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無情，孫無情。”

冥冥之中，孫無情似乎聽到有人喊他。當他睜開眼，刺眼的光讓他有些恍惚，等到他看清面前的人時，更是大吃一驚。

“蘇院長？”他下意識的直起身，發現自己並沒有被任何東西束縛住。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他見過的書院院長蘇不盡。但今天他並沒有穿書院長袍，而是緊身的深藍色戰衣，但看樣子，卻是太空裝置。

這是哪兒？

“冀州號，火種計劃第一艘船。”蘇不盡讓開身子，微微彎腰：“過來吧，你現在只是資料具化出來的身體。”

孫無情一聽，心念一動，身子竟然漂浮在了空中。

“怎麼回事？這是哪兒？”孫無情看清四周，明顯是一艘宇宙飛船的內飾，視窗外，已經是幽深的宇宙。

“放心，你還沒脫離危險。”蘇不盡苦笑道：“你在東國時自己接入了‘太初’，我當然可以看到你的腦部資料。你現在在聯邦，餘念會拆掉你頭腦裡的裝置，我們就真正的失聯了。”

“所以……”

“所以在失聯之前，我自作主張想見你一面。”蘇不盡同樣懸浮在半空中，對孫無情招手道：“來吧。”

明亮寬闊的空間內沒有一絲一毫的阻礙，這裡是一艘巨大的宇宙飛船，僅僅是穿過兩個房間，大廳內便豁然開朗，不時有穿著宇航服的工作人員四處走動，他們神情活躍且輕鬆，根本看不出要離開地球應有的悲壯。

除了聯邦，各個國家都有對應的火種計劃，只不過，東國或許是最先吃螃蟹的那一位。

“在你離開東國後的第三天，我們就發射了第一艘飛船，根本沒有人阻攔我們，餘念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蘇不盡雙手扶著欄杆，臉上帶著中年人特有的粗糙和皺紋：“或許我應該感謝你。”

“利用我做掩護？”孫無情苦笑道：“那我還真吃這套。”

“很抱歉，大概只有我一個人那麼想。”蘇不盡苦笑道：“你母親堅信你會成功，甚至也包括書院的很多人，因為你表現出來的能力讓他們印象深刻。”

“為什麼？”

“你是問為什麼只有我會那麼想，還是想問為什麼他們相信你會成功？”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看來你也相信自己會成功。”蘇不盡露出八顆大白牙，看著他。

“您讓我過來，應該不是說廢話的吧。”孫無情壓根不管他，直接了當的闖進這個宇宙飛船內部。這裡沒有人會注意他，現在的孫無情和蘇不盡，以及他們所在的這艘船，都是資料擬合出來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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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工作人員的表情，是否真實。

“蘇家一脈是整個東國的異類，至今我們還沒發現另一個家族遺傳的超憶症患者。”蘇不盡沒有攔他，而是開放所有的房間供他參觀，自己跟在身後：“這意味著只有我和我的兒子，把東國幾千年的記憶塞到了腦子裡。當然不是全部，主要是東流閣的歷史綱領，我們祖先寫的。”

“這就是你們做決定的依據？”孫無情問道：“我怎麼覺得蘇盡和你有些不同。”

“書

院傳承的機制，如果不是現任院長身體出現了狀況，不會進行傳承。”蘇不盡說道：“傳承意味著影響東國關鍵程序的所有真實歷史，我會親口告訴他。那些大多是王侯將相甚至是書院前輩的選擇，東西不多，但很重要。”

“這有什麼用？”

“選擇，很重要。這也是成為書院院長最後一課，你要學會文化，學會天文地理，學會邏輯辯論，學會體諒他人，最後，是學會選擇。”蘇不盡說道：“選擇意味著你開始影響別人，你開始做一些事情，來確保你之前學的東西有用武之地。蘇家歷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培養一個合格的決策人。而傳承的最後一步，就是這個決策人合格的最後一筆，幾千年來，沒有例外。”

“你的意思，這就是東國的選擇？火種計劃？帶著一部分人先逃？”孫無情斜眼看著蘇不盡：“這算不算貪生怕死。”

“火種計劃確實是我的選擇，但不全是。”蘇不盡毫不避諱：“東國會有一部分人離開，一部分人留守以應對可能發生的危機，還有一部分，認為我們應該衝到對手面前揍他一頓。這些加起來，才能叫東國的選擇。不管多少次的實驗都證明，如果矽基生命被人類解放，那麼人類文明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取代，所以在我眼裡，火種計劃反而是成功率最大的一個，這就是我親自來這條船上的原因。不過，東國的選擇向來多種多樣。”

說這些話的時候，蘇不盡一直面帶笑容，好像離開地球在他眼裡，就和出門沒有太多區別。

但這不是假話，東國第一艘太陽系宇宙飛船的確在這兩天離開了大氣層，那個時候，孫無情還在格陵蘭島和林衛他們打生打死。

“整個火種計劃涉及九艘‘新九州’宇宙戰艦，以及五十六艘次級戰艦。”蘇不盡在前面帶路，侃侃而談：“計劃分為兩部分，‘新九州’必須在你和餘念的戰鬥結束前離開大氣層，至於剩下戰艦，取決於你們的戰鬥結果。”

“看來你不是完全對我沒信心。”孫無情路過一個小廣場，在這裡休息的東國人不需要穿著宇航服，就像在陸地上一樣輕鬆自在。

“人是矛盾的，做決策的是我，所以我也是矛盾的。”蘇不盡點開一幅星圖，說道：“這些話我在會議上也說過，就算只有九艘戰艦，我們也會前往四光年外的阿爾法星。我帶上了足夠多的資料和科學家，作為第一梯隊，不管是為後來者探明前路，還是到新的星球開天闢地，我都很感興趣。至於整個計劃是不是逃走，誰管他呢，反正我已經不是院長了。”

說完這句話，蘇不盡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著頭，可能是想起了他的兒子還在地球上。

孫無情就站在他旁邊，是蘇不盡說時間不多，但現在笑得停不下來的卻是他。

“本來蘇盡也要來的，雖然他確實坐了我的位置，但他有這個特權。”笑夠後，蘇不盡直起身子，雙手叉腰道：“不過他拒絕了。”

“為什麼？”

“我不知道，可能書院的傳承還沒完全影響到他。”

“你剛才說，除非書院的院長身體出了狀況……”

“我的情況算好了，只是時

間早了點。”蘇不盡說道：“再往前看一千年，還有蘇家祖先被奪權者殺死的情況。超憶症，容易導致大腦超負荷，這幾百年資訊太爆炸了。不過，是的，我必須要捨棄這個恩賜，大量與我無關的記憶，以確保我的人格還能維持。你現在是資料化的身體，我也是。我的意識已經上傳到‘冀州號’，今後我將活在‘新九州’之上，這很酷不是嗎？”

聽了這句話，孫無情看著面前的廣場，久久沒有說話。現在他注意到廣場上幾乎都是年幼的男孩和跟在他們身後的母親或父親，如果他沒猜錯，這些都是科研人員的家人。整艘宇宙飛船看似溫暖和諧，但其中蘊含的決心，卻讓孫無情動容。

“你現在就可以過來。”突然，蘇不盡對孫無情說道：“意識上傳的技術已經成熟，你不介意的話，現在就可以試試。”

“來這些飛船上？”

“你想去哪都可以，這也是你最後的機會。‘太初’會複製一份你的意識，然後用中微子傳輸到東國書院。但屬於你的計劃都會付諸東流，餘念可能也會把自己和‘朋友’融合，變成新的矽基生命。”

這是個很誘惑的條件，孫無情再次沉默。自從他來到這飛船上後，沉默的時間很多。東國背後的計劃被蘇不盡說了出來，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因為這些計劃都已經開始實施。

並且，就連孫無情是否成功，結果也很快水落石出。

誰也沒想到，最後的審判，來的如此之快。

“書院花了很多時間找到‘本源’的蹤跡，但事實上，‘本源’留下的最寶貴的東西，就是三個永生者。”蘇不盡見孫無情沒說話，也是默許了他的決定：“永生者是人，他們有過去，有弱點，除了不斷放大的固化人格，他們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喬治信仰堅定，諾達膽小怕事，餘念自私多疑，還有我，都活成了一個人格。但你不一樣，你和蘇盡都不一樣，計算機能算到那些永生者的決定，但你們的決定，我們算不到，這是機率之外的事情。”

說完這句話，蘇不盡拍了拍孫無情的肩膀，說了最後一句話。

“諾達也來了，稍後我把他的資料傳給你。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對話，你自己選擇的路，你自己往前走。對了，有些話雖然有人叮囑我不要說，但我覺得你應該有知情權。”

“你是在說T可能是我母親這件事？”

“你知道了？”

“有些時候，父母總把自己孩子當孩子。”孫無情苦笑的搖搖頭，對蘇不盡鞠了一躬。

“多看一會兒吧。”蘇不盡消失在原地，仍由孫無情一個人在這艘飛船內彷徨。

孫無情覺得還有好多話沒能和這個睿智的院長說，能逮到一個智者不容易。

但時間，真的不算多了。

一生嘆息，蘇不盡看著這個身影消失在資料之中，這一刻，“太初”完全丟失了孫無情的資料。