗩吶哨的。”

薩哈羅夫說:“我們叫‘哨片’。”他又繼續對伊蓮娜說,“親愛的,我告訴你,這就是中國民間的雙簧管嘛,是不是?”

伊蓮娜從薩哈羅夫手中拿過嗩吶認真看看後說:“確實是另一種雙簧管,音色音量都很獨特,非常適合宣洩喜慶和悲傷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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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蓮娜的一番話讓薩哈羅夫頻頻點頭,卻讓大老李感覺霧裡雲裡不知所云。他試探著問伊蓮娜說:“伊蓮娜大嬸,您老的意思是說這嗩吶挺值錢的?”

柳芭插話說:“大老李,我媽媽是說你的嗩吶很珍貴,你賣不賣?”

大老李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說:“俺不賣,俺不賣,這是俺的命根子!”

看著大老李質樸的樣子,旁邊的人都笑了。

薩哈羅夫問大老李:“你還會別的樂器嗎?”

大老李說:“屋裡還有幾件呢。”

大家走進廚房,大老李指著包袱皮上的樂器說:“這是二胡、板胡和笛子。”

“你都會演奏嗎?”柳芭問。

“是,俺都會。”大老李有點不安地回答,生怕伊蓮娜覺得自己吹牛。

伊蓮娜說:“你拉二胡聽聽。”

大老李拿起二胡,在凳子上坐下,調好音後說:“俺拉的曲子名字叫《空山鳥語》,是說一個人走進山林,聽到百鳥爭鳴,心裡很敞亮。”說罷,他又是像剛才吹嗩吶之前那樣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情緒,隨後右手開始運弓,左手熟練地在兩根弦上上下移動著,優美的旋律便如同一縷清風般的在山林間瀰漫擴散開來,就像一個背包客進入山林,聽到鳥鳴婉轉,山泉淙淙,幽谷迴音,不禁令人浮想聯翩。《空山鳥語》演奏一半不到時,大老李才睜開雙眼,可實在沒料到,只這一看他便無法再繼續演奏下去了。原來,因為被異國情調的音樂所吸引的那個俄國老娘們兒伊蓮娜竟然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到大老李跟前,那樣陶醉地注視著他的演奏。大老李哪經過這場面?從小到大壓根兒沒和外國女人這麼近距離接觸過,他甚至嗅到了伊蓮娜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香水味。大老李真的是暈菜了,再和伊蓮娜那雙夢幻般的藍色大眼睛一對視,他就登時感到熱血“忽”地直衝腦瓜頂,全身僵硬,手足無措,使得他無法再繼續演奏下去了。旁邊的一干聽眾哪裡知道個中緣由,只是想當然地認為大老李不想再演奏了,於是大家便一起熱烈地鼓起掌來。

“不行不行,實在沒拉好。對不起大家。”大老李連連道歉。

伊蓮娜說:“有機會你再把這首《空山鳥語》演奏完好不好?我真的很喜歡這首樂曲。作曲家是誰呀?”

大老李拍拍腦袋,好不容易才讓狂跳的心平靜下來,他裝作思考的樣子呆了一會兒才回答伊蓮娜的問題,說:“聽俺師傅說,寫這首曲子的人叫劉天華,江蘇人。年初俺聽一個拉二胡的兄弟說,劉先生去年故去了。”

薩哈羅夫不禁說道:“可惜了,很有才華的作曲家吶。”

伊蓮娜問大老李:“這個劉天華是哪年生人?”

大老李避開伊蓮娜的目光,逐個看看薩哈羅夫、柳芭和安娜,說:“俺記得好像是1895年。”

“1895年?”柳芭掰著自己的手指頭計算著,然後說,“才38歲!”

“門德爾松也是38歲去世的。”伊蓮娜說。

“比才是37歲去世的。”薩哈羅夫說。

“莫扎特是35歲去世的。”大老李說。

薩哈羅夫夫婦真以為是他們聽錯了,詫異地盯著大老李。柳芭驚訝地問大老李:“你怎麼知道的?”

“前兩天,你和二少爺聊天時俺聽到的,知道了這個莫扎特是個音樂奇才,奧國人氏。”大老李不好意思地說,“俺們關裡廣東那旮瘩也有姓莫的,關外這旮瘩俺還真沒見過姓莫的呢。”聽大老李這樣一說,薩哈羅夫一家人都笑了。大老李被他們笑得莫名其妙的,趕緊解釋:“在俺們關外,滿族人的姓不算,他們的姓字數特多。俺就說漢族,複姓的不算,單字姓氏的,百家姓裡……”

薩哈羅夫說:“你說的沒錯。我們在關外這些年,也和你一樣,一直沒遇到過姓莫的呢。”

晚上,薩哈羅夫和妻子伊蓮娜躺在床上又議論起大老李的事。薩哈羅夫搖搖頭,說:“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大老李演奏得太精彩了,我很久沒有欣賞到這樣高水準的器樂演奏表演了。”

伊蓮娜說:“薩沙,你沒覺得大老李的性格有些像你嗎?”

“真是啊!”薩哈羅夫說,“英哲還老說他二虎吧唧的,其實大老李是個內心情感很豐富,思維也很縝密的男人,一個民間器樂演奏家。”說到這,薩哈羅夫突然來了精神,坐了起來,“哎,親愛的,我突然有個好主意。等咱們到新京後,在店裡留出一個櫃檯專門賣中國民族樂器,弦樂器、彈撥樂器還有打擊樂器,就讓大老李來負責這塊兒。”

聽丈夫說到這兒,伊蓮娜也坐起來,說:“為什麼只撥一個櫃檯?不如索性和英浩說說同時租兩個門臉房,挨著最好,不然相隔也不要太遠,一間專賣西洋樂器,另一間專賣中國民族樂器。好不好?”

薩哈羅夫一把抱住妻子,興奮地說:“伊蓮娜,親愛的,你真是個出色的大管家呀。我有你做妻子,真是幸福死了!”

第二天下午,薩哈羅夫讓大老李陪伊蓮娜去一個劇團催討一筆十把小提琴的貨款,說是合同期限只剩三天了。伊蓮娜和大老李到劇團後,劇團負責人性格很敞亮,先是一個勁兒道歉,說是資金周轉出了點問題,現在已經解決,答應三天之內肯定付款。事情辦得如此挺順利,伊蓮娜和大老李都沒想到,心情輕鬆地往家走。路上,大老李告訴伊蓮娜,他租的房子就在這附近。

伊蓮娜說:“那你到樂器店上班還不算遠吶。”

大老李說:“俺走得快,二十分鍾就夠了。”

“那咱們倆走走看,用多長時間好嗎?”

“全聽您老的。”大老李說。

他們倆正往家走,剛到南關附近迎面遇見兩個喝了些酒的日本兵,其中一個大概是喝多了,腳步有點蹣跚,被他的同伴攙扶著,口齒不清地唱著日本歌。看見伊蓮娜,唱歌的那個日本兵就甩開攙扶他的同伴,身子打著晃撲向伊蓮娜。伊蓮娜被這突如其來的事嚇傻了,瞪大雙眼,木呆呆的動彈不得。大老李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待到那日本兵近到身前,便閃電般一伸右臂,也沒見怎樣用力,似乎只輕輕一擋,那日本兵就一個屁蹲兒跌坐在地上了。他的同伴看見自己的夥伴吃虧了,“唰”地就從掛在後腰的皮刀鞘裡抽出一尺來長的刺刀朝大老李衝過來。

此時的大老李用手示意自己的身後,大聲對伊蓮娜說了一句俄國人聽不懂,日本人更聽不懂的俄語:“斯卡列(快)!”但是,這時緩過神兒來的伊蓮娜倒是猜到了大老李的指令,慌忙躲到大老李身後。

大老李眼睛盯著衝過來的日本兵,安慰著伊蓮娜說:“沒啥,有俺呢。”但見大老李將身子略微一側,虎視前方,雙腿微屈,重心沉於後腿,雙手攥拳,左臂出前,右臂後貼腰間,擺出一個風雨不透的防身架勢。就在那揮舞著刺刀衝過來的日本兵將到身前時,說時遲那時快,大老李飛起一腳正踢在日本兵手腕上,那把刺刀被踢飛上天,跟著朝大老李頭頂直落下來。只見大老李輕舒右臂隨即一翻手腕就穩穩地攥住了刀把,還沒等那日本兵看清怎麼回事,大老李一扭腰,手臂一甩,口中呼喊了一聲“走”,跟著就聽“噔”的一聲悶響,那把刺刀已牢牢插入二三十步開外路邊一根木電線杆上,刀把還在微微震顫。這時在路邊聚集了幾個膽子大的路人,看到這一幕,不禁大聲叫好。

只見大老李向眾人一抱拳,朗聲說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李,單字一個柱,江湖人稱‘大老李’,乃山東水泊梁山好漢後人。”

四周聚集的老百姓,聽大老李這麼一說,都鼓起掌來了。受到眾人的喝彩,大老李覺得揚眉吐氣了,這才想起一邊的伊蓮娜,連忙上前關切地問道:“您老沒事吧?”

伊蓮娜看看一個還懵懵懂懂坐在地上直“哎呦”,另一個捂著手腕蹲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的兩個日本兵,心有餘悸地說:“咱們快離開這裡。”

“全聽您老的。”大老李回答。

在接下來回家的路上,倆人半天沒說話,直到快到家時,伊蓮娜才對大老李說:“回家先別說這事,免得大家擔心。”

“全聽您老的。”

伊蓮娜和大老李到家後,告訴薩哈羅夫貨款三天之內一定到,別的誰都沒多說什麼,街上發生的這件事似乎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去了。伊蓮娜真的受到了驚嚇,過了兩三天才平靜下來。全家又開始張羅搬家的事了。為了找到合適的店鋪,薩哈羅夫讓英哲轉告英浩,他先抓緊時間去新京看看行情,然後再請英浩幫助拿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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